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文学】 席楼朋 ‖ 我的母亲

百科   2025-01-10 00:02   陕西  


人在成长中告别了童年,少年,步入了中年,成为人父人母,就对自己的父母辈多了许多回忆和感念。到了三十岁,我常常回念过往,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在眼前复演,愧疚、心酸和不舍在内心翻腾,然而过往已定格在时空里,无法涂改,且只有将其存于内心,常常问候。对于母亲,我越来越想,有很多话要说,要写,迟迟不知从何而起。恍惚间想起某个场景,便动起了笔。
   我的母亲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那是温饱都无法完全满足的年代,母亲家里因为舅爷早逝,子女众多,生活更是雪上加霜。母亲兄妹七人,有哥姐两人,此外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排行老三。童年的母亲是辛苦的,在六七岁刚上学的年纪,就上山拔草、锄地,没有上过一天学,后来母亲凭着对学习的热爱,自学了六七百个常用字,微信打字聊天和日常生活不受影响。家里孩子多,所有的一切都压在舅婆一人身上,为了养活一家子,十二三岁的大舅和大姨早早就下地种田了,母亲和三姨的任务主要是拔草喂猪,捡柴做饭,照顾年幼的弟妹。舅家在甘谷通渭交界的魏家峡村虽然也属于黄土高原,然而夹在河道一侧,山上山下多是砂石戈壁,鲜有绿意,光秃秃的山间怪石嶙峋,仅在石与石的罅隙中才有几颗野草挣扎的长着,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母亲想割下够一头猪吃饱的草量,想一想都是很困难的。如此野草难生的地域,要想种粮填饱肚子就更要比一般农村付出多的多的劳动了,在较宽的石缝间堆积着薄薄的土壤里种下一畦一畦莜麦、黍谷等耐旱作物,在河滩沙地挖开沙石埋下片片土豆籽,这看似简单的播种,却要花费很大的劳力,若遇干旱年份颗粒无收也不是未曾发生过,一年之计付诸于空流,是那个时代农人被迫接收的现实。

    舅家生活条件十分艰苦,母亲不再担忧温饱,还是到了我们家的时候。我们席家大庄村距舅家三十华里左右,看似不远的距离,土质构造和气候环境有很大不同,我们村土壤肥沃平整,气候相对湿润,虽然也是靠天吃饭,每年农作物长势普遍较好,几乎年年都是丰收年景。母亲是在舅婆和奶奶的撮合下与父亲结婚的,我家和舅家是表亲,父母的结合算是亲上加亲。那个年代的农村,表舅联姻是比较常见的,也是彼此熟知,延续家族的一种模式。自从母亲出嫁以后,几年的干旱天气,舅家实在无法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讨生活,举家到内蒙投靠亲戚去了。仅留下大舅守着那座老宅,当时大舅已成家,也没法离开,就继续刨挛着土地,好在家口少了,温饱算是不愁了。
我家里父亲兄妹五人,父亲排行在中间,上下各有姐妹四人,当时爷爷很勤快,在乡野里开垦出很多耕地,再加上生产责任制分配的田地家里田多,产的粮食也富足,算得上是温饱之家了。90年代初母亲嫁过来,两年后我出生了,因父亲是单传,作为家中长子,当时的我算是三千宠爱集一身了。两年后有了弟弟,我们一家六口算是齐全了。

小时候我不知怎的老是爱感冒,弟弟从小就硬棒,身体素质好,很少感冒发烧的。倒是我一年好几次的感冒发烧不舒服。记得那时村上有个胖胖的王福顺大夫开的药铺,离我家一百米的样子,就是乡卫生院离我家大概也就三百米。我几乎每年都要去光顾几次胖大夫药铺。母亲回忆说,我大概三四岁发烧严重的时候好多次都是在深夜,那几年父亲冬天农闲时都会去转乡做点小生意,很少在家。冬天的夜晚是很冷的,有一次夜里发烧大概十二点多的样子,母亲抱着我去敲胖大夫的门,可能因为人胖,睡得沉,敲上半天都没有动静,此刻的我已发烧的不省人事,口里一声声的唤妈妈。焦急的母亲又抱着我跑到乡卫生院,好在大门没锁,一间一间的敲医生的门,几乎都是敲不开的,敲开门的医生没好气的嘟囔几句,就说药房的人不在没钥匙开门拿药,让回家去蒸蒸热毛巾。卫生院里无人医治,母亲又转向胖大夫的药铺,好在此时药铺昏暗的灯光从窗户里射出来在漆黑的深夜显得格外醒目,可能是妈妈的叫声让他醒来了,或者是夜里撒尿起的,母亲远远的看见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背着我箭一般跑到门口就是喊叫,门终于开了。此刻,已离我们从家里出来有半小时了,出门本就着急,母亲穿了薄薄的棉衣,就往出赶,在零下十几度里奔波了一趟此刻她鬓发都被寒气和呼出的热气染成白色,身子一阵阵发冷,与她而言是全然不顾的。我打完针观察了一会儿,烧退了,母亲背起我回了家,第二天她却受冷一直打着喷嚏。

童年的我并不是懂事而听话的孩子,老是有一种不服管教的淘气。可能是跟奶奶一块待得多的缘故,对母亲的有些话是不怎么听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被爷奶宠溺坏了。2004年当时我上四年级,爷爷刚去世不久。有天家里亲戚很多,不知因为啥我骂了母亲,母亲生气了就来打我,我撒腿就跑,那天村里正逢集人很多,我跑进人群,母亲就追了来,我又跑出人群,跑过村口的桥头,沿着大路一直跑到村外,以前母亲打我,我跑了就不追了,后来我就悄不留声的回家去,事也就过了。这次,母亲依依不舍,我跑多远就追多远,我不跑了她就慢慢靠近我,我又接着跑,不知跑了多久,我实在跑不动累摊在地上,累的哼哧哼哧呼吸的母亲上来就揪起我往家里走。

我们家有两个庄院,老院里今天给爷爷烧纸人很多。母亲把我拖到新院里,院里养了驴呀,鸡呀,两间稍微好点的房子一间住着爸妈,舅家大表哥在另一间借住在村里读初中。我被赶在了驴圈里,那天应该是母亲被气坏了,随手拿起赶驴的皮鞭就打我,打的我呼天喊地,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只感到背上胳膊上都湿哒哒的,此刻还在午休的表哥听见了要来拉架,我妈在里面锁上了圈门他进不来。在不知打了多少下后,我一个劲的说再也不敢了,母亲才住了手,母亲打完我就走开了,因为驴圈光线不好,很暗,当时没去看我咋样了,大表哥进来扶我的时候,才发现我的短袖被打烂了,皮肤上都是血。表哥背着我到了老院里,母亲还没回来,奶奶帮我擦拭换衣服,一个劲的流泪,我当时也坚强,一直没有叫疼,不知是伤口不疼还是在那一刻知道错了,此后,我再也没有骂过人,没叛逆过,慢慢成为邻里乡亲口中的好孩子。尽管当时母亲没有因为打我在我面前表现出不舍,但我知道,母亲在看到我条条伤痕之后心里是在流泪的,是在怀恨下手太重的。直到我上了大学,算是成半个才后,母亲才敢再提起此事。正因为此事对我的成长转变之大,母亲一致认为“棍棒之下出孝子”的教育方式是有效的。不过,此后母亲就从没打骂过我。而今看着我胳膊上依然留下的鞭痕,我对童年自己的不懂事,让母亲承受了那么重的心理压力懊悔不已。
如果说学习成为我走出农门的唯一机会,于一开始我并不是热爱学习的好学生,尽管小的时候喜欢阅读,但是对于读书这件事,热爱程度一直不高,这从小学一直到毕业我都没得过一张奖状就可以证明。我的学习生涯其实是母亲二次赋予的。2007年夏,我已经在村里初中读到初二了,依旧是浑浑噩噩的中间生,学习没有垫底也没起色。眼看初中就要混完,当时,肯定是考不上高中的。母亲打听到乡下的孩子可以转学到城里的初中学习,还可以在城里降一级继续读。当时家里本就拮据,转学要1000块的转学费,还要在城里租房吃住,这对于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母亲在和父亲商量后,跟我进行了一次谈话,她和父亲主要考虑我笨手笨脚不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就想着让我跳出农门,逃离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这是当时农村父母对孩子的规划和希冀的将来,在现在看来是多么的淳朴和单薄。母亲一再的问我,转学后会不会好好读书,不再让她担心。起初,我没有多考虑,就觉得进城好玩,我还没怎么去过几次县城了。后来在母亲凝重的表情,严肃的语气下,我认真对待了这件事,保证到城里后好好读书,读出一个名堂来。后来母亲联系了一个在西关中学当老师的亲戚,他引荐我到西关中学继续从初一开始读。现在想想母亲把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安插在人生地不熟的县城,独自生活,还是有很多不放心的。不过,那时人们心地单纯,只是想着让孩子好好读书,在孩子的安全方面考虑的不是很多。所幸,我是听话的,并未制造什么祸端,也没有受到伤害。不知是否是对母亲承诺的一种使命感,还是城里老师的教学方法好,在西关中学读书的三年里我逢考都会得奖状,母亲每次开家长会上讲台领奖都是昂首挺胸倍感自豪的,一度有后排的家长问我母亲教子之道呢!我和弟弟每一次得了奖状,母亲就将其贴在她的卧室墙上,数年下来一整面墙几乎要被奖状占满了。这算得是母亲十几年育儿的阶段性验证吧!

记得2008年5月母亲来参加家长会,当时正是“5·12” 汶川地震刚过去的几天,余震频发,老家甘谷震感还是很强烈的。家长会前一晚母亲跟我住在租来的小房里,房子简陋破旧,即便不地震都时有墙皮脱落,泥块掉的满地都是。当晚恰好有余震袭来,摇的窗户晃荡响,灯泡摇曳,我正在熟睡中对这一切全然不知,那一刻母亲没有想着自己跑出门去,而是下意识的扑到我身上,用她的身体包裹着我,以免有意外发生。这是后来母亲给我说的,当时看到地震现场有很多父母为了保住孩子用自己的身躯护佑着孩子,在废墟中经过搜救孩子依然活着,父母却早没了呼吸。为母则刚,保护孩子是母亲的本能,也是母亲之所以伟大之故。

后来,我弟也转来了城里读初中,我们先后考进县城最好的高中,上了高中我的学习不是很好,甚至觉得中考好多同学没考上高中,我考上了就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度日了,一度成绩下滑严重,后来分科学了文,学习稍微好点了。

高三那年冬天学校补课,又收取补习费用,我很不适应就在学校吵闹骂了校长,甚至发短信威胁校长,后来被老师知道了,要叫家长,我非常不情愿叫家长,但学校还是通知了家里。后来母亲就来了,老师讲了我的情况,让我停课反省回家去,不要读了,听到这里母亲费劲口舌跟老师求情,后来老师说,只要征求到校长的同意,我就可以继续学习。对很多家长而言,出了这事会很生气的打骂孩子,我母亲对我并没有太多的责怪,母亲冷静的说“自己做错事了自己就要担得起,接得住,我陪你去找校长征求他的谅解”。一连几天我们都早晚在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等在校门口,看着校长出来,刚要上去说明,他坐进车里走了,门外大爷说,这几天县里开“两会”校长每天要开会,很少来学校。即便如此,我跟母亲还是会在上下学时候等在校门口,我的同学都会投来异样的眼光看我,当时即便很丢脸,依然顾不上了。经过几天的茶饭不思,早出晚归母亲受冻感冒了,就剩下我一个站在校门口等待。终于有一天在校门外远远看见,校长走路上班,我飞快跑到身边,一言不发,低头跟在他后面,走了几步他教导我做人的道理,读书的道理,让我受益匪浅,算是他原谅我了,后来我就又继续学习了。次年,因为英语没考好,没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就又复读了一年,终于上本科线,考入了想去的大学,想学的专业。
大学是我人生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我在高中时就想着考取一所政法类院校,毕业之后能够考上公务员,到基层为父老乡亲做些己所能及的事。所幸,考上省内政法类院校,学习了行政管理专业。算是离我的人生理想又近了一步。

当时,国家鼓励大学毕业生投身新疆、西藏建设,大学期间我喜欢上藏文化,一直想到藏区去工作,毕业那年西藏政府到学校来引进干部,我积极报名,在体检环节,因为一些血常规数值不高,医生建议我不要去高海拔地区工作,其实我知道是因为那段时间我省钱买书吃的食物清淡,营养不良,使体检不合格,改善几天去体检还是有机会去西藏的。母亲知道之后以强硬的态度要求我不要去西藏,高海拔地区对人的身体素质要求很高。当时我是执拗的,母亲通过当医生的姑父、当老师的叔叔劝我(他觉得工作的人的建议更有参考价值),不要去西藏了,经过我深思熟虑后就放弃了进藏的机会。我当时有很强的冲劲,既然去不了西藏就去新疆吧。我知道母亲真实的想法是让我到老家县里考个编,有碗饭吃,为乡亲做点事。可没有背景以农为生的家庭,又拿什么去左右孩子的前途。我只能用双手去自己争取一份工作,一份保障。我去了新疆克拉玛依,在区委机关工作,算得上是体制内比较好的岗位,母亲一时是满意的。

就在我去新疆的那年冬天,村里发生了一件事,让母亲改变了我的现状是“好的”看法。我们村一名老人去世,当时他唯一的儿子远在新疆伊犁定居,老人在去世前没能见上他儿子一面,这对于“养儿防老”传统观念的农村伦理,是很大的冲击。对于母亲的打击很大,触动很深。自此,母亲有了让我从新疆回来的想法,当时,这想法只能是母亲的,她即便言语,我也未将其放在心上。直到2020年春节疫情爆发,接连数月通行不便,时不时的静止,母亲想让我回内地的想法,在我脑中实时晃动,很多次做梦都能听到母亲的耳语。对于我而言,作为长子,家中老大,孝行依旧在心中占很大的比例。在2020年冬天,我从新疆辞职回家了。

回家并非一帆风顺,就可以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其实,我人生的上半段可以说是比较顺的,自小有父母的庇护,爷爷奶奶的疼爱,未受过苦,第一份工作也没费多大的周折还算不错。真正到了离开体制,完全靠自己讨生活,赚薪水时,才感觉到压力山大, 西宁、兰州、宝鸡、西安、洛阳,我一城一城的向东,国企民企一次又一次的面试碰壁,始终无法找到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奔波途中我看到了很多人生百态和无可奈何,站在兰州的天桥上我不知所措的几乎落泪,无处所向,只能回家。即便一连几个月找不到工作,待在家里,母亲也不催促,一再开导我不要着急,从未向我施压,她是相信自己儿子的,她也不愿意将自己的焦虑转嫁到儿子身上,那样于事无济,徒增烦恼。在腊月本该游子归乡的时节,我却向西而去踏进青藏东缘的西宁,在那里找了份工作蛰伏,等待时机,本能待在家里过完年再去找工作,可不愿给家人添负担,让母亲多几分担忧,此刻我是决绝的。

所幸在经过几十场笔试、面试,数十次城与城,东与西的奔波,于次年四月,在西安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算是身有所安了,我曾期望着“常来长安”看看,从未奢想有一天能够“常驻长安”,然而感谢组织,感谢长安,我终于能够与这座古城相融了。

得知消息母亲展现出来前所未有的高兴,因为在老家,孩子能在西安工作生活是最好的归所,离家近,饮食环境都适合。她又一次如家长会领取奖状时感到自豪,为儿子而骄傲。
三十而立之际,在组织的关怀下,同事的帮扶下稳定了工作,和相识十年的女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母亲总算将担心了三十年的儿子培养成人了。不再为其过多的担心。其实这是作为儿子的一面之想。母亲时时刻刻不在关注着儿子的衣食住行,冷暖喜忧。自从我和弟弟成家后,母亲有一段时间,确实感觉到自己可以放心了,有种儿子们不再需要她了的失落感。直到儿媳怀孕,我将她接到身边陪护,她顿时有了动力。孩子出生,她是最开心高兴的,因为她又多了一份操心。

母亲是不断在付出的,她从未为自己考虑,倾尽毕生在为子女而奉献。作为儿子的我很是惭愧。三十年了既然不知道母亲喜欢吃什么水果,有哪些忌口,然而母亲自始至终都记的我爱吃擀面,吃她做的洋芋茕茕。对于母亲愧歉太多,幸运的是母亲在身边可以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健康喜乐。如果父母不在身边那所谓的孝行就是几次视频通话,几件快递,是感知不到母亲是否身体不适,需要有人照顾。作为儿子我所做的还远远不够,“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在父母健在的年份里真要多尽份孝心,多回报母恩。

 

【作者简介】席楼朋,90后,甘谷人,喜欢阅读,偶作散文,在各类平台有所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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