图作：露仙·方塔纳兹
（Lucienne Fontannaz）
文章：张立雄
摄影/编辑：李兢喆
坐在她周围，我们几个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喝着咖啡，在暖暖的秋意中，听她谈论西方历史上的女性形象，谈论瑞士出生的思想家费迪南·索绪尔、卡尔·荣格，她在六十年代的反叛和avant-garde/先锋派的行为，加上一个面目不清的她那时的男友。她的英文带着明显的法国口音，吴侬软语般地款款如诉、抑扬顿挫、轻慢如吟，让人一时怀疑人生：人，真的应该去划分童年、青年和老年吗？或者，年龄是否要以生理为标准，还是以心理、思想、审美激情为标准？
她叫露仙·方塔纳兹，今年七十九岁了，出生在瑞士的法语区，青年时移居加拿大，又远嫁落户澳大利亚。她说法语和英语，也能说德语和意大利语。七十四岁时完成了一个艺术学博士，博士论文的题目长到她自己也记不住，叫什么“Re-illuminate the defeated female image ……/重新光耀被贬损的女性形象……。”
她是“澳洲华人文化遗产学会”李惊蛰的朋友，李的硕士论文导师伊因·霍华德教授的太太，也是学会的积极支持者和参与者。
她在“Lane Cove 画廊”举办了个人画展“Re-illuminate female archetype’s strength and endurance /重新光照女性原型的坚强和坚持”。原型一词，正是用了她的同胞卡尔·荣格的心理分析学的概念。应惊蛰邀请，
特地为本学会作画展的导览。
她的博士论文的观点是，西方的女性形象在历史上有三个变迁：
1）在犹太人的一神教里，女性与蛇联在一起，是一个魔；在古希腊神话里，与妖联在一起，如马杜莎等负面形象；
2）在近代基督教的西方文化里，又和女巫、“魔坊里的老女人”等丑陋、狠毒的品性联在一起。
3）但在历史的事实中，女性是历史的推动者，如“亚马逊的阿塔兰特”，圣女贞德和与伊斯兰国战斗在一线的库尔德族人的女战士，等等。这是她的史观，但用油彩的形式再现她对宗教、神话、民俗、历史的批判性、正名性、挑战性观点，如果不是绝无仅有，也是非常稀少的，是一种跨学术和艺术的新形式。
双轮圆与传说中对女性的想象
她的每幅画的都有一个椭圆形的轮廓，称之为”Vesica Pesis/双轮圆”符号/symble，它是女性子宫、性和生育的象征，也是宇宙星体的运行象征。它的每幅画都有层面和层级的交叠，就象历史长河的积淀，包容了时代的各种演变。
本人不懂绘画，便请教身旁科班出生的张振龙。张说：“她的技巧非常高，色彩、形状的关系和呼应很高超，这样的画我是画不岀来的。”而在我的眼里，每幅画都是宗教、神话、习俗、哲学的交叠，那种必然性的压迫和偶然性的突破的纠缠。
露仙与李兢喆
导览结束后，我们一行四人一起去吃午饭和喝咖啡。我们找了一家披萨店，坐在了一张室外的小木桌旁。露仙因为已导览了两场观展，声音有点沙哑、轻慢，但谈兴仍浓。听着她的带有法国口音的英语，我感觉自己来到了巴黎的“花神咖啡馆/Cafe de Flore”。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露仙年轻、反叛的时候，萨特和西蒙•波利瓦几乎天天在那里喝咖啡，对围坐的年轻人讲述着“存在主义”的理论和它的生活方式。
我们已不再年轻，但还没有老；我们已作了选择、也责担了选择的后果，问题是我们还想选择、也准备承担自己的存在的责任。露仙便是我们的榜样，她79岁了，但她的目光清澈而流盼溢彩，一边毫不忌口地吃着披萨上高热量的奶酪、香肠和熏肉，一边吐出一串串她对同胞索绪尔、荣格的精彩评论，对犹太一神教、希腊神话、特朗普的保守主义的某些批判。那种闪亮的思想火花，锐利的语词，生动的讲述表情，让我感到高热量食物和大脑的敏锐、激情的散发有着某种不可知的关系。本人之所以没能象她那样读透索绪尔和荣格，就可能与少吃奶酪、火腿、香肠有关。
我跑到边上，去偷偷地抽了一支烟，远远地看着他们，心想：人老了还年轻，不在于保养和节制，而在于肆无忌惮地去追求一种不世故的东西；满脸皱纹了还美丽，不在于化妆和惺惺作态的矜持，而是直白、真实、毫不忌讳的真情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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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在从事博士学位的工作室研究过程中，我决定调查这些女性形象的起源。我希望能对西方文化中女性的当前表现和相关态度进行历史性的阐释。这一研究的出发点是神话和早期历史中的那些著名的女性，其独特性、个别性和被代理的一些呈现。重要的是，我发现这些原型被系统地剥夺了她们的积极力量。在逐渐由男性主导的文化中，他们通常被抹黑、妖魔化，甚至被谋杀。在她们堕落的形式下，这些被大大削弱的女性原型的故事和名声对今天女性的地位造成了有害的影响。又或然，在她们最初的积极形式中，这些人有潜力为女性意识和对女性的期望贡献无限的可能性。
在整个西方历史和现存的众多女性原型中，以下几个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并因此激发了我的艺术创作:神话中的蛇女，包括史前的蛇女神，伊甸园中的蛇和夏娃，以及希腊的美杜莎和法国的梅鲁西娜;希腊神话中的一些女性原型-潘多拉，安德洛美达（希腊神话中埃塞俄比亚国王克甫斯和王后卡西奥佩娅的女儿）和苏珊娜，最初是一个希伯来人的形象战斗中的女性原型-希腊亚马逊的阿塔兰特，法国的圣女贞德，以及当代库尔德女战士，她们抓住了西方观众的想象力。 这些女性原型中的每一个都在某种程度上被征服，通过建立有利于以男性为中心的企划、参与和权力愿景的叙事与机构，例如在伊甸园中的亚当和摩西的父权制人物。
十四世纪的法国传说中，迷人而强大的梅鲁西娜是以口头传说为基础的，其女主人公很可能是原始的女神的化身。梅鲁辛被描述为一个仙女，当她嫁给一个骑士时变成了一个女人。她秘密拥有一条蛇尾巴。最终，当她的丈夫公开指责她是一条“毒蛇”时，她变成了一条巨大的巨龙。
我认为，剥夺原始的积极权力归因于主要的神话原型可以被视为一场战争进行反对女性权力和机构。这些神话的核心是一个强大的女人的存在，无论是与之搏斗还是与之战斗。因此，我也探讨了女性战士神话的重要性和本质，这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追溯到现实生活中的事件，无论是历史上的还是现代的。我被那些女人所吸引，尽管她们有力量、决心和成就，但最终还是被征服了。
希腊男性着迷于游牧的斯基台亚马逊人的身体力量和排他性的女性社会结构。然而，希腊神话中的处女猎人阿塔兰特最终还是被征服了，尽管她变成了一头母狮。像阿塔兰塔这样一个独立的战斗妇女，将与人们对希腊妻子和女儿的期望相矛盾，因为她们是男人的附属品，而且永远被限制在他们家附近。
近年来，库尔德女战士也被一种渴望所激励，即为她们自己和所有妇女包括那些被伊斯兰国俘虏的妇女，实现解放、自由和平等。这些女性的勇敢和英雄主义成为了库尔德人的象征，甚至鼓舞了他们，并在2014年通过媒体报道在国际上广为流传。与性别和权力相关的问题，一个流行的故事是，这些女性战士是ISIS战斗人员最害怕的，因为被一个女人杀死被认为使这些战斗人员无法进入天堂，无法进入天堂的72个童贞。
阿塔兰特：生与死
在回顾了这些女性原型的品质和表现之后，我看到了一种被认为含蓄的败坏的原型。第一个例子涉及处女和妓女之间的二分法，这是对性规范的违反。第二个例子是指女巫，他们违反了女性权力的规范;第三个例子是通过机械改造或实现而违反的原型。典型的例子是妇女在传统的中世纪民间故事中的老妻子磨坊。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里，这个故事被重新讲述，与今天老年妇女声称在她们的社会中被忽视的说法有关。原来的故事讲的是丈夫们厌倦了看着自己的妻子变老，把她们带到一个工厂进行回收和更新。今天，这样的故事等同于整容手术和女性性爱机器人。
在本图录中呈现的绘画中，无论是早期还是后期的大型作品，对历史表现的挪用和并置仍然是传达叙事的内在要求。在重要的工作室成果中，金漆的使用可以被确定为中心。黄金成为每幅画不可或缺的成分，因为它有效地对每一个叙述产生了积极的影响，甚至是一种解决方案。这种“照耀”作为一个启示，它的亮度提供了一个可能重建的基本尊严和权力的典范女性原型。在最新的大型作品中，另一个重要的结果是在每幅画中加入了一个中心结构，理想地表达了地球上生命的个人和普遍经验。这是通过纳入一个基本的和永恒的几何形式，双轮圆形式。这个符号被发现在两个同样大小的圆的交叉点，当每个圆的中心都在另一个圆的圆周上时，从最早的时候就被认为是宇宙诞生的地点。
这些对历史或传说中原型的考查、磨难的重述被呈现为视觉叙述、情节和关键时刻，它们在每幅画中相互关联。宏观和微观事件并置，使人们看到了这些女性形象的典型表现和消亡，以及她们几千年来痛苦的遗产。然而，这段以视觉形式实现和具体化的历史，证实了本研究中所考察的每一个典型女性仍然是当今女性场域的有效榜样，并有可能成为未来的榜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