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1945-1946年间,新生的朝鲜人民政权尚不巩固,很多心怀不满人士和南方右翼组织勾结起来,在朝鲜境内发动了多起暗杀、破坏事件,曾参与暗杀朝鲜领导人金日成、战后独自一人流亡去了韩国的原韩国烈士家属协会副会长金仁镐,就是参与过这些事件的少数幸存者。
金仁镐近况
金仁镐(김인호),1928年出生于平安北道宁边市,其祖父金用济(김용제)曾任日本殖民时期的平安北道博川市地方官员,参与过著名的1919年三一独立运动,并把《独立宣言》翻印了几千份散发到平安北道各地。到了金仁镐的父亲金殷敎(김은교)这一辈时,曾举家迁往平安北道宁边市的妻子家,在金仁镐六岁的时候,他母亲因病去世,随后他跟着父亲再次迁往伪满洲国。
由于金殷教经常要去日本出差,出差期间,他便经常委托一个叫金元熙的女人照顾儿子,这一来二去,金元熙后来就嫁给了嫁给了金殷教。虽说是继母,但在金仁镐来看来,金元熙和亲生母亲基本没什么区别。小学二年级毕业后,金仁镐随继母搬去平壤,后者在平壤市中心经营着一家名为梨花旅馆的旅馆,事实上,梨花旅馆其实是上海的韩国临时政府在平壤的地下据点之一。
不久之后,金殷教也来到平壤,一起以开旅馆为掩护做地下工作,金仁浩则从小学六年级左右开始,就帮助父母越过鸭绿江,向江对面的抗日武装提供物资补给。1945年5月,日本宪兵突袭了梨花旅馆,金殷教不幸被捕,虽然在10天后就被释放,但因为在押期间遭到了日本宪兵的残酷殴打,出狱仅20天后金殷教就不幸去世。由于长期从事地下工作又缺乏证人或证据,金殷教去世多年后始终未能被韩国方面承认是独立运动人士。
此时的金仁镐已经是一所高职类大专院校——平壤邮政学院的学生,在读到大二的时候,终于迎来了全面抗战的胜利。1945年10月14日,苏联占领军在平壤公共体育场举行了抗日英雄金日成的见面会,大家纷纷涌向体育场一睹英雄的风采。金仁镐也混在人群中跑去围观,他当时觉得这个男人长得又年轻又英俊,但就是皮肤有点黑,可能是长期在野外风餐露宿造成的吧!
10月14日出席活动的金日成
1946年2月中旬左右,金仁镐像往常一样回到梨花旅馆准备吃晚饭时,继母金元熙突然抓住他的手,只见旅馆后屋里坐着五、六个年轻人。金元熙介绍说,他们是来自汉城的右翼组织白衣社的成员,他们之所以来梨花旅馆落脚,是找了临时政府特务头目申益熙的关系。这伙人的头目是个叫李成烈的年轻人,当他看见金仁镐时,便冲他点头致意道:“我以前见过这位年轻人的父亲。”
李成烈随后开门见山地说,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准备在1946年3月1日的三一独立运动纪念仪式上刺杀金日成,同时他也提出希望金仁镐多介绍几个小伙伴来帮助他们。金仁镐于是介绍了他的好哥们李应勇和金秉基,他们决定制作反苏宣传传单,准备在行动结束后分发。传单上写着“打倒左翼,赶走苏军!” 、“新义州学生的鲜血还未冷却!”这样的煽动性语言。
随着行动的日子临近,又有一些平壤本地青年被吸收进行动组来, 李成烈把所有人分为六个小组分头行动。1946年上午10点,独立运动纪念仪式照常举行,金日成、金策、康良煜、崔庸健等朝鲜领导人与苏联占领军领导人一起站在主席台上,当金日成向公众讲话并快要结束之时,李成烈的手下金亨植突然向主席台上投出一枚手榴弹,苏军少尉雅科夫·诺维琴科眼疾手快冲上前把手榴弹捡起来扔了出去,但由于手榴弹很快爆炸,导致诺维琴科失去了一只胳膊和一只眼睛。趁着活动场地一片混乱的机会,金仁镐等人趁机把传单洒向人群。
第二天早上,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后的李成烈等人回到旅馆,由于刺杀金日成失败,他们便决定继续刺杀独立运动领导人、基督教联盟委员长康良煜一家作为报复。在这次行动中,康良煜刚订婚的大儿子夫妇、女儿、管家和警卫员都被白衣社炸死,只有康良煜因正好不在家而幸免于难。完成这次行动后,李成烈等人随即逃往韩国,但在人民安保队的围剿下,其他四人都被打死或是被俘,只有李成烈一人成功逃走。李成烈后任西北青年会监察部部长,金仁镐流亡韩国后,曾与他又见过几面,并被对方称作是“好兄弟”。
1962年因谋反罪吃官司的李成烈
李成烈等人逃跑后,人民安保队顺藤摸瓜排查到梨花旅馆这里,金仁镐和三名同学也都受到了学校的调查,但由于缺乏有力证据,他最终还是被判处监禁一段时间(否则就是死刑了)。然而在1947年10月重获自由后,金仁镐非但没有收敛,又和10多个平壤各大专院校的学生搞起了名为“朝阳团(조양단)”的地下组织,组织的成员包括在平壤综合大学读大一的女学生姜昌玉及其表弟,他们都是虔诚的基督徒。
事实上,以朝阳团成员们的能力,也干不了什么破坏活动,大家搞了一台油印机放在梨花旅馆的地下室内,然后印了一些传单在晚上散发到平壤街头,传单的内容包括:“朝鲜不是苏联的地盘!” “让我们打倒苏联及其傀儡集团!”这种程度的行为当然不难侦破,1948年农历新年的前几天晚上,内务省有关部门冲进梨花旅馆,将金仁镐等人当场擒获。金仁镐在审讯期间遭到了残酷的殴打,审讯人员把他绑在木板上,给他灌了许多生水,然后疯狂地踢向他的肚皮。
最终,法庭宣布朝阳团事件是韩国特务组织和美国人对平壤渗透活动的产物,这样看倒算是无形中给金仁镐开脱了一些责任,所以最终他只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这可能是看在他是独立运动烈士儿子的份上,他的朋友们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朝阳团团员姜明三、林熙瓒在平壤惩教所服刑期间去世,团员李元龙、金勇植、黄日南和朴春根在服刑后被派去劳动改造,之后也下落不明。
金仁镐被关押在平壤惩教所期间,因为无聊所以在墙壁和地板上到处刻下“妈妈,我想你”、“我饿了”、“我想回家”等文字。与他关在一起的金化湜(김화식)牧师却鼓励他说:“神是给我们这些受难的人以爱和希望。”金牧师服刑期间很少吃饭,经常把饭菜分给别人,还经常替人祈祷,惩教所看守最不想看到他祈祷的模样,于是经常殴打、折磨金牧师,导致金牧师不久就去世了。金仁镐后来流亡去韩国后,才知道原来金牧师是韩国作曲家金东镇的父亲。
惩教所被挖掘出的遗体
在平壤惩教所关押了三个月后,金仁镐被转移到咸兴的奉宫特别劳改营,这里是朝鲜王朝时期太祖李成桂退位后居住的地方,被关押在这里的人每天要在兴南化肥厂强制劳动18小时,食物却只有三个小孩拳头大小的饭团。有一天,金仁镐的继母托人给他寄来了一件自己编织的羊毛衫,金仁镐仔细一摸,发现羊毛衫居然是用羊毛和她的头发混合编织而成,顿时放声大哭起来。和他一起服刑的狱友也纷纷感叹道:“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好的继母!”、“出门在外,要照顾好妈妈啊!”
1950年10月初的一天晚上,看守将大约40余名犯人押出劳改营,其中就有深受大家尊敬的金振洙牧师,看守解释说,由于缺乏食物,将把他们转移到咸兴惩教所去。金牧师与金仁镐进行了简单的眼神交流,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放轻松。”犯人们离开大约一个小时后,被清空的卡车就回来了。这种情况一连持续了好几天。1950年10月14日凌晨,包括金仁镐在内的剩下80多人被叫了出来,并被运到附近一个镍矿矿口,可以看得出持枪的看守们脸上都带着惊慌的表情。
正当大家都猜测会不会就这样交代在镍矿里时,一架美军战斗机突然出现在上空,并向地面进行了扫射,在远处传来一阵枪响后,看守们随即撤退了。正当大家都有点搞不清状况时,一群持枪的年轻人又忽然冒了出来,原来他们是人民军撤退后在咸兴举行暴动的当地右翼青年。10月16日,韩军也开进咸兴,由于忙着向北追击人民军,韩军便把咸兴的后方事务委托给暴动青年们处理,后者组建了名为咸兴治安队的地方武装,由之前服刑的金元德担任队长。
大约半个月后,美军特种作战司令部(CIC)第三战区所属部队也抵达兴南,指挥官孔秉益少校找来金仁镐、李应勇、金秉基、金秉国、赵致浩等五名朝阳团幸存者,介绍打算把他们招募进特战司令部,但却没有向他们颁发军衔和军号。没多久,时任韩国总统李承晚访问了咸兴,新成立的当地市政府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会,金仁镐等人作为当地青年代表还得到了在主席台上就坐的机会,并得到了李总统的夸奖。
尼科尔斯中校(右)
金仁镐等人随后被派去处理一项艰苦的工作——挖掘之前被处决的劳改营犯人的遗体,从惩教所和镍矿里陆续挖掘出了数千具遗体,其中就包括金振洙牧师的遗体。挖掘工作完成后,孔秉益少校提出可以把金仁镐等人派往日本冲绳军官训练中心接受培训,这样培训完成后直接就是军官身份了。虽然孔秉益少校的提议很有吸引力,但金仁镐等人还是选择先回家看看,因为他已经离家快两年了,负责任的孔少校于是又给他开具了休假证明和介绍信。
然而就在金仁镐等人返回平壤探亲的这段时间里,由于志愿军的参战,使得朝鲜战争局势再度发生逆转,到1951年1月初,美韩军已完全退出三八线以北地区。因此金仁镐等人在于家人短暂地团聚后,又不得不躲藏起来,他在梨花旅馆厕所的地下挖了一个密室,金秉基、李应勇、李应柱等老朋友都和他一起躲在这里。就在金仁镐等人快要受不了压抑的躲藏生活时,一直失联中的姜昌玉跑来找到大家,并通过其朋友崔明信,设法搞来了一包用于制作身份证的卡片。
心灵手巧的李应柱于是依样画葫芦,帮助大家伪造了身份证,这样大家才得以出来活动。直到这时金仁镐才知道,姜昌玉已经是美国中央情报局 (CIA) 特工唐纳德·尼科尔斯空军中校的一名线人,两人似乎在战前就已经取得了联系。尼科尔斯中校在江华岛还指挥着一支名为6004部队的特务部队,靠着姜昌玉与人民军铁道局局长卢平宪未婚妻李熙淑的朋友关系,6004部队还与卢平宪建立了秘密联系,并获得了人民军派往韩国的战俘特工名单。
担任6006部队行动科科长的金仁镐(中)
1952年7月7日,金仁镐等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越过战线抵达韩国,并被分配到尼科尔斯中校管辖的空军第20特种作战中队(6006 部队),这是一支由美韩空军联合管理的特战部队。在完成特战培训后,金仁镐等人于当年9月被再次空投回平壤,并设法将12名逃亡战俘、流亡特工和有意投诚人员接回韩国,这些人向美韩军提供了平壤附近各主要机场的位置、美韩军战俘营的信息、铁路等交通系统的信息以及苏联运输货物的路线等重要情报。
1953年7月27日朝鲜战争停火协议生效时,正在审问一名投诚人员的6006部队行动科科长金仁镐忽然听到了仍留在平壤的继母和姜昌玉的消息,据称姜昌玉和崔明信都已经被人民军安保部门擒获,并都已经被执行死刑,他的继母和叔叔也都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而他本人和老朋友李应勇则被缺席判处死刑,这些消息已通过平壤广播电台对外进行播报。
1957年,金仁镐从6006部队正式退役,据其子金大镇介绍,金仁镐利用与美军打过交道的关系,经营着一家汽修厂,同时倒卖美军富余物资,还赚了不少钱。由于金仁镐在6006部队服役时,属于特殊服役人员,所以退伍后几十年一直都没有退休金。直到2006年,韩国国会通过了《特殊任务执行者补偿法》,他才得到了1.147亿韩元的补偿金。即便如此,之后韩国有关部门又以“在美军服役没资格拿赔偿金”为由想让金仁镐把赔偿金再退回来,双方为此还再次对簿公堂。
1987年,尼科尔斯中校访韩期间与金仁镐(左一)重逢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金仁镐表示:“作为一名韩国人,我曾担任美国空军的情报人员,这不是我能选择的。但毕竟我不是美国人,我是韩国人,我为韩国工作,所以我觉得这笔赔偿金是我应得的……如果我们能为交通事故受害者提供超过人均8亿韩元的赔偿金,却让那些为国家冒着生命危险的人过得如此糟糕,那么当未来这个国家陷入危机时,谁还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