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文学】马河声 ‖ 二 舅

百科   2025-01-07 00:01   陕西  


二舅曹新民,七十六岁,退休农民,有住房,无积蓄,一切保障均由唯一的儿子负担。
儿子一家在西安,儿媳不是一般的好,影响得曾经爱浪荡的儿子超出一般的孝,他们三番五次盼扯二老来西安。终于在四、五天前一到西安,二舅就告诉我他来了,按礼说我应立马拜望,但接连几天我忙于提前约定的应酬。二舅按捺不住携妗子到懒园看外甥。
妻得知后不仅赧颜感叹:咱咋弄个反反子让舅看外甥。
二舅与我似乎习以为常,反正都没在意过。
有一年大夏天二舅来看我从北郊到南郊倒了两三趟公交,临近我的工作室迷了方向,电话中交代的清清记得住住,就是死活找不着,我都有些不耐烦了,心下埋怨二舅并不老嘛咋突然“瓷”了呢。终于找着了,但见二舅浑身大汗淋漓背了两个大西瓜外加一大袋土特产,气喘吁吁地架着相见的喜悦,居然还有满腔的让外甥久等的愧疚,说着他就在附近转了几个来回,没想到就在跟跟前,……我趁到卫生间给他冲毛巾的档儿看着镜子重重地搧了自己两个嘴巴。
那次送二舅的时候,我把提前给他准备的两条黄芙蓉王、两瓶西凤酒毅然决然地换成了五粮液和中华。
四十年来不管我是什么状况,在二舅嘴里我一直是他的骄傲和传奇。我没令他骄傲他都要在村邻间散布骄傲;我还没创造传奇他都要给村邻编造传奇。
因为二舅,我最先赢得声誉的就是“外婆家”,在“虚荣心”这方面二舅堪称大师级。
在我的记忆中,二舅的自我感觉从来没良好过,但对我这个外甥,他的自我感觉从来没认输过。可以这样说,谁胆敢吹外甥那他一定是没见过我二舅!
我的一个表叔(我爷爷的亲外甥)与二舅是一个村的,“虚荣心”与二舅在伯仲间,至少也是“准大师级”,他的两个外甥的确优秀,首先起点比我高了至少十倍以上,表姑是公办教师,表姑夫是公安局政委,表兄二人自然都是吃商品粮,是城里人,不用摸锄把与土疙瘩打交道,双双俊美干净很洋气,虽然是年年走动的近亲戚,但差距之远可以想像。后来大表兄当了农机局局长,二表兄学霸上大学后分配到省城某研究所。按说在表叔面前“吹”外甥应是二舅的天然弱项,二舅不,面对同一村邻两位“大师”互不相让。那时我刚刚从县城一地区直属单位的临时工干了两年被辞退而落荒逃到西安,举目无亲、投靠无门,一度还在二表兄那里借宿糊口。但外婆家村邻坚信的讯息我是以特殊人才被挖到省上去了。
表叔也将信将疑,趁机上省城必须抽空看看我以探虚实,恰巧我意外地在一涉外单位暂时立足,表叔见到的是我在“皇宫”一般的环境中挥洒书法接待外宾。我眼看着表叔在迤逦灯火中目光暗淡下来,回村后两位“大师”难得地一唱一和地蜜月了一个时期。
由此我坚挺地奠定了我在外婆家的骄傲和传奇。尽管我的际遇起伏不定、捉摸不定,又一度在绝境中挣扎,但在二舅甚至表叔大师级背影映衬下,一种连我自己都吃不准的坚定在始终支撑。我从不敢也没有骄傲,更不敢也没有奢望传奇。
谁承想“传奇”在我脚下一步步逶迤展开。
二舅最先期望我考上大学取得一份公干,最好能一步步当上官,顶不济也弄个电台电视台甚至报社的记者,除此之外他无别想,甚至想在此之外干任何事都是闲干,给他这个“大师”助不来一丝一毫威力,他认实不认虚,“名气”的威力虚实都超出了他认知的范围。
为了二舅更为了生存,我折腾过一个记者站,名片上赫然印着“记者站站长”,二舅自然是我名片的最大用户,尽管用户没落过一分钱实惠,但我能明显感到他“大师的光环”熠熠生辉。我也联合省城的名家大腕成立过“书院”,自任副院长兼秘书长,尽管含金量远远低于含铜量,但在“外婆家”的份量几与国家级等同。
我真是一个“争气”的外甥,二舅想啥我就能给弄来啥,还配合似的助长他的“大师心理”,他虽然没说出口,但再去外婆家,自行车再高档都是不能骑的。我虽非率先也是最早那一拔坐着轿车到外婆家的人,谁都不会过问或关心不断变换的坐驾其实是不断变换的朋友,二舅更不会过问和关心。
不知不觉我在省城的动静已接二连三地辐射到县城乃至乡村,为十里八乡无数乡亲答疑解惑成了二舅最乐此不疲的“大师行为”。
“这事把我逼急了我就找我外甥”!
“这事没必要惊动我外甥”!
“这事非得找我外甥不可”!
“这事我回头给我外甥打个招呼”!
“这事对我外甥来说碎碎个事”!
“这事不就是我外甥举手之劳”!
“这事还得看我外甥有空没有”!
“这事就是我外甥一句话的事”!
“这事……”!
……!……!
久而久之,乡亲们对二舅的口碑是:人很朴实、做事实诚,对人对事不耍心眼,而且没有一点架子!
二舅因身体的原因已从农民的位上光荣退休,儿子儿媳异常孝份,吃穿用度不让二老受一点委曲,尽管我与二舅一年见不了几面,但他从心灵深处关心外甥的程度虽非远远也接近远远地超过了儿子儿媳。
二舅他们兄弟姊妹七人,我母亲为大,要说对母亲感情最深、帮扶最大的当属二舅。父亲是矿工,一年回来不了一次,为了加班费十八年没在家里过过一个春节,而且英年遇难。可以说,我们兄妹五人更多的是在二舅的倾力相助中成长的,他对我家的奉献几与父职比高。
我印象中二舅有使不完的力气和收不拢的达观,他对家人、亲人以苦力奉献,我常常独自回忆他深刻感受他是:一辈子农民下了三辈子苦!
我外爷以“敌伪人员”的身份受管制,我家又是富农成份,两个大家庭的所有人都是在歧视中生存,二舅性格气质逼肖外爷,活得胆小谨慎,内心极其卑微。亲族中几无公家人,更无一个“体面”人。我天性不羁,尚算聪慧,从小即显见不走寻常道,大家莫名地寄我以厚望,二舅尤甚!
从二舅身上我感到了人活着越清苦越卑微越需要一个精神支柱,那怕是虚幻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二舅的虚幻照亮了我的现实。
外爷:外婆、母亲三人都未能寿越七十五,去年大舅七十九岁病终,三舅意外伤亡。二舅正处“七十五”的命数,我给二舅一再叮嘱要当心、加油鼓劲,身体哪儿不舒服立马到大医院走,咬住牙硬撑着都不能在七十五上“躺平”,你肩负着我后半生有舅没舅的重大责任,只要过了这个坎儿,将来你的葬礼上我一定给你请几位秦腔名家,把档次往高地闹!二舅听后喜形于色,合不拢嘴,高兴欣慰得好像他届时能起来观看一样,十分满意百分满足地说:那舅这一辈子算没白活!
感谢二O二五新年的钟声,撞响了二舅人生新的乐章。我们都急切地在元旦后相见,似有庆幸庆贺二舅迈出了魔障踏入了澄明,七十六岁了,终于七十六岁了,“这事不用问外甥八十六、九十六就不是个事儿”。何况,二舅一进懒园浑身散发着让人明显感到他那招牌式大师级虚荣心依然健硕,他“视察”懒园的神情与目光欣慰而坚定,这将继续激励我在艺术上像父亲挖煤一样向更深处掘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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