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麓文学|| 李新:寻找芜湖

文摘   文学   2024-07-01 00:02   安徽  



寻找芜湖

上海  李新

离开芜湖三十年了,这次趁着毕业三十周年聚会,重温芜湖。
全国任何一座城市都在变,芜湖也不可能例外,可在我的感情上芜湖没有变,也不应该有变化,还是三十年前的样子。

出了火车站打车,我分不清东西南北,连路名都变了。我让司机把我送到铁山宾馆,问:“铁山宾馆应该离安师大不远吧?”司机答:“铁山宾馆就在安师大边上。”我印象中没有铁山宾馆,只有我们学校对面的芜湖饭店和往中山路去要经过的鸠江饭店,后来经同学谈起,才知道,铁山宾馆原来不对外开放,只接待国家领导人,现在我们一帮同学也住进来了,真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从前我看到赭山脚下有一处,有重兵把守,莫非就是铁山宾馆?可那时我是个穷学生,宾馆不宾馆跟我没关系,我哪记得这高贵的名字?

第二天跟着同学到安师大老校区去参加聚会活动,也不知道是从前的哪条路,进入校园看到函授部的楼,还是灰砖青墙的老楼。我们那时跟函授构不成关系,可我倒是往这函授楼里跑过几次。我中学的化学老师听说文革前参加过函授的可以补发文凭,就慌慌张张跑过来了,结果负责函授的老师说要有当时的学生证、报到证或缴费的收据、发票等,总之是能证明你参加过函授学习的所有证件,这些哪里有?过去那么多年了,早丢了。后来又退一步,哪怕有作业本,上面有老师批改的痕迹及签名也可以,这也无处寻觅了。没办法,我的老师只好空着手回去了。可没过多久,他来信说,天无绝人之路,扒屋时发现了一卷子作业本,上面有老师批改的痕迹及签名,他大喜过望,于是他千里迢迢怀揣着那一卷破破烂烂的“宝贝”又赶来了,很顺利,他被补发了本科毕业证书。这迟来的毕业证书啊,他紧紧揣在怀里,生怕别人给抢走似的。后来我中学的数学老师及另一位化学老师又先后赶来,因为没任何证明,均空手而归。

越过函授楼又经过一个楼,有的说是图书馆,有的说不是,有的说那后面的一座是生化楼,路过的一位老“师大”说这是新盖的楼,原先的图书馆、生化楼在那儿、那儿,我们的记忆越发模糊了。图书馆、生化楼在我们的记忆中是圣地。我们那时多半上午上课,下午午休后,趁精神正好,就背着书包到图书馆去,一是借书,每人总共六张卡,两张经典著作卡,四张普通书籍卡,有借有还,为了在书海中寻书,专门有索引区供学生查书,常常好不容易查到一本书,一去借,被告知没有,结果再“大海捞针”,那时候全是人工,费时费力,放到现在,鼠标一点,就全解决了;二是阅览,押上学生证,报刊、杂志、书籍,任你阅览。该吃晚饭了,有的同学就把书包绑在椅子背后,生怕位子被别人占了,晚饭后再来攻读,一直到九点半图书馆关门。还不过瘾,又成群结队地来到生化楼,那是专为准备考研的同学提供的“特区”,十一点钟关门。十一点钟之后,又一支队伍蜿蜒地回到宿舍。谈恋爱的同学,往往是将女生送回宿舍,自己再回去。

我们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之间只隔了一个操场。女生宿舍是几排青砖灰瓦的小楼,男生可以随便进出,后来出了事情,就有了护栏和铁门,有专门看管宿舍的阿姨,女生像蹲监狱一样地被“保护”起来。临毕业的时候,在楼与楼之间的一片空地上,我的一位老乡女同学和她的闺蜜,以及她闺蜜的男友,连同我,我们用煤油炉烧饭吃,那一其乐融融的场景,至今想来还十分温馨。

从宿舍楼通往食堂的路上,经过一片荷花池。我们读过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他写的是清华园中的清华池,我没去过清华大学,我想那清华池也不过如此。夏日,荷花池中的荷花盛开了,露出羞红的脸,绽开笑靥,树荫匝地,微风习习,荷花池边的石凳上,往往三两同学坐在那里,或谈诗,或说爱,或缔结友谊,那真是一个青春如诗的时代。我们今天往食堂去,荷花池好像不是原来的荷花池,变成下沉式广场了,于是找不到记忆。

午饭后我们终于找到了我们的教学楼。大一的时候我们在110大教室。那是个铺着木地板的阶梯教室,能听到女同学进来时“铿铿铿”有节奏的高跟鞋的敲击声。门口的树下,我们在那里做着广播体操。那棵树还在,留下的树洞像一位旧人怀恋地看着我们。

教学楼前陶行知的塑像竖立起来了,我们临毕业的时候塑像刚刚奠基,我们的毕业照就是在奠基的位置上照的。记得此前上海的歌唱家金钟鸣来学校作报告,介绍自己的童年,说跟陶行知有直接关系,他上的是陶行知创办的育才学校,说到陶行知他特别动情,表示一定来参加陶行知塑像的奠基典礼。金钟鸣有没有参加奠基典礼我不清楚,我到上海后参加了民革组织,据说金钟鸣也是民革党员,在静安区,这也算是缘分吧。

紫藤架还在,紫藤还是当年的紫藤吗?仍然青葱。只是当年紫藤架下的恋人散落四方。旁边的花圃,我们的王明居老师经常赶在傍晚时分在其中散步,采摘灵感。王老师上课有个特点,喜欢用排比式的比喻句,记下来就是一篇优美的抒情散文,大概跟充满诗意的校园不无关系吧?

我们这次到芜湖来,不是寻找新,而是寻找旧。虽然去了新校区,可新校区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都是与我们隔膜的,我们的心在老校区,老校区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地刻在我们的心上,每一块石子都能引出一大片回忆。有人羡慕安师大出了这么多人才,我想跟它背山面水的灵气有关。背靠的山叫赭山。从我们校园,教学楼的后面,沿着一条弯曲的小路,就可到达赭山山顶。半山腰飘来艺术系学生练习的美声唱法,像抛出去的一条绳子,在空中晃了几晃,最后落入鲜花盛开的草丛。道路两旁树林茂密,藤蔓缠绕,林间鸟语花香,阳光斑斑点点洒在碧草上。我时常拣一块磐石坐在上面朗读,朗读古希腊悲喜剧,莎士比亚四大悲剧,托尔斯泰的《复活》,巴金的《家》。我是孤独的人,这片环境为我独有,我觉得这片山是我的。登上山顶,往远处看就是长江。我常常会朗诵辛弃疾的词《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聚会活动的最后一天,我说什么也要到赭山上走一走。读书的时候,其实我们的活动范围很窄,芜湖市郊,最远的地方就是神山了。平时常去的地方,一是赭山二是镜湖。这天上午,在宾馆里休息片刻,我就从翠明园旁边的一条小路上山了。还是那样的石板路,还是那样茂密的树林,那样的鸟语,那样的花草,那样的阳光像银针,从针叶树的缝隙间斜穿而下。不一会就到了山顶,再下来是动物园,是广济寺,透过树缝看见赭塔,沿着广济寺的边缘,就出了赭山公园。记得当年赭山公园门口有“江城入画”四个大字,这次或许过于匆忙,没有看到。

我要赶紧到镜湖公园去看看。于是又打车到镜湖公园去。

镜湖公园就是我们学校所面的水。镜湖,古称鸠兹,传说是春秋时期人工开挖的湖。湖水面积挺大,常看到游船穿过一道道桥孔,别一番天地游弋。镜湖边有株株垂柳,像少女的柔发垂向湖面,夜晚树下的石凳上,往往会传来幽会的情人窃窃的私语声。湖是会心的,在我们心情孤独的时候,到湖边走走,任清风吹拂,心情顿然会舒畅许多。湖边有迎宾阁,条件好的同学可以到这里喝喝茶,吃吃点心,看看书,写几句歪诗,赏湖天一色的风景。我在学校有一件很出名的事——卖瓜子,平时晚间在学校大门口卖,星期天白天就在镜湖公园卖。镜湖公园有许多石桌石凳,我在那里边看书边卖瓜子。在人群中穿梭的还有一位老者,他在卖冰棍,见我是大学生就和我攀谈起来,他说他和我们学校的著名教授张涤华是同学,毕业于武汉大学。他和我谈起苏轼,使我了解到我所不知道的苏轼的另一种情况,让我感叹这公园自有高人在。镜湖的风吹起微波,泛起阵阵涟漪,让我经常想起苏轼写西湖的诗句——《饮湖上初晴后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那时候我还没去过杭州西湖,我想西湖也定然是这样的。可镜湖也有暴躁的时候,一年夏天我们同宿舍的几位同学到镜湖里游泳,在岸上就发现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躺在那里,那赤条条长长的生命,僵卧在镜湖岸边,那画面至今还在我眼前晃动。

临毕业的时候,镜湖周围加添了古色古香的围墙,有九曲桥,还有莫愁女的白色雕像,我觉得那样子才更像芜湖,江南的芜湖,秀气而水灵灵的芜湖,可现在这么大气的鸠兹广场,还有“凿壁求光”之类的假文物,花的价钱是大,反觉不协调了。

时间匆忙,有许多来不及看了。我主要是来寻旧的,听市民说,许多“旧”不见了,比如我记忆中的吉和街。芜湖是“四大米市”之一,没有了吉和街,这米市的称号就虚有其名;还有芜湖北站,芜湖长江大桥通了,当然不需要芜湖北站,可北站留给我们太深刻的记忆。行驶千里的火车到那里是终点,紧接着摆渡到江南去。我在那里第一次看到长江,宽阔的江面,漂着油星的江水;我在那里第一次遇到王吉智,我们说我们或许会分到一个班,第二天分班果然在一个班级,我们彼此会意地点点头,后来他成为了我们的班长。有了火车,有了高铁,有了长江大桥,当然轮渡码头成为过去的符号,可码头留下我们太多的珍贵记忆。它是我们第一次上岸的地方。芜湖码头是我人生起航的地方,大三的时候,出于勤工俭学的目的,我到芜湖港务局给职工业余文化补习班上课。上课的地点在一艘船上。我备课认真,上课富有激情,甚至有学员认为我北方的普通话很好听,得到鼓励,我就愈加起劲地把所学到的知识教给他们。那是个求知若渴的时代,这批学员又是被时代耽搁的一代人,他们学习非常努力、勤奋、认真。我和他们结下了深厚友谊。我的朋友陈寿星正追求美女许宁,可许宁还没那么容易当“俘虏”。那年寒假,陈寿星求我买两张芜湖到安庆四等舱的票,我去找了我的学生徐光侠(她是芜湖港务局的售票员),结果大功告成。也正是这一回,许宁这只小鸟被陈寿星彻底“俘虏”了,开学后我正在午休,陈寿星来给我送糖,说追到手了,谢谢我!

我们常去的是中山路,中山路上有个新华书店,那是我们常去买书的地方。书店旁边是大众电影院,谈恋爱的同学经常到那里享受精神大餐。现在中山路拓宽,成为步行街,一问大众电影院,早成为过去的符号了。这次我到芜湖来,成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出土文物。可我必须沿着我的记忆走。我常沿着中山路,越过中江桥到中江塔,在中江塔下坐下来,任江风吹凉我的乡愁,吹散我内心即将要引爆的孤独。我在欣赏长江落日。我在《长江落日》这篇散文中这样写道:“这时,太阳离江面尚远,乳黄的光辉,形状也如蛋黄般大小。万里长江流至芜湖,变得旷阔,变得浩浩荡荡。我喜欢那一江的浊浪,层层叠叠,总像北方翻犁过的平原。你看它裹挟着嘶鸣奔驶的轮船,不是像一台拖拉机吗?这时,从我们脚下沿江铺了一条日光河。奇异的光带,活像长长的拦网上跳跃着的一群鲜亮活泼的银鱼儿。”“渐渐地,西沉的太阳浑圆了,深红了。整个西天漫成了水红的颜色。江面像被点燃了,飞耀着金波。突然,仿佛定格似的,太阳成了一颗飞转的火球。整个长江融了进去,整个城市融了进去。”面对长江,我写下许多思乡的诗句,如这首《江那边》:“伫立江边 黄昏的江水茫茫  思乡的船  缓缓游向那边  可这不是我的归期  我的视野也茫茫  想必那边的林子  是母亲的林子  可林子也茫茫  想必母亲望穿的南方  也茫茫如雨夜了”。

在芜湖四年,对芜湖的臭豆腐印象特别深。夜间,在昏黄的路灯下,鸠江饭店门前有一两家臭豆腐摊,有一两张桌子和几条板凳,穷学生在这里吃臭豆腐蘸辣椒酱,是难得的人间美味享受。我们学校外面的围墙根下也有一两家,我有时在上晚自习,就被同学邀出来,到这里吃臭豆腐,喝二两小酒,觉得生活有滋有味。芜湖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特香,外焦内脆,我在外面吃了许多臭豆腐,都不如芜湖的味道纯正。这次特地去了中华老字号耿福兴,特地点了臭豆腐,嗯,味道绝对正宗!

临别的时候,又看了一眼我们当年住的宿舍楼——1号楼,在周围光洁漂亮的楼宇中,它显得衣衫褴褛。楼还在,可换了不知几拨新人,那当年翻墙头的身影,那当年吊着篮子、饭缸子买菜、打豆腐脑的稚气面孔,那上下呼应的吆喝,那来自山东胜利油田的老傅,迎春晚会上说“我给大家唱一段京剧”,后来从五楼上纵身一跃……那些,那些,都随风飘散,跟着去了哪里?


校对 陈水清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李新,男,原复旦大学附属中学青浦分校正高级语文教师,安徽师范大学中文系82级学生,曾于《北京文学》、《诗歌报》、《西藏文学》、《飞天》、《长安》、《作家报》、《时代文学》、《文汇报》、《解放日报》、《新民晚报》等报刊发表诗文近千件,曾获《上海文学》散文征文二等奖、上海市民诗歌大奖赛一等奖,出版诗文集《平原上的河流》(文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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