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麓文学|| 高桢：办公室老吴之二十五——卖冰棍的大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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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2024-07-23 00:00
安徽
办公室老吴之二十五——卖冰棍的大个子
合肥 高桢
翻开记忆新的一页，这里记载了一个甜美的时代，对于办公室老吴来讲，那个时代，至少有一种甜美感受是现在孩子所享受不到的幸福。那个甜美的时代，来自瓜菜代的岁月，那种幸福，也可以说是一种奢侈，一种惊喜，一种刻进骨子里的味觉享受。刚开始落笔，脑海中不禁响起“奶油冰棒5分一支，香蕉冰棒3分一支的吆喝声”，让老吴就有口水连连的味道，真的不骗读者，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老吴整个少年时代，都洋溢在一种对美好甜蜜的执着追求和怀想中。周末，老吴陪夫人闲逛吾悦广场，六月的天气，让室内室外成了两重天，一个是气喘吁吁，一个是清凉惬意，一下午，手里拎着为爱人购买的衣物化妆品和首饰，虽然腿部有点酸麻，但看到夫人神采飞扬的模样，老吴还是感到一种幸福度正在噌噌地往上涨。这档口，老吴口中有了点干渴，询问爱人，得到同样的答案，于是，老吴一边寻找到一个座位，安顿爱人小坐休息，一边询问哪种冷饮适合口味：“巧克力加果仁”，听到爱人的吩咐，老吴随即下了二楼电梯，前往一处名曰“冰雪屋”的冷饮店快步走去。“来杯巧克力加果仁的大杯装冰激凌，外加一个香蕉味的雪糕”，老吴摸出手机。“那个冰激凌48，雪糕8块”，一头黄色卷发、瘦瘦的、长着一张国字形的脸的店小二快速答道，看着这张脸，老吴有似曾相识之感。“这么贵，不敢想象”，老吴小声嘀咕着，一边扫码支付，一边再瞧了一眼黄毛卷发，双手接过冷饮，走向电梯。“这味道怎么没有上次在庐州人家吃得有味道，没过期呀，怎么就有点怪怪的味道了呢”，爱人用小勺子一边舀一边说道。老吴朝着一楼那个可以看得见的冷饮店望去，黄发卷毛的背影依稀可见，高高的，不时向过来买冷饮的顾客重复着相同的动作，老吴自己手中香蕉味的雪糕也就淡了许多……一
知了在东山村的树上吱吱地叫着，铺天盖地的浓荫深处，一湾碧水让东山村有了几许灵气，水底清澈，五色石子在水中隐隐卓卓，野生的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透着一股清凉。池塘拐角处，几头老牛悠闲地盘踞在水中，免除蚊虫的叮咬，又可以消暑纳凉，是牛儿夏天最享受的时光，陪伴牛儿的老吴，跟一帮小伙伴们，正在浅浅的池塘里打水仗，夏日午后的东山村一片静谧。熟悉的吆喝声在玩伴的耳边响起，一时间，每个支起耳朵的头，会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朝着吆喝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一双双期盼的眼睛，等待那个推着自行车的大个子准时出现在视野里。老吴其实心里早就痒痒的，早上给父亲买烟，父亲将剩余的5分钱赏给了他，让他心里激动得好一阵子，就连中午饭也是匆匆扒拉几口，拉着自家饲养的老牯牛，直奔村边的池塘，一次炫耀的机会终于来了。同伴二狗子、三皮子和四眼、瘌痢头等几个“皮猴”早就等候在那里，五个人昨天就商量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不，昨天，四眼的姐姐回娘家，给了四眼两毛钱买作业本，四眼只花了一角二分，买了2本最便宜的田字格，把剩下的8分钱用来买冰棒，让四个好伙伴过了一次嘴瘾，那滋味别提多美了。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老吴享受了同伴的赠与，自然也在心里盘算，等自己有了钱，也请大伙儿尝尝香蕉冰棒那种香气扑鼻的美味。这不，当吆喝的余音还在脑际中回响，老吴就已经游到岸边，摸着湿漉漉短裤衩，五分钱还在，于是用手向同伴们招了招，一面朝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不一会儿，一个大个子骑着一辆裹布的28自行车出现在众人面前。“买根香蕉的冰棒”，老吴底气很足地朝着大个子说道。“好的，你们这么多人，就买一支呀”，大个子显然对买一支有点感冒。“大个子叔叔，我只有5分钱，你看3分一支的，只能买一支，要不，你买两支给我们呀，又是一个村的，你就发发善心吧”，几个孩子嘴像裹了蜜糖似的。“两支，你可知道我一支才赚多少钱，不到4厘，买两支，我可要倒贴本的”“你卖不掉化掉了就更赔钱了，你把要化的卖给我们，咋样？”午后的阳光很刺眼，五个刚刚品尝了两支香蕉味的“皮猴”却很惬意，彼此吧唧着嘴巴，意犹未尽，显然，老吴的最后一句话起到了作用，让五个馋虫分享了一顿冰凉大餐。“大个子今天看来又要蚀本了，做生意，哪能都像他那样”，四边用嘴嗦着手指，一边不屑地说道。“奶油冰棒5分一支，香蕉冰棒3分一支”，一阵叮铃铃声伴着大个子的吆喝声，愈来愈小，随后安静下来。
二
“你呀，就是心太软，买东西讲究哄死人不偿命，要学会哭穷，不要穷大方”“跟你讲，中午你要多跑跑学校，现在学校还是可以卖得动的，再有，下午放学前，你也要跟班主任打好交道，你二哥还有这个常来我家的老师不都是在小学里教书吗，熟人帮忙，也能方便些，一旦冰棒要有化的迹象，就让他们说说话，帮你佘给孩子们，这样一来，你就不会赔本了”在一个破旧的院子里，大个子正在跟他两个哥哥在一起说话，一旁正在洗衣服的年轻女子不时转头看着大个子，一脸神秘。
三
其实，大个子家离老吴家不远，从出生起，就住在村最北边，听母亲说，他们一家是从外地逃荒过来的，至于什么原因流落到东山村，老吴一直糊里糊涂，对于这个，老吴没有留心，毕竟在那个年代，四处逃荒落户的现象比较多，而东山村又是一处理想中的避难所，因为它的偏僻，它的身在闺中、它的没有名气，因而成为五家十八姓外乡人中意的避难地，大个子一家据说也有类似，但究竟怎样，也没人愿意考证。一开始，大个子一家共计5人，即大个子父母和他的两个哥哥，大哥因为天生残疾，不能参加下地劳作，只有二哥和大个子两人跟随父母下地干活，二哥天生的白净，在来东山村之前，据说在城里读过不少书，因而显得文质彬彬的样子，加上身体瘦弱，的确也不是下田干活的料子，只有大个子自己，生来高大硬板，父母也就对他特别钟爱，凡事都会让大个子去做，这样一来，虽然年岁最小，但在家里，大个子已经算得上一个整劳力了。撇开大哥不说，单说大个子的二哥，身体孱弱却爱好读书，要不是他的父母因为某种不愿意说出来的原因流落到此地，可能会在学业上有所成就，平日里，他二哥有事没事总喜欢带上一本书在身边，老吴记事时起，就曾看到这位二先生（村里面人都这么叫他）带着本朱熹的《四书集注》在啃，和村里面的人讲话的时候，满嘴说的是“信”“理”之言，让孩提时代的老吴等摸不着前后。个人喜好如此，但不能当饭吃，扎根东山村不久，大个子的父母先后因为积劳成疾，不久就撒手人寰，剩下三个光棍苦度余下光阴。村里一些德高望重的族人经过商议，在村干部们的协调下，老大被安置到豆腐坊烧锅，每天记5分工，老二因为有学识，被聘用到村小学任教员，记7分工，唯独老三因为身体好，干农活是把好手，就跟随村民们，每天起早贪黑参加生产队劳动，算个整劳力，记10分工，三人的口粮按工分多少领取，到年底进行总结算。生活总算安顿下来，可没过几年，村民们又发现一个问题，三个大男人生活过得是越来越糟，可能是没有女人的缘故，三个单身男人在一起，这哪像个家呀，议论归议论，可当看到这一家三口穷的程度，还是没有人愿意出来自寻烦恼。大个子每日劳作也就罢了，他二哥还是那个神经兮兮的样子，自然没有女性愿意来搭理，毕竟，在农村，要想过上好日子，光靠嘴皮子是不行的，没有一副坚实的身体，什么也白搭。在豆腐坊烧锅的老大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毕竟是一家长子，可他这样的身体和年纪，又有谁敢于走钢丝呢？另一种说法就是，这个家太穷，没有姑娘愿意自甘受穷，尽管二先生作为民办代课老师，体面又不受累，按理说应该会赢得姑娘的青睐，可他二先生神神叨叨的样子，男人见了都会皱眉头，更别说女人了。为了改变家里穷困状态，这年夏天，大个子一咬牙，从这些年辛苦劳作获得的工分变现，买来一个也不知是二手还是三手的28大杠，进行改装，又用床布撕成条状，将前后左右裹上一层，看上去就像是新的一样，然后配上自己制作的一个木盒子，从集市上批发一些冰棒，开始学着在家乡和集镇上卖，每天批发不同种类的200支左右冰棒，一支能赚4厘到一分，这样下来，买得好的话，一天能挣块儿八毛的，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自打大个子开始卖冰棒，中午就不能休息，上完工之后，他要蹬上自行车，每天在东山村前后村落和集镇上穿行叫卖，有时候遇到阴雨天，这项收入就会泡汤，更有甚者，在东山村卖的时候，有的时候人情抹不开，还会“短斤少两”，于是，家里两位兄长经常会“开导”大个子一番。除了卖冰棒，大个子不像以往劳累一天回到他了那个老屋里倒头就睡，而是开始踅摸一些新的赚钱方式，比如，到集镇上买冰棒的时候，从东山村带一点山货到集市，委托一些摆地摊的同村人帮助代出售，从别的村落出售冰棒时候，逢到好的偏方，想方设法讨来，为村里人解除痛苦，也能换来几两碎银子，这让大个子乐此不疲。还有一个好处是，大个子在走村串户过程中，由于英朗勤快诚实的做人风格，竟然让一些大姑娘小媳妇为他暗送秋波，眉目传情，可一旦了解到他的身世，还是没有一个姑娘敢于冒这个险。这天，大个子骑车行走在前往村办小学的路上，骄阳似火，挂在脖子上的汗巾已经有了馊味，来到村边池塘，大个子将自行车停在一处树荫下，拿下汗巾，来到池塘边准备洗脸，刚蹲下身体，只听“啊”的一声惊叫，从池塘拐角处一片草丛中发了出来，大个子连忙跑过去一看，只见一位年轻的女子半裸着身体跌倒在那里，女子捂着大腿，表情十分痛苦，似乎伤到哪里了。见到来人，姑娘本能地叫了一声：“请救救我，我被蛇咬了”见状，大个子立马跑到跟前，脱下上衣，抱起姑娘就往家的方向跑去，他知道，家里有从外村淘来的治疗蛇咬伤的土方药膏，非常有效，偏方治大病，特别是针对农田池塘经常会出现的一种名叫“土公蛇”的，可以说药到病除，不久前村西头的二蛋被蛇咬伤，就是这个土方治好的。来到窝里，权且把大个子住的房子叫做窝，一点都不委屈他，紧锁着眉头的姑娘，被眼前的住所个惊呆了，这哪是人住的地方……
四
院外，二先生放学回来，见到停在院内的自行车，随口问道。见没人应答，二先生掀开遮挡出口的草帘子，眼前的情景让他愣住了。只见自己的弟弟正在往一个看不清楚面孔的女人腿部抹草药，宽宽的后背满是盐渍。大个子这时间已经完成草药的敷设，站起来，看着一脸疑惑的二哥。“这位女同志在村边小池塘边被土公蛇蛇咬了，不能动，我只好用自行车把她驮回家里，帮她敷上蛇咬伤这个土方，从迹象上来看，应该没有大问题，休息一阵子就会好了”，大个子向二哥解释道。“她是我们小学新来的老师，难怪今天下午没见到她上课呢”“是你弟弟呀，今天多亏了他了，要不然，后果真的难以想象”，姑娘感激地说道。
五
东山村不大，一次普通的救护事件，没有多久就被传遍了整个村庄，就连那个治疗土公蛇的偏方，也一下子火了起来，让大个子多了一项不错的收入。打这以后，大个子的冰棒生意似乎有了很大的扭转，据说，那次救人，半箱冰棒都化成香水，让大个子一个月的收入都泡了汤，好歹姑娘事后要给大个子补偿，却遭到拒绝，想到大个子家的邋遢情况，姑娘隔三岔五回来给他们家拾掇一番，清洗一下衣衫和被褥，让这个没有女人的家庭，有了一丝生机。而最让人想象不到的是，二先生那种漫不经心的生活状态有了很大改观，不再是之乎者也，每当姑娘来到家里时，他也是殷勤地忙前忙后，白净净的脸上出现红云，让大哥看了心里既高兴又有点担心。大个子一如既往按时上工，按时批发冰棒，按时在村里村外、小学校和集市上“兜圈”，忙乎他的生意，夏天过去，大个子便利用闲暇时间，上集市摆摊，出售山货，忙得前脚贴后脚跟。这天下大雨，兄弟仨聚在一处，望着屋子里干净整齐的摆设，大哥先开了口。“老二，你也老大不小了，过完年，锅炉房被承包给个人了，不再算是生产队集体收入，我也完全歇下来，打算进镇上的养老院去，家里三间房，你和三弟各住两头，中间做开场，老二加把劲，先成个家，就是那个小学老师，你要好好把握，还有就是三弟你有的是力气，再等几年成家，成不？”“我没意见，”大个子低着头，将正在收拾的小药锄仔细地在地上撑了撑回应道。“可，可，可我觉得还是让三弟成家，那个老师似乎对三弟不错”“哪有的事，你们都是老师，有共同语言”，说完，大个子拿起斗笠，拎着小药锄走进雨里
六
时光如梭，偏僻的东山村，除了村里人来来往往之外，外人极少光顾这里。这一年，老吴师范大学毕业，实习期间，他回到东山村，和村支书，也就是自己的父亲商议，打算先从村小学开始实习，这样一来，既可以解决想家的心思，又可以在熟悉的环境里不会感到“被欺生”。实习的第一天，老吴见到了母亲口中经常会念叨的那个女老师，快四十岁的女人，看上去就像老婆婆一样，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姿，腋下夹着书本，每天匆匆来往于学校和东山村之间，似乎对时间非常刻薄。接下来，有不少次，老吴从村里到学校的路上，会遇到这位女老师，相互点个头，几乎没有语言交流。教完学回家，老吴带着疑问问起母亲，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眼前的这位女老师就是大个子当前所救的那个姑娘，可能是老天爷眷顾，姑娘为了报答，最终与这家的二先生走到一起，还生了两个娃。据说当年大个子在完成对老房子改造之后，没有吃上二哥的喜酒，就独自一人外出闯荡了，一走几十年，这期间，大哥因为不习惯敬老院生活，加上大个子离家出走，就又回到自己新家，住进了原先打算给大个子预留的西厢房，生活照料，有弟媳，加上享受了政府提供的低保，总算有了保障。只不过最让人不解的是，二先生最终也离家出走，不见了踪影，据说是精神上受了刺激，一次外出就下落不明，直到老吴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在派出所的信息栏内，二先生和大个子依然属被“失踪人员”，家里只有媳妇带着两个孩子连同老大一起过日子，家境有点凄惨。人与人之间，如果有缘是不会走散的，如果无缘就连遇见都不可能。实习了半年，老吴从校长手中接过全部优秀的实习结论，喜滋滋地回家给父母看，随后回到大学里，办理了分配手续，被安置到县城一所实验中学，开始了他的辉煌人生……
七
按理说，故事应该结束，生活之中的人，有喜有悲，无论怎样，还必须继续生活下去，就像大个子一般，生命里该遇见的人，你什么也不用做，他自会出现在你的眼前，两个人走到了该分开的时候，无论是依依不舍，还是无奈地被迫分别，都有定数。又过去半个甲子，老吴也到了即将告别讲坛的日子，这期间，二先生的媳妇因为基层教育奉献有加，被评为省市教育先进工作者，再次成为老吴在县城实验中学的同事，没过两年，就退休了。而老吴作为学校的工会干部，也会在每年年底上门慰问一次，每次去，老吴都能看到那个佝偻的背影，一边服侍已经是耄耋之年的大哥，一边还在和自己的孙儿们相伴一起，上学放学，人群中总能看到她的影子。能陪你一辈子的人，自然会出现在你的身旁，与你水到渠成，长相厮守，白头偕老。老吴不知道，这个特殊家庭的组成，会在什么时间最终会分开，更不知道这家的大哥、二先生、大个子和他们的子孙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能再次相遇，会不会再相遇……也许曾经和你携手相伴的人，有一天忽然离开了你，倘若你们的缘分未尽，在你一个人孤独前行的某个时刻，他会站在路旁等你……老吴下笔的时候，忽而想到母亲说过的这句话，让他茅塞顿开。
并非尾声
“伯伯，不好意思，那个巧克力加果仁大杯装冰激凌多收了你6元钱，您把手机收付款打开，我来扫给您”老吴的耳边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正在吃香蕉味雪糕的老吴抬起头，只见那个一头黄色卷发、瘦瘦的、长着一张国字形的脸的店小二红着一张脸站在自己面前。“哦，哦，谢谢、谢谢”，老吴感到一阵滑稽，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口中的香蕉味就变得浓了起来。恍惚间，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香蕉冰棒3分一支”的声音，和着大个子的背影一道如影随形…… 校对：小悠
（图片来自网络）
高桢，男，行伍出身，喜欢诵读诗文，间或写点内心独白，对家乡饱含深情，愿化成一阵雨，滋润故土。现供职于合肥市肥东县民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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