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文学】杨忠德 ‖ 商海沉浮（上部）（小说连载四）

百科 2025-01-17 00:00 陕西

十一

春节前几天，法院对盛乾嵘车城非法集资案作出了判决，判黄乾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我在心里抱怨王韵华，她要是再坚持个把月多好，黄乾肯定不会让她走，在我心目中她是个能干事的女人。

黄乾在家暂时休息，除夕快要到了。黄银祥的一个好朋友是省电视台的记者，找到黄银祥问，车城领导是否在电视上给大家拜个年，这对车城是难得的正面宣传机会，费用可给予最大优惠。黄银翔让我给大家拜年。我推辞说，我既不是法人代表，又不是董事长或总经理，且年龄大了，代表不了车城。黄银翔说你是目前车城德高望重的人，是最实心给黄乾干事的老同志，代表盛乾嵘车城给大家拜年最合适。拗不过我就答应了。记者架好摄像机，我对着镜头说了几句拜年的客套话。播出后一位投资户给我打电话说，“你在车城，我们心还踏实一点。”我自嘲地说，“我是黑脸红脸都唱啊！”

车城上下的员工、所有投资户都盼望着簧乾早日上班。特别是投资户的心情是迫切的。对于黄乾和投资户的第一次见面车城不得不认真准备。虽然法院的判决书说得很清楚：“退还投资人集资款。”但多长时间退完？还带不带利息？这些问题没有写在判决书上。这都是与投资户见面不可回避的问题。而我的理解是，法院是要看车城的发展情况而定的。投资户压抑了一年的情绪将会在与黄乾见面时爆发出来，如何掌控见面现场的局面？黄银翔和我、孙军武两人商量。孙军武和黄文超是同年兵，又都分在同一个连队，孙是一班长，黄是二班长，一前一后提的干部，两个人有多年的交情，关系不一般。黄乾私下里叫他和我孙叔、杨叔。黄银翔说现场保护黄乾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两个当叔的了。孙军武、黄文超都是我的老首长，按照部队养成的习惯，官兵平等，非正式场活我们三人说话开玩笑都比较随便。孙军武完全是武夫性格，对于这类事情总是热情很高。我用在部队大家给他取的绰号“孙铆子”（愣娃不怕死）刺激他，“铆子连长，这回就看你的了。”他说“我有办法”。孙军武弟兄六个，他排行老三，五弟是他们村的村长，他们村就在车城附近。他六弟比他性格还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孙军武说让他五弟动员几十个人，由他六弟暗中带领藏在人群中间，如果黄乾有人身危险就由他六弟的人把黄乾抢走。黄银翔和我同意了这个方案。

中午十时，黄乾和投资户、还有我动员去保护黄乾的车城员工、孙老六带的人都提前到了见面会地点2号馆，大约有两千多人。黄乾一站到会场中间的圆台上，投资户就一涌而上把他围住了，乱哄哄地提问让黄乾答复。黄乾重复地说，“按法院的判决执行”、“尽快给大家退还投资款。”投资户对黄乾的答复显然不满意，有人想上圆台拉黄乾下来。孙老六突然站出来，他身高嗓门大，脸上带着杀气，大声喊，“黄乾，法院光说给投资户退还钱，你欠我们几百万工程款怎么办？咱们得找个地方说道说道吧。”五十几个大汉从人群中把黄乾架走了。

仅仅过了两天，黄乾在韩国现代4s店召开他出来后的第一次员工大会。会议刚开始，黄乾就大声叫“肖晨站起来。”瘦小光头的肖晨吓得直打哆嗦。黄乾用眼盯着我说，“凡是趁人之危损害车城利益的人，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我对他的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黄乾说了几句让大家安心工作，车城会慢慢好起来的话就宣布会议结束了。从这天起，黄银翔再没来车城上班，黄乾有事总是找我商量。

我的心情刚放松下来，一天早晨七点钟，孙军武副总给我打电话，叫我赶紧到办公室走，说有重要事情和我商量。我到办公室，孙副总已在我门口等着。进了我的办公室，孙副总就急切的说，“昨晚黄乾和他爸把我接到他家去了，说你参与私分了车城卖小区住宅楼的40万元，让你走人，叫我出任总经理，因为黄乾缓刑期间不能公开担任职务。我说，必须让老梁留下给我当副手，否则我不干。梁斌是不是私分了40万，也不能一走了事，留下来慢慢查，要是真有此事，我把他送进去。”我很冷静地听他说完，很尴尬地哼笑了一声，想到那天在现代店开会的情景，就说，“这不奇怪，历史上多有‘狡兔死，走狗烹；高鸟亡，良弓藏’的事啊。”孙副总看我一点不急不躁的样子，说，“你可不要胡思乱想，不能走。”

我坐在办公桌后静心养神，让脑子清零，我太累了。

十点多钟，黄乾进来了，他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稍微思考后问我，“梁总，你认识黄某才吗？”我说，“认识。”“怎么认识的？”我把我两次见到黄某才的事说了一遍。黄乾一拍沙发扶手，说，“梁叔，我明白了，你给我多操心。”他起身朝外走，我觉得这小伙子从法院回来后性情越发的急躁了，就对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黄乾，遇事冷静点，多想想。”

十二

车城酒店转让后，买家很快就装修完毕开始营业了。酒店名字叫西部汽车商务酒店。黄乾在酒店七楼要了一个总统套间作他的办公室。因为酒店要靠车城的地热井供热水，两家主人商定，车城领导在酒店招待客人吃饭不交费，酒店用车城热水不掏钱。黄乾出来上班一个多月了，他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和我站在窗前俯瞰整个车城全貌。车城酒店是他费心最多、设计最满意的标志性建筑，如今自己不是作为主人，而是以客人的身份住在这里，此时他的心情可想而知。他握了一下拳头，说，“梁叔，好好干，咱们把车城酒店再买回来！”

我再一次为他的胆识所激动：能屈能伸的大丈夫，男子汉啊！我愿意拴在车城这驾马车上拼命拉套。这不仅仅因为我抱你玩过，还因为车城客观上是古城市人民的，谁也带不走。人民喜欢、需要这块地方。

我两坐下来商量车城未来的发展计划，确定了两项当前亟待解决的工作：一是见于投资户怀疑车城转移了资产，总是搅和得不能正常开展工作，决定成立新的“金桥汽车贸易城发展管理有限公司”。原来的盛乾嵘车城只留一个为投资户退付钱的投资部，其余领导机构人员除了我其他全部离职，聘请新的领导。二是大胆融资，寻找合作方，国内国外能合作的都可以。谈完工作，黄乾说，“梁总，你这个人啥都好，就是太善良，把谁都想的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呀。”我说，“最好的防护是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黄乾对我的话不以为然，而且似有不快。这是我和黄乾唯一的一次口角龃龉。

十三

经历了寒冬，倍感春天的温暖和惬意。成立新公司的工作进展很顺利。所谓的非法集资让盛乾嵘车城出了名，政府各职能部门不知道是对车城同情还是倾情支持，注册手续办理得很快。除了公司领导和市场部换人较多，其他部门变动不大，工作的连续性不受影响。

融资工作却进展艰难，谈了几家国内的大公司，有上海的，有香港、深圳的，都未成功。我感觉他们不是来谈合作，是想趁人之危。他们对车城以普及小汽车进普通百姓家庭的经营理念非常赞赏，对车城超前的建设和经营模式非常认同，表现出极大的合作热情。然而胃口太大，不是合作，是想吞噬。

八月中旬，美国一家财团来车城谈合作。他们只来了一名首席代表，是个黑人，姓阮，我们称呼他阮先生。阮先生四十多岁，一米八以上的个头，不胖不瘦很精神。他对人和蔼，每次见面总会主动握手，并报一亲切的微笑，黑色皮肤衬托得整齐的牙齿格外洁白，让我忍俊不禁。洽谈在车城办公楼二楼会议室进行，我门公司参加的人员除了黄乾和我，还有办公室副主任杨宏远、财务部等共6人。而对方只有阮先生和他临时从西安外语学院聘请的同步翻译、一位二十多岁的女教师。

我们中国人不管干什么事情总喜欢人多力量大，而我倒觉得阮先生一人面对我们众人更显得从容和自信。洽谈开始，阮先生通过同步翻译提问我回答。他光是调查提纲就写了122条。多亏我在车城已经当了三年半的执行总经理兼办公室主任，对车城的情况比较熟悉，且还有与国内四家财团谈判的经验，否则很难应对阮先生的提问。

第一次洽谈比预定时间延长了一个半小时，共进午餐时，阮先生和我握手后翘起大拇指说了一通我听不懂的英语，翻译说，“阮先生说你是个负责任的人，工作很细心，如果洽谈合作成功，他们将在世界其他地方复制3个盛乾嵘汽车城。在印度、印尼各复制一个，到时候聘请你去当CEO。”我说，“谢谢阮先生的信任！”黄乾说，“我和梁总都当过兵，我们管理团队当兵的人多，办事都很认真，你还需要什么人才，我都支持。”

吃完饭阮先生说他要马上去机场，乘下午5点的飞机去北京向他们总部汇报洽谈情况，然后带一个财会人员来审计车城的账务。我让办公室杨副主任把他送到机场。只有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一会杨副主任就回来了，说他看着阮先生走进了候机大厅。

下午4点多钟，杨副主任跑来告诉我：“阮先生没有去北京，在车城的轻卡区暗访商户。”我问翻译在吗？杨副主任说没看见。我说，“不要去打扰他，免得人家尴尬。”然后我派办公室女文员小周去轻卡区看看阮先生如何与商户交流。快下班的时候小周回来告诉我，阮先生拿着一沓用中文打印的调查提纲纸片，上面全都是填空题，如（）品牌月销售（）辆；展场（展厅）月租金（）元（平方米）等等，让商户往上面填写，有的只须“打勾”。我真佩服阮先生对工作一丝不苟和善于学习的态度，连中国人最简单方便的调研方法都用上了。

第二天上午杨副主任又来告诉我，阮先生拿着相机在车城到处拍照，问我是否阻拦？我说人家是真诚合作，拍的越多越好。当天晚上9时多了，保安队给我打电话，说那个黑人要到我们车城各个大门和市场各区域看看我们夜间如何做好安保工作。我说同意，并让保安队长陪同。

第四天晚上阮先生带的财会人员来了，是欧洲银行的副总行长。行长已63岁，整整大我10岁。我用自己1.73米的个头比猜他的身高不超过1.68米，但他显得很结实。为了审计工作方便，我把他安排在刚开业的车城酒店吃住。9点钟他下的飞机，到车城后吃了点西餐就开始工作。凌晨两点多行长的尿结石病复发，非常痛苦的样子。黄乾从西京医院接来大夫给他排结石。大夫再三叮咛他不能太劳累，要好好休息。可是早晨七点钟行长执拗地又开始工作。阮先生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下午2时开始第二轮谈判。阮先生表示对盛乾嵘车城的财务审计比较满意。接下来谈投资与股权问题。车城以现有资产入股投资，对方以美元兑换成人民币投资。阮先生要求他们占有51%的股份，控股。我则坚持我们控股。黄乾说在我们地盘上合作，阮先生的意见可以理解，把控股权让给对方。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我们最担心的问题，阮先生要和我们去政府有关部门验证土地证的真实性，我说，我们中国和你们美国国情不一样，我们用土地可以向农民租赁，车城的500亩土地租赁期是40年。阮先生摇摇头，说，“这么好的项目，怎么会没有土地证？你们尽快办呀？”我问，“你说的尽快时间概念是多块？”阮先生说，“三天，或者五天。”我十分肯定地说，“不行，办不下来。”阮先生失望地摊开双手，“这不行，我们总部不会同意的。很遗憾，我们还有别的项目要去谈，今天晚上我就要飞去马来西亚。”

走出办公楼，我和阮先生告别，他又问我，“办土地证十天行吗？”我摇摇头。因为我了解办土地证的繁琐环节和那些永不着急的办事人员。办一个土地证要经过多少部门，盖多少公章，要是再少盖一个呢？一次被蛇咬，一生怕草绳。

和阮先生的融资洽谈失败，使我和黄乾对融资合作彻底失去了信心和希望。我们决定不再在这方面浪费时间和精力，按照毛主席说的，“把力量放在自己的基点上，叫作自力更生。”我召开员工大会，通报了与阮先生洽谈融资的全部细节，让员工知道盛乾嵘车城的美好前景，也从阮先生和欧洲银行副行长身上理解什么叫敬业精神，什么叫顽强拼搏。无论哪个民族、什么人种，勤奋、刻苦、认真负责、坚韧不拔是成功的主要因素。鼓励大家用我们自己的力量度过难关。

十四

盛乾嵘车城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中寻找出路。好在前几届“汽博会”巨大的影响力和新世纪人们不断提高的生活水平较快地改变着人们的消费观念，一般家庭购买汽车再不是天方夜谈，购车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入住车城的汽车经销公司将近80家，基本上都开始盈利。黄乾凭着他的人格魅力，号召全车城的商户与车城同心同德，同舟共济，采取“寅吃卯粮”的办法，让商户提前半年缴纳展厅、展场租金。

又一个国庆节到来，在十分艰难的形势下车城举办第六届“汽博会”，我第三次出任“汽博会”的副总指挥，实际上是事无巨细的执行者。参展的汽车经销商比前几届都多，新品牌、新款式、进口车型也有所增加。展场租金也有所提高。为了扩大影响力，提前半个月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全市大专院校招聘汽车模特。报名的大学生300多人，通过走场、才艺展示等环节竞争，最后由60名大学生入选，分配给各参展公司。“汽博会”仍然是10天时间。展会的收获又一次使车城度过了最为困难的时期。车城加快了发展的步伐。

第六届“汽博会”后，原来的一批老管理人员离开了，新入职的人员都以“金桥汽贸城管理有限公司”的工牌示人，“盛乾嵘车城”形式上暂时停止运行。转眼到了年底，黄乾把我叫去商量年终总结表彰奖励哪几个汽车经销公司，做总结表彰大会的准备工作。从他的办公室出来走出汽车酒店，我突然左手颤抖起来，活动了一下感觉好了。第二天、第三天又出现了几次同样的反应，我不得已向黄乾提出辞职。离开车城时，我向黄乾建议，让王韵华回车城来管理市场，他说，“梁总，人是会变的，特别是市场部经理一个人不宜干的时间太长。”

对盛乾嵘车城我真的有些恋恋不舍，心想再没有机会回来了。因为我已年过半百，身体精力明显在衰退（上篇完，下篇写车城抗拒拆迁，斗争更激烈，故事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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