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冬薄寒的午后,我们来到瓜洲古渡,这里是我心心念念、早就向往的地方。令人遗憾的是瓜洲古渡所在的公园铁将军把门,一块息业维修的告示牌,挡住了我的脚步,原本稍稍有点激动的心情,瞬间与车外的气温一样,触手薄凉。就在企盼被失望所代替时,工作人员将我们引入瓜洲公园对面的园子,原来此园也是瓜洲公园一部分,为通往瓜洲节制闸的公路隔开成南北二园,虽见不到邗沟入江口,但也傍依古邗沟,毕竟聊胜于无。
沿着邗沟大堤向北漫步,一阵寒风起,迎面飘来萧瑟苍凉的气息,但并没有吹走秋色的斑斓,入目的仍然层林叠翠,到处郁郁葱葱。俯视脚下的古邗沟水道,想起他的年纪已超过两千五百岁,依然故我地默默流淌,低调而谦和,也许是见惯了风云变幻的惊涛骇浪,早已波澜不起宠辱不惊。赋予邗沟生命的是吴王夫差,时间是春秋末期的公元前四八六年的秋天,也许那一年的秋冬之际,脚下这条河已经贯通?史书记载:“秋,吴城邗,沟通江、淮。”历史学家注释说,吴王筑邗城、穿邗沟,东北通射阳湖,西北至末口入淮,通粮道也。
当年吴王金戈铁马,北上中原争霸,走的是水陆衔接的路线,在江南是出太湖沿着胥河到高淳固城湖,向西北经今安徽芜湖附近入长江,然后弃舟登岸,从陆路北上。在中原争霸过程中,屡屡功亏一篑,究其原因就是粮草给养不能及时运上去,关键时刻掉链子。为了改善并保证后勤供应,吴王下决心开凿邗沟,邗沟开通后,战船、粮船皆可直达淮河,运输便捷使后勤有了保障,吴王随即打败齐国,老霸主晋国不得不在黄池会盟时承认吴国的盟主地位。邗沟的开通,帮助吴王成就霸业,后世也公认邗沟是中国大运河的起源。
邗沟连接长江与淮河。吴王在开挖邗沟时考虑入江口附近没有城市支撑,便在邗沟南端修筑了邗城,而北端末口入淮处却没有修筑城,难道入江口处需要城来管理,入淮口就不需要?显然不是这样的。直到多年后经过查阅大量的文献资料我才弄明白,原来吴王进入淮河的目的地是善道,即今天的盱眙,也就是说所谓的沟通长江淮河,实则是将运船从长江开到淮河流域的盱眙。
当我弄明白这个道理后,我就想到瓜洲看看,去看入江口邗沟水与长江交会的波澜壮阔或融会贯通,去品味长江携手淮河创造辉煌历史的那个一刹那。当然还要到古渡口去,凭吊在此怒沉百宝箱并投江殉情的杜十娘,应该说我最早知晓瓜洲渡,正是通过阅读冯梦龙的《警世通言》的结果。近日听了刀郎新歌《瓜洲渡》,歌词没有一字提及杜十娘,但如仔细品,似乎无一句与杜十娘的故事无关,我的理解是不能完全用杜十娘的故事去对应歌词,刀郎应该站位更高,寓意更为深刻,他是跳出单独个体的爱情悲剧,着眼于群体人生的悲歌,讴歌困难面前不低头,面对磨难不挠不屈、敢于同命运抗争这个人生主旋律的。
居于邗沟首端的瓜洲渡名闻遐迩,位于尾闾的善道也是不遑多让。《江苏建制志》记载,春秋时今江苏境内淮河流域仅有善道一座城,因而在邗沟开凿八十二年前,就作为吴国主场,与晋国使者举行善道会盟。公元前五一二年,吴王阖闾率大军北上,以善道为前进基地,分别灭掉钟吾国(今徐州新沂南)和徐国(今宿迁泗洪东南)。公元前五〇六年,吴军攻入楚国国都、伍子胥鞭尸楚平王,其大军正是从善道出发,溯淮西进,先取得柏举大战的胜利,再强渡汉水后攻入纪南城的。邗沟开通后,善道成为吴国北上中原争霸的后勤基地,是吴国进入中原的大本营。
曾经的辉煌难掩接踵而至的没落。邗沟的开凿,催生了扬州,运道的开通,又孕育了邵伯、高邮、界首、安宜、山阳、淮阴等城邑,最终扬州、淮阴脱颖而出,而善道、瓜洲地位的重要性则不断下降。隋炀帝开隋唐大运河时,盱眙还是通济渠上一个节点,但善道城却在隋末唐初遭战火损毁而废弃。此时位于瓜洲的古邗沟则遭遗弃,隋炀帝为了直接与江南运河对接,改用三国时陈登开凿的邗沟直道,其入江口在瓜洲古邗沟入江口东侧,相距约十公里,咫尺之遥,已是天壤之别。北宋时王安石写下著名的诗句“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诗中的瓜洲还是那个瓜洲,但运河入江口已不是指瓜洲古渡了,而是指京口对面的邗沟新的入江口。随着邗沟直道开通后,瓜洲古渡就“门前冷落车马稀”了。
邗沟一条同风雨,明月未曾照两乡。元朝以大都为首都,运河自淮阴北去,盱眙就此告别运河时代。盱眙这个春秋运河邗沟的北端目的地,隋唐运河的重要节点,最终在京杭大运河开通之际,彻底告别大运河。所谓运河远去不复还,空留遗韵使人叹。
盱眙因山阳、淮阴的兴起而不断式微,瓜洲古渡则因邗沟改道而偏于一隅。当年分别占尽江淮风流,如今双双落伍,时耶?运乎?忍不住一声叹息,斑驳成流年厚重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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