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的菜市场

文学   2020-01-20 19:04  

早上六点刚过,我在厨房导台旁坐下,享用我惯常的早餐,一杯咖啡,两片热乎微焦的烤面包,抬眼望去,对面楼层的玻璃窗已映上浅浅的红色朝霞,其实有很多年了,除非要出门,很少这么早起。因为和平最近开始跟在法国的一位跟我年岁相仿的女士上法语课。七小时的时差呢,对方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还要每天坚持上完一两个小时的课,这种比你优秀的人还比你努力的实锤多少有敲打到我,于是,我早上也跟着一起早起,有时候一边准备早餐,一边带个耳朵听,偶尔她缺席,反正也适应了早起的节奏,和平便开始他的工作,我也试着在电脑前坐下来写点什么,毕竟这是一天里最清醒、最安静的时候,比起在被窝里刷手机让人更心安。


今早趁着兴致,披上外套,带着眼屎我就悄声下楼了,菜市场只离我家200步不到的距离,六点半刚过,早到的商贩正在摆放规整菜蔬出摊,没人的摊位存放着的余货或物件上,覆盖着深深浅浅的旧布,有认识的见我此刻出现很是意外,我笑笑佯装只是路过。


时代变迁,清晨菜市场的光景已经大不同于从前了,生活节奏越来越快,菜市场的早市倒是越来越晚了,很小的时候,天蒙蒙亮就会被奶奶叫起,通常是去老虎灶泡水,千载难逢一回也会被奶奶指派去还没有开门的肉铺前排队,排在我前面的很可能只是一块石头或者一只破旧篮子,我也不敢造次。这时候周围还是暗沉沉的,但开始陆陆续续地有卖菜的卸下担子来了,经验老道的一边占据了有利位置,一边跟过路的早起上茶馆的熟悉面孔热情搭讪,也有很多的农人只是一时地里的菜正在长势上,富余了些便赶来街上卖几个小钱,他们则显得有点怯生生的蹲在菜篮子后面,也不言语。记得暑假里,我外婆有时候会在落市后匆忙赶来家里,把卖剩下的丑小歪的番茄、菜瓜等哗啦啦倒在角落里便转身走了,一日之计在于晨,最生动的体现莫过于那年那月的早市了。


搬来城里,白天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只有晚上才一起弄顿吃的,忙起来的时候,赶到菜场晚市都快结束了,经常只草草了了随便买点什么。卖菜的我也只认得一两个,有个六十来岁的女的,微微有点驼背,十来年间,总看她的菜都只一小撮一小撮的堆着。冬天的青菜帮子里落满了松针叶,知道是她老头子自已在田间地头种的,或者是村上人家有富余的收罗来卖的,每次去菜场我都直奔她的摊位,看她有什么就买什么,比起远道而来的异地菜蔬,总觉得买她的菜更能品味到旧日熟悉的乡村气息。这几年,买菜都用微信、支付宝了,一开始我还会特意带着零钱去她的摊位,也力劝她让家人帮搞个收款码。她说着算了,也不会用手机……再过了一段日子以后,已找不见她了,只见她摊位上方悬着的统一发放的装收款码的塑封空袋子兀自在风里打着转,想像着耄耋老人被时代的浪潮拍打着离去,有一丝无奈,也有一丝一闪而过的对自己日后老之将至的惶恐。


儿子离开家的最初几年,烹饪的热情好像也只有寒暑假才会回归,菜场越发没从前重要了,不过,那几年每周一至周五,我都会在菜市场门口的馒头店里买一杯豆浆(六毛)、一个实心馒头(五毛),拎着走去车站,通常坐上公交车后排才开始享用我的早餐,豆浆是他们家自己磨的,味道比家里的会寡淡一点,但有新鲜的豆香,实心馒头我喜欢淡的,嚼起来也比精白面粉的有劲儿,看着窗外嚼一口馒头抿一口豆浆,吃完差不多就到站了。日子久了,老板只要看到我走过去都不用言语直接就给我备好了,冬天摸着馒头凉了会转身放微波炉加热了再给我。现在回想起来,恍惚间像在看一部默片:一个被生活鞭打得了无生趣的中年女人,机械地重复着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吃饭……在早晨的公交车上,在馒头和豆浆之间被温暖被疗愈。15年,去了趟德法意,开始被咖啡和烤面包片所俘虏,便买了面包机自己做面包,就很少再去早市买馒头了,偶尔有次去,店里的伙计看到我也是久别的欣喜,一边拿馒头一边看着我说,哟,我说今天怎么听到喜鹊叫了,他把下巴仰了仰,向着前面空无一物的墙头,然后我们都笑了。中国人的表达比起老外见了谁都是:nice to meet you  真是美多了!这家馒头店从菜场初建就在了,一晃二十年。很多时候是三个男人掌着柜,他们家的女人则在不远处煎油条、卖豆腐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年龄越长,越会为这些看似平常的劳作所感动。


突然想起哪部电影里的台词:人生啊,就是一大段温柔而又残酷的日子。


元旦那天,在一个群里有人出了一道心理测试题:兔子 桥 钥匙 我 连词造句。我想了想,给出的句子是:兔子跟着我走过桥,拿钥匙开门回了家。老师的回复是说:如果你是修行人,应该是拿到了人生的钥匙,你会带领你所珍爱的人一起回家。听她这么说,心里颇欣慰,确实是这几年才开始有所领悟,也仿佛终于找到了那个道。以前只顾得向外求索,觉得有条件就应该让自己从买菜、做饭、搞卫生这些简单劳动里解放出来,现在却发现厨房里的柴米油盐才最能抵御庸常的生活,尽心在厨房里忙活,呈上的饭菜都自带光亮,这种成就感足够驱逐孤单寂寞冷,温暖了自己也温暖了岁月。我和菜市场的关系日渐热络起来,是和平来了以后。为了向他展示中华美食的博大精深,我得轮着翻地不断出新菜,也开始认得更多的摊主,有自己大棚种植蔬菜自己运来摆摊卖的,比起其他的摊位菜量大、堆放得也粗犷,很多都还带着泥,水亮水亮的,大朵大朵的青菜生机盎然地簇拥在一起,和平刚来的时候会对着它们拍照,用他仅会的中文重复着赞美“很美丽”“很美丽”;有夫妻档卖水鲜的,这家男的负责招呼接待,女的负责开膛破肚杀鱼拣虾。不但杀好洗好附赠香葱,还会问你要不要开片切段,最令人感动的是还会问你需不需要抹点盐,因为这样乘着买菜的光景,也许你一到家就可以开始烹饪了。菜场里还出现了好几对年轻人,一起卖菜守摊一起开熟食店,看着他们年轻的脸庞和入世不久的略带羞涩的笑容,让人陡生怜惜之心,无意间菜都要多了。有好几次,朋友送我的板鸭我拿着去请他们帮忙剁一下,一直都是热心帮忙没肯收过钱,和平于是总感慨这在他们的国度是绝不可能的。


当然这些热情周到的服务不仅源于传统美德,更是城市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自然产生的,要说起热爱一座城市,总有人喜欢提及她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我却总觉得这些跟我们平常人隔得有点远。在我来说是城市生活的便捷和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才是人们选择栖居的理由。自从和平来了以后,估计全菜场的人都认得我们了,但大都也只是友好的打个招呼而已,这要在乡下,是非得把我祖宗八代都问个明白的了。


二十年前,刚搬来城里时,我最惦记的是镇上魁元家的韭菜饼,还有横山桥特产的水芹菜、百叶。二十年以后,要是有一天离开这里,我必定会惦记菜场东门口的甜酒酿——几乎日日早餐必备的酒酿鸡蛋。超市里包装再漂亮,价格再高贵也没有它的清甜可口。还有吃了十来年的“津乐豆腐”——绝妙介与老豆腐和嫩豆腐之间,简直无可取代。


味蕾的记忆,才是我们永远的乡愁啊!


菜场就这么跟我们的生活紧密相连着,最开始,卖菜的生意人只是在小区里租个车库方便出入,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老生意人在小区里买了房子安居下来,有几个还加了我的微信,让我不方便的时候留言给预留尖货。小区越来越老旧,我们这个楼道里像我这样的原住民仅剩下一两家了,但偶尔还是会碰到已经搬走了的老邻居,为了熟悉的口味赶回来买菜。


楼下传来高音喇叭:"翠湖物业 友情提醒广大居民 关好门窗  防火防盗 禁止高空抛物……” 正是一个物业管理人员在自行车上架个小喇叭,例行巡视小区呢。此前,我对这种噪音扰民一直很是反感。这临近年关了,叫我想起来小时候,每年腊月开始会有人敲着竹筒“喊火烛”:寒冬腊月 小心火烛 水缸满满 ……


两者相去似乎也不远……


叫人感慨岁月之悠悠 ,循环往复、没有尽头,而镶嵌在城市各个角落的菜市场,自运营之日起便劳作不休,日日连通着万家厨房,绵延着人间烟火气。


谨以此篇向所有的菜场劳作者致敬!


动笔有好多天了,终于赶在年前完工,谢谢一直以来依然在关注着我的朋友们,预祝你们新春快乐!



愿我们的每一天都是美好的一天!




余生之欢
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一个人的细水长流。不慌张、不期待,静候 随便哪一种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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