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臾信《《枯树赋》〉之感

文摘   2024-11-04 20:06   河北  

夜读臾信《枯树赋〉之感

愚叟

2024-11-4


《枯树赋》原文及译文


原文:

殷仲文风流儒雅,海内知名;代易时移,出为东阳太守;常忽忽不乐,顾庭槐而叹曰:“此树婆娑,生意尽矣。”

至如白鹿贞松,青牛文梓;根柢盘魄,山崖表里。桂何事而销亡,桐何为而半死?昔之三河徙殖,九畹移根;开花建始之殿,落实睢阳之园。声含嶰谷,曲抱《云门》;将雏集凤,比翼巢鸳。临风亭而唳鹤,对月峡而吟猿。

乃有拳曲拥肿,盘坳反覆;熊彪顾盼,鱼龙起伏;节竖山连,文横水蹙。匠石惊视,公输眩目。雕镌始就,剞劂仍加;平鳞铲甲,落角摧牙;重重碎锦,片片真花;纷披草树,散乱烟霞。


若夫松子古度平仲君迁,森梢百顷,槎枿千年。秦则大夫受职,汉则将军坐焉。莫不苔埋菌压,鸟剥虫穿;低佪垂于霜露,顿撼于风烟。东海有白木之庙,西河有枯桑之社。北陆以杨叶为关,南陵以梅根作冶。小山则丛桂留人,扶风则长松系马。岂独城临细柳之上,塞落桃林之下。


若乃山河阻绝,飘零离别;拔本垂泪,伤根流血。火入空心,膏流断节。横洞口而敧卧,顿山腰而半折,文邪者合体俱碎,理正者中心直裂。戴瘿含瘤,藏穿抱穴,木魅睗睒,山精妖孽。


况复风云不感,羁旅无归;未能采葛,还成食薇;沉沦穷巷,芜没荆扉,既伤摇落,復嗟变衰。《淮南》云“木叶落,长年悲”,斯之谓矣。


乃为歌曰:建章三月火,黄河千里槎;若非金谷满园树,即是河阳一县花。桓大司马闻而叹曰:昔年移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译文:

殷仲文气度风流,学识渊博,名声传遍海内。因为世道变异,时代更替,他不得不离开京城改作东阳太守。因此常精神恍惚忧愁不乐,望着院子里的槐树叹息说:“这棵树曾婆娑多姿,现在却没有一点生机了!”


至于白鹿塞耐寒的松树,藏有树精青牛的文梓,根系庞大,遍布山崖内外。桂树为什么而枯死?梧桐又为什么半生半死?过去从河东、河南、河内这些地方移植,从广大遥远的田地迁徙。虽然花开在建始殿前,在睢阳园中结果。树声中含有嶰谷竹声的情韵,声调合于黄帝“云门”乐曲的律吕之音。带领幼雏的凤凰曾来聚集,比翼双飞的鸳鸯常来巢居。内心深处像陆机那样,渴望在故乡临风的亭上一听鹤鸣,现在却只能飘落异地对着明月峡听猿声长啸。


有的树枝卷曲如拳,根部磊块隆起肥大,曲里拐弯,形状有的像熊虎回头顾盼,有的像鱼龙起伏游戏,隆起的树节像群山相连,木纹横看像水池里泛起的波纹。灵巧的木匠惊奇地观看,有名的鲁班也惊讶得目瞪口呆。粗坯雕刻刚就绪,再用曲刀、圆凿精雕细刻:削出鱼、龙密鳞,铲出龟、鳖硬甲,刮出麒麟尖角,挫出虎、豹利牙;层层像彩纹密布的织丝,片片有如真实的花朵。而被砍削的树林,却草木纷披,笼罩在烟霭云霞中,狼籍散乱。


至于松梓、古度、平仲、君迁这些树木,也曾茂盛劲健,覆盖百亩,斜砍后继续发芽抽枝,千年不死。秦时有泰山松被封五大夫职衔,汉代有将军独坐大树之下。它们现在也无不埋没于青苔,覆盖上寄生菌类,无不被飞鸟剥啄蛀虫蠹穿;有的在霜露中枝叶低垂,有的在风雨中摇撼颠踬。东方大海边有白松庙,西方河源处有枯桑社,北方有用“杨叶”命名的城关,南方有用“梅根”称呼的冶炼场。淮南小山曾有咏桂的辞赋留于后人,晋代刘琨写下“系马长松”的佳句。又何止是见于记载的细柳营、桃林塞呢?


至于山河险阻,道路隔绝,飘零异地,离别故乡。树被拔出根茎泪水垂落,损伤本根就滴沥鲜血。火烧入朽树的空处,树脂流淌,枝节断裂。横亘在山洞口的斜卧躯干,偃仰在山腰上的躯干中段折曲。纹理斜曲干粗百围者也如坚冰破碎,纹理正直高达千寻的也如屋瓦破裂。背负树瘿如长着赘瘤,被蛀穿的树心成了鸟的巢穴。树怪木精睒眼灼灼,山鬼妖孽暗中出没。


况且我遭遇国家衰亡,羁居异邦不归。不能吟咏思人深切的“采葛”诗篇,又怎能如伯夷、叔齐的食薇不辱?沉沦在穷街陋巷之中,埋没在荆木院门之内,既伤心树木凋零,更叹息人生易老。《淮南子》说:“树叶飘落,老人生悲。”就是说这个意思呀!


于是有歌辞说:“建章宫三月大火之后,残骸如筏在黄河上漂流万里。那些灰烬,不是金谷园的树木,就是河阳县的花果。”大司马桓温听后感叹道:“过去在汉水之南种下的柳树,曾经枝条飘拂依依相惜;今天却看到它枝叶摇落凋零,江边一片凄清伤神的景象。树尚且如此,又何况人呢?”


深秋之际天气渐冷,伫立郊野放眼四望,只见疏林凉风、虚岫凝霄,露洒庭林、叶辞荣条,尽显一派萧瑟景象。面对此情此景,有人悲叹凋零、感慨肃杀,也能体会一份难以排遣的寂寥之情。有人乐游林野、恬然垂纶,更可感受远离尘嚣的悠然之意。



这些天天气渐冷,腰疼加重,总感不舒。昨夜寻本古书看了看臾信的《枯树赋》,几次泪眼娑婆,沉思不已,遂写了以下文字。

“此树婆娑,生意尽矣!”当庾信的这一声叹息在历史的长河中悠悠传开,那棵枯树的形象便深深印刻在了人们心间,也让后世读者在《枯树赋》中感受到了无尽的沧桑与悲凉。而若要更加深入且全面地领会《枯树赋》所蕴含的深沉情感,便不得不提及庾信的另一部重要作品《哀江南赋》,以及其中所蕴含的典故,它们与庾信的人生经历紧密交织,共同映照出他那颗饱经忧患的心。

庾信,字子山,小字兰成,生于湖北江陵,是南阳郡新野县(今河南省南阳市新野县)人。他出身于一个“七世举秀才”“五代有文集”的文学世家,自幼便沉浸在浓厚的文学氛围中,自身又聪慧好学,因而博览群书,对《春秋左氏传》更是通晓有加。

十五岁时,庾信便入宫成为昭明太子萧统的侍读,之后又与徐陵一同担任萧纲的东宫学士,其文学风格被称为“徐庾体”,年少成名,在当时的文坛上可谓熠熠生辉。

然而,命运的风云变幻却无情地打破了他原本顺遂的人生轨迹。侯景之乱爆发,庾信匆忙逃往江陵,去辅佐梁元帝。而更为沉重的打击接踵而至,公元554年,庾信奉命出使西魏,谁料就在他出使期间,南朝梁国竟覆灭于西魏之手。

这一变故对于庾信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他本是南朝的文学翘楚,在南朝的土地上享受着文学带来的荣耀与安稳的生活。但此刻,他却因国破家亡而被扣留于西魏,并且被迫在北朝为官。北周代魏后,他更是官至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后来还封侯,在北朝虽身居显贵,可内心的痛苦与挣扎却从未停止。

 


北朝君臣虽一向倾慕南方文学,庾信也因此备受器重,可他毕竟来自南朝,远离故土,心中满是对故乡的思念。而且,他为自己身仕敌国而深感羞愧,又因无法自由地回归故乡而怨愤不已。这种复杂而矛盾的情感始终交织在他的心头。

庾信的《哀江南赋》便是他在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人生变故后,对故国家园深深眷恋与对自身命运无尽悲叹的集中体现。其中有诸多典故,深刻地反映了当时的历史背景与他的心境。

比如在《哀江南赋》中提到的“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才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惟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庾信借此典故感慨南朝梁国曾经的辉煌,就如同孙策、项籍那般虽起始力量微薄却能成就一番大业。然而如今,梁国覆灭,自己也流离失所,这种今昔对比的落差,让他心痛不已。

又比如“日暮途远,吾故知其未返;天意怜幽草,岂闻其未开”,这里庾信以“日暮途远”表达自己在北朝时,虽身居高位却深感回归故乡无望,如同在日暮之时,路途还很遥远,不知何时才能回到那魂牵梦绕的南朝故土。

 


这些典故所传达出的情感,在《枯树赋》中同样有着深刻的体现。在《枯树赋》里,开篇那棵曾经枝繁叶茂如今却生意尽失的枯树,恰似他自己的人生写照。他本有着如那棵树曾经的繁茂般的辉煌人生,在南朝的文坛上熠熠生辉。然而,国破家亡的变故如同一场风暴,将他的生活彻底改变,使他如同那棵被连根拔起的树,远离了熟悉的土壤,在异乡独自承受着思乡之苦与身份认同的困扰。

庾信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诸多树木的荣枯变化。从白鹿贞松、青牛文梓的繁茂,到松子、古度等树的凋零,鲜明的对比之下,是他对过往繁华的深深怀念和对现状的无奈。那些曾经生机勃勃的树木,或在建始殿上绽放美丽花朵,或在睢阳园中结出丰硕果实,可如今,有的遭受苔藓覆盖、菌类侵蚀,有的在霜露侵袭下低垂着头,摇摇欲坠。这又何尝不是他自己人生的真实模样呢?盛时的辉煌如烟花般绚烂,可一旦命运的风暴来袭,便可能陷入衰败的境地。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结尾处,这几句将庾信的愁绪推向了极致。岁月的流逝,人生的无常,让他感慨万分。曾经的美好回忆,如今只能在心底默默回味,而眼前面对的却是孤独与无奈。

 


读《枯树赋》,不禁让我联想到自己如今的境遇。我已年逾古稀,回首往昔,命运多舛之感涌上心头。一生之中,诸多波折坎坷,本以为凭借自身之才能够有所作为,却总是才未尽用,空有一腔抱负,以大展拳脚。如今老来更是体弱多病,身体的不适仿佛是命运又一次沉重打击,让我暮年之时更觉无力,心极惆怅,就如同一棵枯树,虽历经岁月,却未能绽放出应有的光彩,徒留满心的悲凉与无奈。


附首《七律.遐思》

韶华似箭梦痕残,世路崎岖意绪阑。

素志难伸空抱憾,衰躯渐老自含酸。

枯柯摇落思尘影,暮霭迷离忆旧澜。

风雨生涯愁怎遣,虚窗独对泪悄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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