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以前看过一个电影，FBI需要24小时监视一户人家，便派一黑衣人半夜拎着一箱钱敲开对面邻居的门，说你家房子多少钱，我们双倍买了，现在就搬走，啥都不准拿。
当时正是穷疯了的阶段，看到这里俩人激动不已，按了暂停键展开热烈讨论：万一这样的事摊到咱家头上，双倍房价放弃所有家当，划算不。
纯从物质上讲肯定是划算的，一屋子Ikea家具外加二手音响，免费送都未必有人要，何况还有钱拿。
纠结的主要是那些没法用钱衡量的，比如孩子的照片录像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
我说其实弄个小点的行李箱带点也没啥，主要是大的不能带，容易被发现么。
有剩非常守规矩：不行，你没看刚才那人说的，啥都不让拿。
我：尿布包总是让带的吧，把孩子胎毛照片啥的都塞尿布包里。
有剩：你是怎么把啥都不准拿给理解成可以带尿布包的？
我：那我不卖了，啥都不让带的话我肯定不卖。
有剩：Are you kidding me?！你要为了几张照片放弃几十万？
于是没看成电影，俩人为如果有人拎着一箱钱上门买房子，到底卖不卖吵了一架。
二
之所以说起这事，是因为前阵子卖房收拾得最累的时候，我时不时会幻想，要是这会儿有个黑衣人拎着一箱子钱出现在我家门口该多好。
我一定会像个贤良有礼的日本妇女一样，在门口对着黑衣人九十度深鞠躬：地下室成堆的破烂，车库里几十个箱子，后院四个sheds和里面的生锈工具，还有我那没用却爱捡垃圾的老公，就都拜托您了！
然后拎着钱碎步飞奔而去。
俩娃的胎发乳牙没拿就没拿吧，我可以一人几十万地补偿他们，孩子们会理解的。
三
不得不说，知行合一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一年多前有剩决定把工作重心移到隔壁州时，我特意跟孩子们谈话，提醒他俩不要总说不想搬家，爸爸也是为了工作，我们老抱怨他会为难内疚的。
结果等到真正开始卖房时，全家只有我骂得最凶。
没办法，实在是忍不住。
钱有剩囤的东西，真是超乎正常人想象的多。
为了卖房，我们租了一个很大的storage，专门放有剩那些没用又不舍得扔的垃圾。否则车库地下室堆得太满，根本没法拍照。
往仓库搬垃圾那些天，我基本从早骂到晚，搬一样骂一句。有一天骂得过于情绪激动，还把脖子上的一根筋扯到了，痛得我揉着脖子半天不敢说话，既担心下巴要脱臼了，又担心是血管被气爆了。
有剩这个摸不清状况的，以为我老痴突发忘词了，居然还在旁边小心翼翼提醒：你刚才说到我囤这么多垃圾就是想气死你。
四
真正开始平心静气地感受到对房子的不舍，应该是在大面收拾完之后。
垃圾都搬到仓库后的某一天，我买了一罐白漆，又从得意画具中找了粗细不一几个小刷子，挨个房间检查，看到门框踢脚线有磕碰划痕的地方，就补一下。这样一路看一路补，直到洋相的卧室门口，看到左边门框上一格一格的身高记录，从十岁到十七岁，每年若干条画线。
刚搬来时小家伙还不到我胸口高，急着长大，没事就站到门框那里嚷着让我量。几年间慢慢反过来，总是我和有剩兴致勃勃地拉着不情不愿的洋相量身高。一开始是我量，后来越来越高了，便是有剩量。
之所以选卧室的门框给娃记身高，是因为想着将来孩子长大了，结婚了，每次带小孩回来，我也会给孙儿们量身高，左边的门框是我的宝贝儿的，右边的门框是他们的宝贝儿的。
是的，那会儿以为会在这个房子一直住到老，会在后院得意最爱的那个白色拱门下给她办订婚party；会在洋相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时，指着那棵长得好高的香椿树给女孩讲，十岁的洋相曾在那里挖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坑送给我；会在孙儿们回家时，在门框上给他们量身高，一开始是我量，后来越来越高了，便是有剩量。
五
几年前加州房地产最热的时候，看过一篇买房经历，讲的是一对小夫妻用一封情真意切的信打动卖家，以并没有优势的价格在一众买家中抢到房子。
当时看得很感动，但又特别不理解。
怎么会有人在卖房时不以价格为主要考量呢？
我家的房子卖得挺顺的，上市三天收到六个offer，价格都很不错，其中出价最高的比我们要价高出将近二十万，远超出我们的心理预期。
我这个没见过钱的人，从看到最高价那一刻起，就开始咧嘴笑。
以至于中介给我们逐条分析其他几个offer时，我全程咧着嘴，根本合不上。
有剩都尴尬了，小声说你控制点自己。
以为我不想吗？控制不住啊。
这样咧着嘴笑了不到两小时，中介接到电话，说最高价后悔了，撤掉了offer。
立刻就不笑了。
努力自我安慰，第一家价格出得这么随心所欲，可见是不负责任的人，必定不会好好照顾我的房子，而第二家看出价就是沉稳负责无比珍惜这个房子的人家。。。
可还是有些沮丧。
如果没有这一家，第二家的价格我也很满意的，但问题是曾经有那么两个小时里，我以为我会白赚二十万啊。
六
过户前一天的上午，工人正在做最后打扫，中介打电话来，说买家下午临时有事，可不可以提前过来walk through。
我犹豫着说没问题，只是房子还在清理，没收拾完。
对方说没事没事。
买家是一对七十岁左右的老夫妻，他们来的时候有剩正坐在地上忙着把房子所有设备的使用和维护说明统一整理成ppt，眼前摊了一地的说明书。
老爷子很高兴，说看房时就注意到各种设备很多，很担心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弄明白。说着就蹲在地上跟有剩讨论起来。
聊天间得知他们住在旁边州，搬过来主要是为了孩子，想离孙儿们近一点。
老太太毫不掩饰对房子的喜爱，说就想要个大平层，因为不需要上下楼，更适合养老，但迟迟看不到合适的。这个房子上市时她在欧洲，丈夫自己来看的房子，当即下了offer。
“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因为他的决定通常都很糟糕，却没想到房子远超出我的预期。每一样都那么好，看着这个饭厅都能想到我每个周末在窗边看着孙子们在后院玩耍的样子。”
我笑，心下偷偷地，有些嫉妒地想，那样的画面，也是我理想中在这个房子里慢慢老去的样子啊。
但嘴上只是说，左边邻居家有个小女儿，很喜欢这个院子里的花，以后处久了，weekday孙子们上学时，你会从饭厅看到小姑娘在两个院子间跑来跑去，也很好玩的。
天气正好，walkthrough结束时大家站在屋外又聊了一会儿。得知整条车道都是我们纯手工铺的，一点专业工具没有，老两口表示难以置信。我和有剩齐声说真的，真是我们自己铺的。我指着车道靠近绣球花的角落处说，当时我们还带着孩子用手在沥青地上印了个family tree呢。
说着我走过去，低头找了半天，却没找到。
有剩也过来，说是不是记错位置了。我还想继续找，随即意识到两边的中介和买家都站在旁边等着，只好放弃，讪讪地说大概印得太浅，时间一久就抹平了。
老太太看出我的难过，过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们会用心照顾这个房子的。
我忍着眼泪回抱她，由衷地说谢谢你，很高兴你们喜欢并买下这个房子，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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