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历史上有过两个长安,西汉的第一长安已毁于战火,直到现在依然只是西安市的郊区。
至隋朝定都时,第一长安已是片光秃秃的平地,水污染很严重(环境问题自古就有),杨坚于是选择在汉长安的东南角建起第二长安。
现在(2017年)的西安市,正是承自隋唐的第二长安。
直到3017年,人类终于在元宇宙中1:1还原了那座最辉煌的长安城。
3017年的我和天天此刻正站在这座恢弘的元宇宙长安之下。
我抬头看着高大城墙,不觉有些眩晕,天天颤抖的伸出手摸了摸墙皮,像被电到一般收了回来。
我也伸手触碰了一下那块青灰色的城墙砖,手感很厚实,摸起来有种西北特有的干滑,不像南方的青砖瓷瓦那般湿涩。
天天:“这…是真的吗?”
我凝视着那块青砖许久:“什么是真?”
她也答不上来。
我:
“所谓真实,不过是你大脑中接收到的感官信号,梦境显得不真实,只因梦中的信号没那么强罢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
其实,并不存在真实和虚假,有的只是感官信号的强弱。
若有个世界像《黑客帝国》那样用代码模拟出「真实世界」中的一切感官信号,并接入你的大脑,你说这是真,还是假?
比如眼前这个元宇宙长安。”
天天沉默不语。
我笑着拉起她的手:“别多想了,进去看看唐朝的城里人都怎么玩吧。”
我们走进城门,面前是一条笔直而望不见尽头的大道。
路上熙熙攘攘,道路两旁种了两排整齐的榆树,再往外是两条水沟,水沟之外则是高墙。
天天指着一面墙:“城里怎么还有围墙?里头是啥?”
我:“是坊,唐长安城有十八条主干道,横平竖直的把长安城分为一百多个「坊」,每个坊的面积和现在那些大号小区差不多,都有坊墙围着。”
天天:“这么多坊有什么不同?”
我:“每个坊都有自己特色,比如崇仁坊里头都是五星级酒店,常乐坊美食多,吃货爱去,安邑坊是高档住宅区,平康坊是红灯区,东市和西市也算广义的坊,是两大Shopping Mall。”
天天:“那就去shopping Mall逛逛吧。”
我心里暗笑:“到底是女人。”
我们走到最近的坊门前,问了个卫兵:“东市和西市怎么走?”
卫兵给我指了指,东市更近,但也要走两个多小时。
我苦笑着看着天天:“还去吗?”
天天也沉吟不语。
半晌后她突然抬起头,眼睛也变亮了:
“不对啊,这里不是虚拟世界吗?顺移不就完啦!”
我一拍脑袋,幡然醒悟对那卫兵道:“我们瞬移过去吧,怎么移?”
卫兵淡淡说了句“跟我来”,转身就要带我们入坊。
我拉住他:“直接在这儿瞬移不就完了,进去干嘛?”
没想到他被我一拉扯有点不悦,高声说:
“瞬移也要按照这里的法律啊!每个人都随便乱移岂不乱了?”
他说到「按照这里的法律」几个字情绪很激动,双手自上而下地挥舞着,颇有主人翁气派,霸气十足。
我们只得跟他入了坊,来到一个小亭子前,他让我们站进去,念了「东市」二字。
恍然一瞬,我们已到了东市边上的小亭子里。
我走下亭子,对天天讲:
“这应该就是虚拟世界的「地铁」。”
2
东市有点像北京的庙会,各色商铺杂乱而热闹的码在道路两侧,还有不少路边摊。
我们逛了会儿,天天突然指着远处一座高大的建筑:
“那是什么?”
我走近看了看,是座庙,上书「佛光寺」三字。
天天喃喃道:
“佛光寺不是在五台山吗?”
我:“估计设计虚拟长安的人觉得东市应该来座庙。”
天天:“我去过佛光寺,听说梁思成很喜欢这个建筑。”
我:“因为佛光寺是仅存的几个唐代建筑之一,梁思成中年时曾经嘱咐林徽因,佛光寺将来是毁是存都不要告诉他,他太怕听见佛光寺被毁的消息了,不过后来林徽因还是违背诺言,告诉他这家唐朝古刹完好无损,他得知后像捡了个宝一样,高兴的几天都睡不着。”
天天笑道:“真是个可爱的唯心主义者。”
我们踱进了大殿,正中央有位老僧打坐,别无他人。
看来长安的居民都不爱修佛。
那老僧看见我们,淡淡地说:
“佛门万年开,
有缘走进来。”
我打量了一下他:
“你是AI吧?”
他:“AI也好,人也罢,有区别吗?”
老僧看了眼天天:
“Vivian施主,别来无恙。”
天天怔住了,走过去问道:
“你怎么晓得我名字?”
他:“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所有往事,你的大老板是不是很英俊?”
天天不由自主的在老僧对面坐下。
他:“你大老板已经死了快一千年,但他创立的公司还存活着,只不过合并了,这座长安城就是那公司编写的。
长安城里除了居民外全是AI,所有历史人物(皇帝李隆基,宰相姚崇,诗人李白…)都是AI,刚才给你们指路的卫兵是AI,东西市的所有商贩也是AI。”
我也不由自主在他对面坐下:
“所以您到底是人还是AI?”
他:“有区别吗?”
我们都沉默不语。
他:
“你们觉得有分别,因为2017年的技术还太落后,机器人不像人。
而现在(3017),现实中的AI如前秘书,每寸肌肤都如同人类般有血有肉,虚拟世界中的AI如我,喜怒哀乐与人无二致,你们还觉得有分别吗?”
我:“我懂了。”
他:“说说。”
我:“「AI」、「人类」,不过是人类为了划分事物而圈定的边界,真实世界中,无论人还是机器人,都仅仅是原子的聚合形式,当人类能将机器人打造的与自己一模一样,原子聚合的方式完全相同时,二者的边界就消失了。”
老僧点了点头。
我:“在虚拟世界中,若AI的代码被完美模拟为人脑电波,AI的意识与人类的意识也没了边界。”
老僧点点头,又摇摇头:
“还不够。”
我沉吟不语。
片刻后我才道:“我懂了。”
老僧:“说。”
我:“进城门时,我和天天说了句「假作真时真亦假」,做到了不分真假,刚才你引导我抹去了AI与人类的边界,做到了不分你我,但我心中还存有边界。”
老僧笑了:“怎么讲?”
我:“我的不分,是建立在「AI被打造的与人类一模一样」这个前提之上,如果一个机器人做的不够像人,我还是会把他和人类区分开来,但从量子角度看,无论像人的机器人、不像人的机器人、还是人,都不过是粒子的聚合形势,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边界。”
老僧道:“所以呢?”
我:“要参透世间万物,不仅要突破边界,不分真假,不分你我,更要在心中把所有边界抹去,不分「不分」”
老僧听完,沉默半晌,突然起身向我伏地一拜:
“让我也来向你请教吧。”
我:
“南非以前搞种族隔离制度,把白人和黑人隔开,这就是「分」。
现在的美国社会时时刻刻警惕种族歧视,一些善良的白人遇到黑人时在心里默念「我不要歧视他,他和我一样」,这是「不分」。
将来总有一天,「种族歧视」这个词会彻底消失,因为大家观念中「肤色不同」已经和「血型不同」一样,是天生的生理特征而已,人们无论喜欢或讨厌一个人,都可以自由表达,大家再也不会去揣测这份喜欢或讨厌是不是因为肤色。这就是「不分不分」。
老僧大笑:“说的好!”
我:“王阳明死前写的诗
「无善无恶心之体,
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
为善去恶是格物。」
虽然境界很高尚,但我觉得还不够劲儿。”
老僧道:“怎么说。”
我:“为善去恶固然没错,但真正的佛从未教导人「为善去恶」,佛教诲我们要不分善恶,以达到心灵的平和。至于「不作恶」,那是内心平和后自然的表现,而不是天人交战,压制邪念后的痛苦抉择。”
老僧不禁鼓了鼓掌:
“还有呢?”
我:“佛也从未禁止人做爱,「去色」应该是内心平和后无欲无求的自然表现,「戒色」则是内心嘈杂时,强压欲望的痛苦抉择,任何东西靠「戒」都是戒不掉的,所以才会闹出这么多「妇人去庙里求子,和尚来代劳」的笑话,「去色」是心中无色后最自然的结果。”
说完我站起身,吻了天天一下,她顿时满脸通红。
我:“我心中还有色,不打算戒。”
老僧哈哈大笑三声,身影渐渐消失不见了…
我用双手把身前的茶杯递给天天,然后与她勾着胳膊:
“来,喝个交杯茶再走。”
我们这样喝了口茶,她用上海话笑骂道:
“十三!”
我拉起天天,走出佛光寺,通过东市的亭子顺移回了来时的坊。
这时候太阳下山了,我们想换个坊逛逛,却被士兵在门口拦下来:
“宵禁了。”
我:“are you kidding me?”
他:“怎么,你不晓得长安城有宵禁吗?”
我:“我当然晓得,可虚拟世界的意义不就是为所欲为吗?整出个宵禁来是什么意思?”
兵:“虚拟世界刚建成时大家确实都爱满天飞,不睡觉,看见AI乱砍乱杀,比《西部世界》要放纵的多。
但等到所有人都移民这里后,大家很快就腻味了,觉得毫无规矩反而最没意思,于是每座虚拟城市都设了自己的法律,来的人必须严格遵守,事实上,你想不遵守也不行,我现在就算不拦着,你们也跨不出门去。”
说着两个卫兵让开了路,我尝试想跨出坊门,腿脚却怎么也迈不过门槛,像是有磁铁向后吸我一样。
我回头看着天天:“你有看最近那期《晓松奇谈》吗?里面说现在西班牙的文艺工作者都怀念弗朗哥时代,因为那时审查很严,艺术家要想方设法和审查者捉迷藏,用各种影射加荒诞把自己的观点藏进作品…”
天天打断了我:“你不觉得挺讽刺吗?人类编出这么个虚拟世界就是想无拘无束,到头来却又给自己上了镣铐。”
我:“也不尽然,足球这么好玩就是因为有规则嘛,你若真让一堆小孩拿个球在操场上乱踢乱扔,估计不到半小时就疯腻了,看官更是没兴趣看。”
天天皱了下眉:“道理总是你多。”
前秘书:“有几个城市是彻底没有规矩的,可以随便瞬移,上天入地杀AI,怎样都行。”
我:“哪?”
前秘书:“西晋的洛阳,还有全部游乐场。”
我:“倒挺符合史实。”
天天:“既然没的逛,咱们回去吧。”
我:“回哪?”
天天:“现实。”
我问卫兵如何从虚拟长安中醒来,他又把我们带到亭子,幽默的挥舞了一下双手:
“醒来也要按照这里的法律。”
他说完“律”字,我们已在另一个世界中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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