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小孩今年上大学。
六月份时，她问我大学新生都需要准备什么，我列了老长一个单子，说完想了想，又加上一句：送他报到那天别忘了带一大盒纸巾，你会哭得很难看的。
她笑，说才不会呢。
两周前问她，准备得怎么样了？
朋友暴躁地说快让儿子气死了，什么都不知道，教他还不耐心。
“真巴不得明天就开学，让他自己磕碰去。”
昨天是她家小孩去学校报到的日子。我等到傍晚，给朋友发了个短信：你还好吗？
她回了短短两个字：不好。
正遣词造句地想着怎么安慰，又收到她的短信：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笨笨的小孩也会长大。
不知怎得，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翻出一篇旧文，送给朋友，也送给正在为洋相大学申请无比焦虑的我自己。
是啊，时间过得很快的，那些笨笨的，急着长大的小孩子，一眨眼就离巢了。
自打过了十一岁生日之后，洋相急不可耐地想长大。
生日那天他问我：十一岁算teenager了吧？
我逗他：不算，还是妈妈的baby。
小人儿很生气，反驳我：我觉得我是teenager了！说着把细伶伶的小胳膊伸给我，“你看这个包，青春痘！”
我盯着那个包看了半天，很想说儿子你被蚊子咬了不觉得痒吗？
不忍心扫他的兴，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生日之后，洋相就处处用大孩子的标准要求自己。第一堂生理卫生课上完，回来跟我说，大家都笑，就我不笑。
我大力捧场，表示好成熟，好酷，好man！
夸完了问他，别人为什么笑？
洋相：就是老师一说那些。。。那样的。。。那种词，下面就有人笑，然后全班就都跟着笑。
我又问：你为什么不笑呢？
洋相一脸不屑：我在家早都学过了！你给买的那几本书，我看了好多遍！他们大惊小怪。
之后小家伙每天回来汇报新进展，内容基本一样：
今天讲了生殖系统，大家都在笑。。。
今天讲了繁衍后代，大家都在笑。。。
今天讲了生理卫生问题，大家都在笑。。。
今天老师发脾气了，说什么时候所有的人都不笑了，她再继续讲。。。
可怜的老师，估计是被这群少见多怪的小傻子气疯了。
昨晚洋相洗完澡，我去给他送换洗衣服，一开门看见小人儿光溜溜只在屁股上围个大毛巾，一只胳膊举高高地对着镜子擦除汗剂。
我说干啥呢？这哪来的？
他一本正经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老师上课发的。老师说了，青春期的人身上都会有味道。
我笑，看着眼前挺着两排小肋骨的的小男孩：你有味道？
“很快就会有了。”小人儿自我诊断道，同时很得意地向我显摆他的荷尔蒙，“妈妈你看我的脸，这儿，这儿，都是胡子。” 一边说一边在嘴上画着圈，一路画到鬓角那儿。
哦哟，还是络腮胡子，了不得！
我捧起他的脸认真看，暖黄色灯光给脸上细软的小汗毛镀了层金边，头发没擦干，湿漉漉地支愣着，十足一只刚出水的小鸭子。
小鸭子眼睛亮亮鼻孔圆圆地仰着头追问我：是不是胡子？
我忍着笑：。。。好像是哎~~
给他吹头发时候问他：洋相急着长大啊？
他叹气：有时候急，有时候不急。
我：为什么啊？
洋相：长大没人管，可以晚上出去玩，还可以开公司，挣大钱。。。可长大要做的事情好多，我还都没学会。。。
我好奇，问他：长大都要做什么事情？
洋相：买房子，做饭，修房子，付账单。。。这些都得学啊。
临睡前，我俩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聊。小家伙说妈妈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一直以为高中以前是在学校学知识，上了大学就是教你怎么做大人。大学里有很多课，你想以后结婚，就去上个结婚的课，你想挣大钱，就去上挣钱的课，想生孩子了，还有生孩子的课买房子修房子的课。。。
我听得有些神往，真要是有这么一个学校该多好，所有的生存技能都有专人教专人考，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就选什么样的课。人生的一切艰难考验，都待我家宝贝练就十八般武艺踏入江湖的那一天才真正开始。
向往完了，问儿子：那你觉得教结婚的课里都学啥呢？
洋相趴在枕头上比划着说：课上会有很多男孩女孩，第一堂课老师给你们配对，配好了，你们俩就坐一起听课学习怎么做夫妻，学完了会有期末考试。及格了，就可以结婚了。
我：不及格呢？
洋相想了想：补考！
我憋着笑：补考完了还不及格呢？
洋相显然没想过世上有这么笨的人，愣了一会儿，结巴着说，那，那，那。。。那就。。。就不能结婚啊。
说着，看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小人儿大怒：我都说了是我小时候以为的！小时候！我现在不那么想了！
我赶紧表态：没有没有，妈妈是觉得这个想法很好，要是真有这样的课，肯定会有很多人报名。
洋相：那你呢，你是跟谁学怎么做大人的？
我：有的是跟着家长学，有的是从事情里学，跟着身边的人学，有时候你会发现从这个人身上学的不适用于你，还得接着重新学。。。就这么一边学一边长大。
洋相翻过身，大字形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说，我不喜欢这样，我还是希望学校里把这些都弄成课，专门有个老师一样样教给我。
我也希望啊，那样的话，生活就简单多了。
洋相：那妈妈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大人的？
我沉默了一下，什么时候？大概是遇到麻烦发现哭也没有用的时候；是不再用好坏黑白来衡量朋友的时候；是学着咽下“凭什么”而笑着说“挺好挺好”的时候；是最好的消遣就是一个人呆着的时候。。。
话到嘴边，看着眼前这个每天拼命喝牛奶盼着长高长大的小男孩，我改口说：应该是自己挣钱交房租的那一天吧。
洋相有些担心，认真地跟我解释：可是我长大了要开公司，像Elon Musk那样开很大很大的公司。。。所以一开始我可能会很穷，穷到没钱租房子。。。
我笑，忍不住亲他的鼻子：没关系啊，你可以随时回家住，周末帮爸爸割草修房子代替房租。
洋相指天发誓：这些钱我都会还给你们的，等我挣大钱了就还给你们，双倍还。
妈妈知道啊，我的洋相将来会很能干很能干的。
晚上临睡前，照例挨个屋给俩孩子盖被。洋相照例又是把被子踢到地上，睡得四仰八叉。
把被子捡起来给他盖好，看着小人儿睡得没心没肺的样子，想到这个连被子都盖不好的小男孩有一天要学会独自面对社会，经历风雨，忍不住心疼。
每当这时，就希望自己能有很多很多钱，或者很多很多权，可以让我的小孩不用面对世态炎凉，也不必去看眉眼高低。
一生无忧，恣意潇洒。
可惜我没有很多很多钱，也没有很多很多权，我甚至不能奢求陪他足够长，长到在他每一个人生低谷都可以站出来说：没关系啊，有妈妈呢。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给他很多很多爱，很多很多鼓励，直到有一天，这个急着长大的小孩真的离家远行，经历风雨。
即便他可能没有准备好，即便我一定会非常非常不舍，也只能忍着心疼，云淡风轻地说，妈妈才不担心呢，我的宝贝儿很能干很能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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