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明清年间的各类通俗小说乃至文人笔记里,“瘦马”是个出镜率颇高的热词。
但要论把这“热词”解释得最清楚的,却还要说某部“豆瓣9.7高分”历史剧里的一段台词。
剧中被清王朝“赶回老家”的晚清重臣袁世凯,在自家鱼塘前面对“革命”“保皇”等历史抉择时,却猛然想起了青年记忆里的“瘦马”,发出一阵长长感慨:
“在乡下有个老太太,见到流落乡间的小姑娘,就豢养于家,等她们长大了,就把她们打扮起来,再卖个很好的价钱,这种小姑娘被称为瘦马。
瘦马,总有养肥的一天,我看这革命党,未尝不是瘦马。”
虽然这段完全虚构的剧情,主题并非为了“讲瘦马”,却足以说明该剧做足了历史功课:在明清年间,“瘦马”确实是一度遍布全国的“生意”。
但人们说起这“生意”时,却往往爱说“扬州瘦马”。
因为明清时期的扬州,确实是“瘦马生意”最火爆的地方。以至于当代一些“文青”们都曾在“网络平台”上语出惊人:“我愿做扬州瘦马,与你流浪天涯”。顿时吓坏一众网友。
倘若真有时光机,那把这类“文青”给“搬运”到大清年间,如愿做了“扬州瘦马”,那又会是怎样的感受?
可以听听清代学者章大来对“扬州瘦马”的概括:“扬州人多买贫家小女子,教以笔扎歌舞,长即卖为人婢妾,多至千金,名曰瘦马。”
真做了“扬州瘦马”,这“与你流浪天涯”,几乎是痴人说梦。
不过,这么“暴利”的生意,可不是起于清朝。单是这“培养瘦马”的套路,就在宋代的江南地区十分流行。
发展到明代中后期起,“瘦马”确实成了扬州的独特风景。
在那个封建社会的“余晖”时代,扬州独特的地理位置与大批盐商的汇聚,使其成为享誉全国的“富人区”,这里大街小巷,几乎随处可见富豪,“高档娱乐活动”也红红火火。
以《儒林外史》的说法,这扬州的有钱人,“每年至少也娶七八个妾”,“风月场需求”十分旺。
于是,“扬州瘦马”也就悄然成了暴利生意。
早在万历年间,学者王士性就详细记载了扬州当地“养瘦马”的风俗,而在同时代学者沈德符的记录里,扬州“养瘦马”的生意,已经成了“产业链”,不止普通人家涉足其中,豪门巨室更是其中的弄潮儿。
有些豪门甚至养着“数十人”。这些女孩子平日里要接受各种才艺的训练,为的就是“速售”,快速卖出好价钱。
而以《扬州府志》记载,早在明朝万历年间时,当时的“富豪圈”就有了“买妾皆至扬州”的风气。
张岱的《陶庵梦忆》更估算,在扬州买进一个女孩子,不过要十几缗钱,但等着培养成“扬州瘦马”并卖出后,通常能卖到上百缗钱的价格。
于是,以张岱的调侃说,扬州每天靠“扬州瘦马生意”养活的,竟有数百人。
每个造访扬州的“有钱人”,只要稍透露点“娶妾”的口风,一群牙婆就像苍蝇一样扑过来,天天赶都赶不走。
如此火热买卖,在明末清初时还闹出了“国际影响”。
清朝顺治年间造访中国的荷兰使团,在途径扬州时,也亲眼见识了“扬州瘦马”的独特魅力,并在典籍里留下了真实记录:“她们气度优雅、妖美迷人,远胜其他地方女子”。
甚至发展到清代时,“扬州瘦马”这桩生意,也变得更加细化。
以丁耀亢《续金瓶梅》里的记载,这时的“扬州瘦马”,还都分起了等级,再不是明末时的“粗放型”培养。
那时第一等的“扬州瘦马”,要学琴棋书画等“百般淫巧”,就为了满足富豪们的风雅需求。
第二等的“扬州瘦马”,则要学理财管账,给富商们当助手。
第三等的“扬州瘦马”呢?学的却是女红裁剪和煎炒烹炸。
不同“等级”,对应不同“客户群”。
如此“深度垂直培养”,也叫康乾盛世年间的“扬州瘦马生意”达到了巅峰,甚至在很多人眼里,成了古代“商品经济”“城市文化”的一个见证。
但比起这类万种风情来,更值得现代人铭记的,却是“扬州瘦马生意”火热背后的黑暗与辛酸。
比如在明末张岱《陶庵梦忆》里,就详细记述了明末“客户”在扬州“买瘦马”的过程:
每一位待选的女孩子,都要先出来下拜,然后按照牙婆的吩咐,把手、眼、肤、趾、裙等各部位,都给“买家”细细相看。
去每一家,都至少要相看五六家。无论“成交”与否,单是这“交易”过程,就是对女性尊严的无耻践踏。
甚至到了清末,在“扬州瘦马交易”已渐渐冷清时,《清俾类钞》里也记录了“扬州瘦马”的培养过程:“束足布指,涂妆绾髻,节其食欲,以视其肥瘠,教之歌舞弦索之类,以昂其声价。”
单看“束足”“节其食欲”“视其肥瘠”这几个词,就知每一位成为“扬州瘦马”的女子,要经受多少痛苦和羞辱。
而那些没有“交易成功”的女子,命运也会更悲惨,往往会沦入青楼,在烟花柳巷里淹没一生。那些所谓“繁华”“欢笑”背后,又是多少女子的辛酸泪。
而在“扬州瘦马”这个词的背后,缩影的不止是多少女子的艰辛命运,更有明清“盛世”下的阴暗面?
为什么“扬州瘦马”生意会从明末起爆火?
看看明末士大夫圈的流行语就知道:改个号,娶个小。
明末的士大夫们,从科场登第开始,追求豪奢生活就成了潮流,“娶个小”更是一种时尚。
作为“时尚前沿”的扬州,自然让他们趋之若鹜。至于“买瘦马”“吹吹打打”的花费?那更是有人买单,每次风光,都花出无数民脂民膏,直到把大明“糟蹋没”。
而在清代“扬州瘦马”繁华的背后,更是“康乾盛世”起就触目惊心的贫富差距。
清代人口暴增,贫富差距也在惊人拉大。
一面是扬州等城市里夜夜笙歌,富豪们一掷千金,“娶七八个妾”都成了常事;一面却是清代民间的急剧贫困化。
到了乾隆晚期,清代的人均耕地就暴跌到2.3亩,大批农民失去土地沦为“流民”,道光年间的名臣陶澍叹息,即使在富庶的江南,老百姓生活也是“内实形不足”。
为了糊口,大批贫民不得不卖儿卖女,无数贫民家的女子,就这样成了“扬州瘦马”……
面对这样的辛酸,倘若今天有人还盼望着“愿为扬州瘦马”?
虽然回顾历史,我们常说“传统文化的辉煌”,但传统文化不止有辉煌,更有糟粕。
比如“扬州瘦马”一词,不止代表着多少必须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