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文学】杨忠德 ‖ 商海沉浮（上部）（小说连载一）

百科 2025-01-13 00:00 陕西

坐落在古城市西郊的盛乾嵘汽车城，占地500亩，是新世纪初创建的全国最大的汽车交易市场。市场内有二十年不落后的汽车博览中心、名车展览馆、轿车区、轻重卡车区、大巴中巴区等建筑群，车城前广场的喷泉和三环相交、四门通衢道路旁的各种景观树、百花竞开的花坛、修剪得整齐的绿化带让市领导赞叹：“盛乾嵘汽车城给古城人民建造了一个既能赏车买车，又能休闲旅游的好去处。”车城内有工商、税务、交警、车辆检测、金融银行等职能机构为购车者“一站式服务”。曾有媒体说盛乾嵘汽车城是汽车市场的航空母舰，我想它至少也算得上一只巨型大船。作为一个船员，我陪三任掌舵人在汽车市场的海洋上沉浮了二十年，以至被人戏称为“三朝元老”。

一

2004年十月中旬，秋高气爽，雁鸣阵阵，一片太平盛世的祥和景象。我正在盛乾嵘车城临街的饭馆吃饭，办公室副主任杨宏远急匆匆跑来告诉我，“梁总，投资户把车城办公楼围堵了，孙军武副总也被他们打了。”我放下吃了一半的炸酱面赶紧回车城。刚到办公楼下，乱攘攘的人群里就有人指着我大声喊，“这个人也是车城的老总，别让他跑了。”马上有两个年轻小伙一边一个抓住我的胳膊往办公楼上拉。我愤怒地说，“放开我，不会跑，我在藏区当人武部部长，七百多名藏民为争草山，四百多只自制猎枪在两个山头对打，我从山沟上去平息事态都没害怕，你们有枪吗？”两个年轻人把我放开。

盛乾嵘车城管理机构都在二楼，楼道里挤满了群情激愤的投资者，大部分是退休的老人。我拨开人群往里走，经过孙副总办公室时看见一个老太太把一杯茶水泼到孙总的脸上，口里骂着非常难听的话。我走进综合管理办公室，两个女文员吓得躲在文件柜的角落里发抖。我站在大家中间大声说，“我是车城的副总经理梁斌，你们今天来这么多人，谁是组织者？或者叫牵头人？让大家肃静一下听我说几句话。”我身后的两个中年人自报家门，“我们两是今天的牵头人。”中年人一个姓李，一个姓姜。李先生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听我讲话。我提高嗓门说，“建设盛乾嵘车城有你们出资的七千三百多万元，已按集资协议给你们付了四年利息，今年没有按时付息是车城资金链出现了一些问题。你们今天来是要钱的，不是来闹事的，不要把有理的事办成无理了。现在已是十二点多了，大家先解决吃饭问题，下午一点半咱们在会议室商谈。”我让后勤部的人给今天来的七百多人每人买两个馒头一瓶矿泉水。年过六旬的孙副总说，“给大家买面包。”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下午一点半，我与投资户准时来到会议室。我的两边坐着孙副总和办公室副主任杨宏远。会议室和楼道里挤满了人。商谈开始，我先介绍了车城当前的经营情况和面临的暂时困难，承诺只要车城正常运转，给大家的利息一定兑现。话音刚落，就有几个投资户喊起来，“别骗人了，你们车城是非法集资，银行都不给你们放贷款了。马上给我们退投资款。” “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咋不知道呢。”我说的是实话，确实不知道。我来车城两年了，只是按照总经理的指示负责内部管理经营，资金运转是董事长黄乾一手操办。站在我对面的一个冒头青小伙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们要是不给我退钱，老子就废了你。” “你说话客气点，不然明天我就不来上班了，我不缺这每个月一千块钱。你们来了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愿找谁找谁去。”我哪里受得了这种气。李、姜两个牵头人赶紧打圆场，让人把那个青年人拉出会议室。

众人反复的责问，我强忍其烦地重复解释，吵吵嚷嚷直到下午六点多。我对李、姜二人说，“你们今天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是担心车城是非法集资，你们的钱打了水漂咋办。我会尽快把你们的诉求告诉老板黄乾，只要车城能正常经营大家的钱就不会有风险。现在我安排两个大巴车送大家回去。”李、姜刚劝说大家散伙，不知是谁报的警，派出所4个民警出现在办公楼的楼道里，人们一下子愤怒起来，立刻把民警围起来质问，“我们来要自己的钱，你们还想抓人吗？”办公室副主任杨宏远拿出照相机拍照了几张照片，有人大声喊，“他们要秋后算账，不能拍照。”投资户一下子把杨宏远压倒地上强夺照相机，杨宏远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民警极力解救，但众寡悬殊力不从心。多数人害怕闹出大乱子来不好收场，目光都转向了我。我对眼前这一幕也始料不及，稍一思考，就对着大家喊道，“都不要抢夺照相机了，我把拍照的胶卷全取出来交给你们。”民警借机把人们拉开，我从杨宏远手里要过照相机交给牵头人李某，李某取出胶卷后把照相机还给杨宏远。一场危机就这样化解了。李某悄悄对我说，“我是公安民警，今天穿的便服。没有你在场，后果不堪设想。”我说，“投资户中百分之七十都是退休工人，投资的是他们的一点养老钱，他们的行为可以理解。” 我怎么也没想到，车城被真的定为“非法集资”了，我因为这一定性受了一年半的身心煎熬。

二

我是一个宿命论者，命运的生物线把我抛到那个坐标，我就在哪里发挥正数或负数的作用。就像当初我的理想不是当兵，却在部队呆了30年一样，我到s车城上班纯属偶然。那是新世纪初的2003年冬天，我离开部队已三个年头。在朋友的装修公司上班的第二年，到金城市去做一项三百万装修工程的效果图，路过我工作生活了11年的省军区大院，不由得流连忘返。被与我关系要好的军区医院的退休医生王某看见了，他问我，“你这些年和黄文超股长联系过吗？”我说“没有联系。”王医生把我拉进他自己开的诊所，用座机电话要通黄股长让我和黄股长说话。黄股长听说我放弃转业安排工作的机会，复原给别人打工，就以命令的口气说，“你现在就来古城市看我。”并把联系电话和地址告诉我。我把做好的效果图托人捎给朋友，从金城市坐火车直接到达古城市。当我走进宽敞的总经理办公室看见老首长黄文超的那一刻，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年在河西走廊患有荨麻疹总是病恹恹模样的黄股长，满面红光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黄股长没有和我寒暄，而是和我一起到办公楼下亲自开着奥迪车拉上我在车城转了一圈，再回到办公楼时把我领进一间同样宽敞的综合管理办公室，对原来的办公室主任说，“这是新来的主任梁斌，你把工作给他移交一下。”毫无思想准备的我跟到黄文超办公室急忙说，“老股长，我在秦州市给朋友帮忙管理工程，来看望一下你就回去。”“你是我的新兵，听我的，把秦州那边的工作辞掉。”那口气没有给我一点商量的余地。我只好用黄文超办公室的电话告诉秦州市的朋友，“罗总你好，咱们那项装修活半年以后才能开工，我先给我们老首长帮半年忙吧。”秦州那边同意了我的意见。

“饮水机里有开水，茶叶在茶几上，你自己泡茶喝吧。”黄文超仍是首长对部属的口气。我先给老首长茶杯添满水，再给自己泡上茶，赞叹地说，“黄股长厉害呀，二十二年不见，你身体不但反老还童，还整出这么大个车城来。” “河西走廊那地方太艰苦，我的身体不适应。这车城是黄乾办的，我还没办退休手续呢，暂时给他招呼着。”黄文超不无自豪地说。我深感惊诧地问：“黄乾？他才多大呀？干出这么大的事情。” “黄乾今年三十二岁了。”老股长看似轻描淡写的话里充满了对儿子的赞赏。

我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五岁多我就抱着玩的大头娃娃。在河西走廊最东端乌鞘岭下的古浪县城某独立团后勤处的院子里，有一栋东西走向的旧瓦房，房子中间是一条过道，两边各有几间房子，我所在的军械修理所七名战士住在光线黑暗的最里边一间，掌管全团武器车辆的装备股长黄文超和随军不久的爱人、儿子、女儿一家人住在紧挨这栋房子唯一的房门正对的一间大约十二个平方米的房子里，一张双人床、一张单条桌、两个搬家时带来的木箱子是他的全部家当，占去了房间三分之二的空间。单条桌既是黄文超的办公桌，也是做饭的案板。一个铁皮做的煤油炉子放在房间门外边烧水煮饭。黄乾的脑袋又大又圆，大家都叫他大头娃娃。他没有玩具，整天在过道里把两个三块木板做成的小凳子翻上倒下地玩，当做马骑。冬天河西走廊凛冽的寒风从门口吹进来，把他的小手冻得象个红萝卜一样。他皮实的很，无论谁怎么和他开玩笑，从没见他哭过。所以修械所的战士都爱和他玩。

一个约三十岁的小个子光头男子进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两腿申得直直地半躺着。“老爷子，黄乾出差哪天回来？”他一边抽烟一边问黄文超，一副傲慢的神态。黄文超说，“过两天才能回来。”男子站起来说，“给你说没用，那就等他回来吧。” 那男子走后，我问他是什么人？黄文超说，“他叫肖晨，是黄乾从某报社挖来的人才，当副总经理，分管企业策划和广告宣传工作。”

三

我到车城的第二天就进入了工作状态。我被盛乾嵘车城超前的建筑群折服。听说黄乾要求古城市建筑设计院对车城的设计要做到至少二十年不落后。为此他二十八岁就到美国、日本去考察人家的汽车市场。我在敬佩黄乾的敢闯精神的同时也给他捏着一把汗。车城投资了两个多亿，是在坟地和垃圾场上建起来的。周围是绿色的麦田，离市中心较远，通向市区的道路都是土路，正值一场大雪过后，消融的雪水让道路变得泥泞难行。车城建起来快三年了，尽管黄乾制定了“先入住盛乾嵘车城者不收一分钱，一年后入住者缴三个月租金用五个月经营”的大胆招商政策，入住的汽车经销商还不到百分之三十。况且新世纪初西北地区人们的生活水平还普遍较低，黄乾“十年让小轿车进百万市民家庭”的设想能实现吗？

疑惑暂时保留吧，既然答应给老首长帮忙，就好好干上几个月，在部队时大伙叫我工作狂，就在这里狂一阵子吧。和车城市场一墙之隔的车城温泉小区，有七栋六层高的住宅楼，是供汽车经销商家属居住的，和车城酒店（车城标志性建筑）、日用品超市属于配套设施。住宅楼住的家属不多，为了吸引商户，凡在车城卖车的经销商和家属入住三年不收费，而且自愿选择楼层房间。这些家属大多来自农村，没住过楼房，七栋楼里都有零零星星的几家人。暂时没有物业管理机构，由车城后勤部代管。黄乾整天在外边筹集资金、协调各方关系，聘请的总经理换了两茬，管理工作还是比较零乱，无奈把他担任市工商局长刚到退休年龄的父亲黄文超请来担任总经理。住在温泉小区的业主总是把垃圾从窗户往下扔，搞得小区院子很脏，老首长让我除了抓好办公室工作，着重抓一下温泉小区的卫生。我看到温泉小区楼下到处扔的装有垃圾的塑料袋有点着急。一有空就到小区登门叮咛住户把垃圾袋扔到楼下的垃圾桶里，一个星期过去了收效甚微。我就用毛笔红纸黑字写了一张《卫生公约》，其中写到，“大家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楼下有垃圾桶，只要你腿脚没有毛病，把垃圾顺手捎到楼下垃圾桶只是举手之劳。”黄文超嫌《卫生公约》措辞严厉，有点损，怕引起业主不满。我说治顽症要用猛药，不听老首长的劝告让保安把《卫生公约》贴在每栋楼的楼梯口。结果收效明显，小区卫生环境大有改观。黄文超让我出任车城常务副总经理，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说自己不懂企业经营，性格太直，不是做生意的料。我还想着回去帮朋友搞装修工程，那可要比在车城挣的钱多，而且行动自由。

又过了一个多月，我被叫到黄文超办公室，董事长黄乾和总经理黄文超约我面谈。黄乾说，“经董事会研究，决定由你担任盛乾嵘车城执行总经理兼办公室主任。你不能走。” 看着眼前这个我曾经抱着玩了三年的小伙子，个头不高，胖墩墩的结实的象块钢锭，他那坚毅的目光提醒我他的话不可改变。我点头答应了。我既为黄乾年轻有为的胆识所折服，又想车城办成功了对古城人民是大好事，对国家也是个大贡献啊！就这样，我和盛乾嵘车城同呼吸共命运了二十年，已年过古稀还在为车城日夜操劳。我在车城紧紧张张工作了将近三个月就到了春节。过完春节回到车城我想把黄乾的事迹写一写，来车城这段时间听到黄乾感人的故事太多了，黄乾短短的人生有些传奇色彩。他十六岁当兵，二十四岁当连长，他带的连队荣立集体二等功，他本人见义勇为荣立个人二等功一次，获得过省“五四青年奖章”，出席过全国劳动模范表彰大会，时任国家公安部部长王芳给他提词“向黄乾同志学习！”他二十七岁要求转业到古城市某工商部门工作，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二十九岁辞去“铁饭碗”下海经商，两年多创办了两个大型商场，积累资金3000多万。三十一岁开始筹办盛乾嵘汽车城。我找来12名跟着黄乾创建车城的员工开座谈会，让他们讲黄乾的事情，大家都讲得很激动，说黄乾义薄云天，乐于助人，对身边人特别好。有四个人讲着讲着就泣不成声了。我把大家讲的故事写出来发表在《中国经济信息报》上，随后国务院主办的《改革前沿》杂志和一家出版社作了转载。黄乾被评为“中华百名改革人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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