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不去的从前(十四)

文学   2020-07-13 15:51  

年轻时候的天空好像永远是蓝色的。

有一段时间,我们把宿舍楼梯半层转角的小房间当厨房,架了个煤气灶,放了张小桌子,几张折叠椅,东边靠墙记得还有一张单人的弹簧床,这样吃饭、打牌、休憩就一体化了。虽只是低矮的夹层,北面还是有扇窗的,窗外都是些杂树,杂树上头就是蓝天了,黄昏将尽的时候天空蓝得安静而深邃,有时候是我还在等着晚饭,有时候是吃完了最后一口抬头所见,没有告诉过小顾和红君,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记住了那个时分的天色,似言之与人,会破坏了那种纯粹安详的蓝。那些将夜未夜的深蓝色的天空,长久以来一直静美地印在了我的记忆里。

到苗圃后的第二年年底,老会计安排我去参加农林局的年报汇总会议,历时三天,这其实也似现在的各类年会的变形,工作当然还是有的,汇总一个系统里各家林场、苗圃的报表,那会还纯粹靠算盘、靠手工汇总。但也是对旗下各单位财务大臣的一年一次的犒赏吧,住几天招待所吃几顿好的。那年月也算是一桩美差了。老会计跟我说,今年我就把机会给你了,年轻人去长长见识吧。

老会计姓高,还是我的一个表姐夫的父亲,平常话不多,但总是笑眯眯的,还一直自己做点茶叶生意。茶场就在苗圃下面,我跟着他去过一两次,场长跟他有交情,每次去批了点茶叶总会送点雨前茶、明前茶的茶末给他,这时候他会很高兴地跟我说,其实这些茶末泡起来一样润泽爽口,灵着呢。家里的老伴,很贤惠伶俐的一个人,不曾想一退休开始就痴痴呆呆了,他常跟我说起,老伴年轻的时候不容易,那会的交通不似现在,老会计难得回去一趟,她在供销社当营业员,一个人还带着三个儿子。从前是我欠她的啊,现在这样,是我还债的时候了。退了休,有次年底我们去看他,还在早市摆摊卖茶叶呢,老伴在床上躺了好多年了,都是他一个人照料。

第一天下午只是去报到,揣着一张通知,我战战兢兢地上路了。虽然常州城里我也不能算太陌生,从前的火车站出来一路往南直到清凉寺,清凉寺旁边的常州会计学校,因为进苗圃之前去学习过几个月,也算来来回回过很多次。但除此以外的地界对我来说都还是陌生的,记得当时财政局的招待所在清潭附近,靠近永红乡了,我半疑半惑地上了从火车站发车的12路公交车,照着通知上的指示一路寻去,好像也没有什么路人可以问,一直走到路尽头只有稻田了,也没看到有什么招待所,天色也已经暗下来了,心里有点慌,终于有人告诉我走过头了,于是急急地往回找,很奇怪,为什么路过的时候就没发现呢,明明门口有个大花坛,门卫旁还挂着很长的匾。

进到里面前台,接待我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女的,打扮得利索职业,言语亲切,当时的我心想城里人果然自有做派。她带着我去餐厅吃饭,然后陪我到了开好的房间,告诉我因为我来晚了,就我一个人住了。还交代我说,小姑娘就不要再出门了,早点休息,明天给你介绍其他同行。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招待所,我想基本千篇一律的吧,朱红漆的房门,进门右手边一个卫生间,里面两张单人床,床前两张单人沙发加一个小圆桌,窗边有一张写字台还有一盏落地灯,凡是木质的家具都是朱红色,床靠背,床头柜都是。跟我们老百姓家里各种拼凑杂烩的家具比起来,表面都流着光溢着彩,摸上去细腻饱满光润,对初涉社会的无知青年来说,美好得让我想在里面转个圈唱起歌来。然后一个转身倒在床上,弹簧床垫又接纳你又支撑你,给人一种幸福的眩晕感。纯白的床单被套平整干爽,还是头一回真切触摸着呢,我迫不及待地躺下,伸手伸脚地在被窝里打挺翻身,然后就美美地睡过去了。第一天早上,睡梦中有人喊我的名字,还是昨晚的那个女干事,她竟然开门进来了,说,啊,你还躺着呢,快起来吃早饭啦。她应该以为我已经起来过,所以房门都没锁,(实际我哪知道,这门锁跟我们家的四不灵锁是不一样的啊!后来我才知道城里的这种弹簧门锁,如果没按下里面的小锁心上保险,外面拧一下球形门锁不需要钥匙就可以开门了。)我佯装若无其事,应声而起。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就这样全然没有防备地睡了一夜,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独自一人住旅馆,好在我吉人天相,遇事总能逢凶化吉,要不我这个马大哈肯定活不到今天。当时高晓声的小说《陈奂生上城》已经改编成了电影,家喻户晓。描写了改革开放的初期,农民陈奂生进城卖油绳,打算攒点钱买顶新帽子,还没有买上帽子呢,结果着凉病了,县委书记好意让他住了招待所,受宠若惊的他怕沙发压憋了弹不饱都没敢坐,等他知道一晚上要出五块钱的大价钱时回头去沙发上蹦跶了好几下,这个镜头一直印象深刻的在我脑子里。思量这一晚的经历,明白自己跟他比起来,也就是衣服上没有泥巴而已。

吃完早饭,女干事领我去工作的地方,是一个个内里有小门可通达各个办公室的一个单间,两张办公桌,有个年轻人已经在了,戴着眼镜,看起来很熟谙流程,笑容可掬地跟我们打招呼,女干事把我交给他就走了,我在他对面坐下,听他给我讲解都有什么要干的,只记得我把专门带上的算盘拿了出来,桌上的报表从上到下打了好几个来回,出来的结果每次都不同,尴尬地不知要如何继续,他显然看出来我太菜了,安慰我说,没关系的,本来事情就不多,你就玩玩吧,他一个人弄就行了。那会的我真是寡廉鲜耻,怎么就不觉得有损自尊心呢,竟然很开心,开始打量起周遭来:办公室朝南,此刻外面天空湛蓝、阳光和煦,虽然是冬天,但看得出来院子里的绿化园艺还是有人专门侍弄的,再加上几节曲折的回廊,于我也算新鲜有看头的了。那个年轻人,低头干着分配给我们的活。我至今记得当时的我围着那会流行的腈纶毛领圈,展开有差不多一尺长,折上三折还是高高地暖和地围住脖子,淡蓝色,最低下还嵌了两道粉色,其实这个还是妹妹的,我的是桂圆黄的,没有这个漂亮。我还偷偷穿走了我姐的一件黄黑线相间的立领中长款毛衣,不是自己织的哦,是她在城里商场里买的。下面穿了一条藏青色的灯芯绒直筒裤,这已经算是我当年能凑上的最出客的行头了,我心里很清楚,等我回去肯定还得耐我姐一顿骂,饶是如此,站在城里的某个办公室的窗边,我还是很欣喜地享受着新鲜而明媚的城里的阳光。

真真一个傻白甜啊!现在想着觉得还是很好笑,话又说回来,谁还没傻白甜过呢!

回来后不久,很意外地我还收到了那个年轻人给我写的信,信上还问我可不可以做男女朋友,我一口回绝了,说我还太小,因为我觉得城市对我来说太高深,太陌生,太高不可攀了,那个年轻人也看上去太老练,跟我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

——我的清白之年

(躺在草稿箱里很久了,今天下午一个人在公司,窗外下着雨,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独处时光了,很享受,终于完成了我的降噪写作)

愿我们的每一天都是美好的一天!
余生之欢
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一个人的细水长流。不慌张、不期待,静候 随便哪一种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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