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世纪中叶,中国福建等沿海省份就有百姓下南洋了。1840年鸦片战争后,福建广东两省因“人稠地狭,田园不足于耕”,望海谋生者便大批过番南洋。1876至1898二十余年间,仅从厦门和汕头两地漂洋过海移居东南亚各地的华人就有285万之多。1819年1月29日,英国人莱佛士进占新加坡,其时岛上已有少量华人。
1838年,新加坡义塾书院(Singapore Institution Free Schools)创立,成为新加坡教育史上空前绝后,唯一包容现今新加坡四种官方语文于同一屋檐下的学校,而早在1832年,有位“马典娘娘”(苏菲亚·马典,Sophia Martin)就出了本女性启蒙读物《训女三字经》,成为新加坡教育史上别开生面的一份重要文献。[1]
如果从1838年的义塾书院创立算起,新加坡华校已有185年历史了。至于华校的数目,自新加坡开埠至1942年被日本占领的120年间,“有名可考”者共有308所,遍布新加坡本岛及离岛。[2]
所谓“华校”是指“以中文(最早是闽、潮、粤、客、琼等方言,后来则为国语或普通话)为主要教学媒介语,并且在教导现代学科知识的同时,也侧重于对学生进行有关中国语言、文化、历史知识的教授,以及华族的思想和价值观之灌输的学校”。[3]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私塾蒙馆书院学堂随着社会的发展统称学校。1965年8月9日,新加坡独立建国,甫建国,就推行双语教育,对华族子弟来说,就是“英语+华语”。英语是新加坡政府的行政用语,也是全国各族同胞相互沟通的共同语,华语则是新加坡华社的共同语。1987年全国学校源流统一,除母语课程外,其余课程一律以英语为教学语言。从此,“华校”进入历史。
要是追本溯源,新加坡华人的“祖语”(heritage language)就是汉语——中华民族的通用语,记录汉语的文字是汉字。然而新加坡在独立建国的历程中,避“中”避“汉”,他们选用“华”字,于是出现了一系列以“华”字起头的词语,沿用至今,例如“华族”“华人”“华语”“华文”等等。对此,新加坡前辈学者卢绍昌先生解释说,“‘华语’是新加坡人创制的、土生土长的词儿”,华语“是新加坡或东南亚人称华族的共同语”,“‘华语’这个词儿的创制及应用在政治上的意义是伴同独立运动而来的,它表示与所来自的国家方面保持一定的距离,站稳自己的脚跟,走自己的路”。[4]
从上面简要的历史回顾中,我们不难看到汉语国际教育或国际中文教育在新加坡已有相当长的历史,并且累积了丰富的经验。如何总结这份宝贵的经验,并与今天从事“国际中文教育”的中国及其他国家或地区的专家学者分享、交流或将之传授给有志于从事“国际中文教育”的莘莘学子,这个重任落在新加坡学者的肩上。
笔者看到,自2015年至今,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国立教育学院语言学暨语言教育教授吴英成先生先后应聘担任中国上海外国语大学、同济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华南理工大学和青海民族大学的“外专”(中国国家外国专家局授予的外国专家身份);担任华东师范大学、陕西师范大学国际汉学院、南宁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华侨大学、燕山大学、重庆交通大学、西南科技大学、吉林外国语大学、齐齐哈尔医学院的客座教授。为了参会、研讨、讲学、访友,吴教授不辞辛劳,远涉重洋,从南中国海上的明珠新加坡,飞到神州大地,复从黄海之滨到青海湖畔,从南国五羊城到北国长白山,所到之处,受到中国研究机构和大专学府的领导、学者和研究生的普遍欢迎,为新中两国的交往在教育领域做出了突出而重要的贡献。
笔者看到,1997年11月27日,吴英成教授以“特邀海外讲席”身份出席在苏州召开的“第四届国际汉字研讨会”,并做学术报告。从此以后,直到2024年1月,他在国内和海外,主要是中国,共做了138场学术报告,其中“主题演讲”63场,“特邀海外专题演讲”69场,余为会议致辞等。笔者保存着一份清单,一一记录了这138场演讲的时间、地点和讲题。
笔者看到,从1998年到2020的22年间,吴教授指导五名学生完成博士论文,五名学生完成文学硕士与教育硕士论文,八名学生完成文学士荣誉学位论文。
笔者看到,吴英成教授出版专著六种,其中最重要的是《汉语国际传播:新加坡视角》[5]和Teaching Chinese as an International Language:A Singapore Perspective。[6]
从1985年10月19日至2023年9月14日,吴英成教授在新加坡和海外报刊上共发表中英文论文等163篇。笔者保存着一份记录这些著作和论文出版或发表的时间和出处的清单。
笔者看到,吴英成教授除任职于南洋理工大学国立教育学院外,还受聘兼任本国及中国(包括台湾地区和港澳特区)、日本、美国、南非、马来西亚、印尼等公私机构的理事、课程校外评委、学术顾问、学术委员会委员、编审顾问或高级学位考试委员等职务。他的主要研究方向为国际汉语教学、全球汉语与汉语变体、汉英语言政策与语言教育、汉英对比与翻译、华裔语言形态与身份认同、教学科技应用、教育组织管理,曾开设过的课程有汉语语言学导论、汉语音韵学、汉语词汇学、汉语语法学、汉语修辞学、社会语言学、中英对比分析、双语并用华语教学法、华语教学导论、词汇语法教学、阅读教学、作文教学、语言技能教学等26门。
▲吴英成教授在世界中文大会上发言
最引人瞩目的是,2023年12月7日至9日,世界中文大会在北京国家会议中心举行。中外160多个国家的教育主管部门和教育机构的负责人、国际组织代表和国际语言文化机构的负责人、从事国际中文教育的专家学者等约2000人赴会,期间同时举办十多场国际论坛和展览,堪称一场创新的国际中文教育盛会。
会议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主办,中外语言交流合作中心、中国国际中文国际教育基金会、世界汉语教学学会承办。大会的主题是“中文服务世界,开放引领未来”。吴英成教授应邀出席了会议,并在8日上午,做了题为《中国汉语至国际中文:新时代百年未有的世界大变局》的报告。
吴英成教授的发言站位很高,构建了新时代、新形势下国际中文教育的新格局。他在分析中文作为全球通用语的成因时,引述英国著名语言教育家克里斯特尔(Crystal 1997:7)的话指出:
一个国家的语言是否成为全球语言,与该语言内在的结构性质、词汇量大小、是否曾为伟大文学作品的书写工具、是否曾与伟大的文化或宗教联结无紧密关联,也与该语言本族语使用者人数的多寡无必然关联。
那么,促成中文成为全球通用语的条件什么呢?吴英成认为:
促成中文成为全球通用语不取决于中文本身和中国文化以及说中文为本族语人数多寡,而取决于中文背后的中国政治、经济、科技、军事等非语言因素。
并进而指出:
外国留学生到中国积极学习中文,并不是要成为中国人,而是着眼于中国经济、政治、外交、军事、科技等发展潜能,希望能成为中外文明交流的使者。
论及中文国际化的竞争对象,人所共知是英文,然而中文的国际传播路径却与英文完全不同。吴英成认为,中国对外汉语教学界致力于向外国人推广汉语与传播中国文化,教学内容多半侧重汉语本体与中国文化教学,这与基于二语学习者基底语的“老外教汉语”,譬如“语”和“文”分轨处理的模式大相径庭。倘若国际汉语教学界无法从外语学习者的角度出发,中文国际化推进的速度必然延缓。
随着中国“改革开放”“一带一路”“国内国际双循环”等大政方针的部署、推进与落实,中国的综合国力稳步提升,国际地位日益提高,国际秩序相应调整。在新的国际格局下,继英语作为国际通用语(lingua franca)之后,中国境内的汉人汉语已扩展至大中华地区的华人华语,目前正逐步成为在世界各地普及通用的国际中文。汉人汉语→华人华语→国际中文,中文国际传播与中国复兴同步,靠的是改革开放→一带一路→国内国际双循环。
在这样的形势下教外国人汉语,就必须满足当地对华贸易需求。由于中国企业“走出去”也需要专业领域的人才,因此国际中文教育不仅必须训练学生掌握日常生活用语的沟通技能,还必须开设对华专业或行业中文课程,依据金融、科技、交通、运输等不同领域设计相应的课程,而国际中文教材亦应随之尽速朝本土化、语别化、国别化、族别化的方向前进。因此本土化教材的研发,语言服务业的发展都是下一阶段亟需关注的重点领域。
“老外教汉语”,“语”和“文”应分轨处理;“老外教汉语”,应与以中国为导向的教育经验有所不同;“老外教汉语”,教材应本土化、语别化、国别化、族别化。这位“老外”就是吴英成,长相跟中国人一样,但他是新加坡人,是如假包换的“老外”。中国有句俗话叫“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我认为会不会念经还得看他念的是什么经。我认吴英成是会念经的“外来和尚”,他念的是“真经”。
1998年12月8日,《联合早报》副刊发表了吴英成博士写的一篇文章,题目是《找出新加坡在全球华语圈的立足点》。新加坡的立足点是找到了,但全球其他华语社区的立足点在哪儿呢?为了回答这个问题,他改写了论文,题目是《全球华语的崛起与挑战》。这篇论文先是于2000年6月15日至18日在中国武汉华中理工大学主办的“国际汉语教学学术研讨会”上宣读,后发表在2003年2月香港中国语文学会的《语文建设通讯(香港)》总第73期上,全文8500字。这篇论文点击率很高,引用次数很多,影响较大。吴英成教授引介克里斯特尔的观点,认为全球中文可用下面的“三大同心圈”来说明。[7]
内圈(中原区)以中文作为第一语言或全国共同语。
中圈(华人区)以中文作为共通语的华人区,将中文称为“华语”,其特点是在多语社会中,华语成为华人族群的标志及日常通用语之一。
外圈(外语区)以中文作为外语的非汉人地区,其范围包括世界各地外籍人士。
▲《汉语国际传播:新加坡视角》
吴英成教授写的《汉语国际传播:新加坡视角》是他20年学术历程的回顾,是一本阐述汉语国际化进程及影响的学术专著。新加坡前外交部部长杨荣文先生,中国教育部语信司前司长李宇明教授和美国麻省理工大学(MIT)魏久安教授为这本书作序。
杨荣文先生说:“新加坡复杂的语言景观是建国以来国家、社会发展的自然产物,而在全球化的浪潮中,全球各地也面对类似的冲击。由于交通和通讯日益便捷,不同的语言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在世界范围内混用。正因如此,新加坡的语言教学经验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兴趣。吴英成的新书《汉语国际传播:新加坡视角》的出版,可以说是恰逢其时。”
李宇明教授说:“在制订汉语国际传播规划时,学界的慧眼又投注到南洋。南洋华语是汉语国际传播的历史先遣队,从这支先遣队身上,语言规划者会获得何种启迪?在当今汉语全球化的进程中,怎样定位南洋华语?南洋又可能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我带着这些问号拜读英成先生这部大著时,许多问号竟伸展为感叹号了!”
魏久安教授在美国从事汉语教学二十余年,具有丰富的教学经验。他说:“新加坡的汉语教学独树一帜。虽然只是地图上的一个小红点,新加坡的经验却值得所有人学习。汉语教学变得越来越国际化,越来越类似英语教学,英成书中对一些问题的思考也显得越发重要。无论身处中国、北美还是欧洲的汉语教学界,关注新加坡的经验总能使我们获益良多。”
在我心目中,吴英成教授是一位博学多才、善于思考、不务空名、勤恳治学的学者,他是新加坡的骄傲。
注释:
[1]庄永康,《文史工作永不寂寞》,2007年9月27日新加坡《联合早报》言论版。
[2]柯木林主编,《新加坡华人通史》第418页,新加坡宗乡会馆联合总会,2015年11月。
[3]柯木林主编,《新加坡华人通史》第416页,新加坡宗乡会馆联合总会,2015年11月。
[4]卢绍昌,《华语论集》第46-47页,1984年,新加坡。
[5]商务印书馆出版,326页,2010年1月第1版,北京。
[6]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7),212pp.
[7]克里斯特尔的论述详参Crystal,D(1997).English as a global langua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中译本:郑佳美(2000)《英语帝国》,台北:猫头鹰出版社。
(作者为新加坡报业控股华文报集团前语文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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