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哥
王碧纯
虽然我和大哥相差十四岁,几乎是一个辈分的年龄,但我和大哥却从来没有“代沟”,我和大哥一直是最聊得来的。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也许是因为我和大哥闹的一次很大的矛盾彻底地化解了,这份亲情更显得弥足珍贵,我感觉现在和大哥更亲了。大哥1960年就考上了武汉大学,我当时只有五岁,记得大哥第一次放寒假回到家时,我正在午睡,突然听见大哥说:“快起来,快起来,大哥回来了。”我一睁开眼,大哥已经把我抱在了怀里。我当时虽然还是迷迷糊糊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六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场景现在却变得如此清晰。大哥放假时会经常去拜访他的老师、同学或朋友,每次一定都带着我。他会拉着我的小手,听我说这说那的,他总是饶有兴趣地听我讲,听着听着还会哈哈大笑。有一次,大哥牵着我的手说,你怎么手冰凉的,你冷吗?我说:“冷”,大哥又说,你为什么不多穿点呢?我说:“能穿的衣服我都已经穿上了”,大哥摸了摸我的棉袄,又把我的手搓了一阵,一路上大哥再没有说话。回到家,大哥跟父亲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碧娜的棉袄太旧、太薄了,要做件新的。”父亲说,本来是打算做的,但家里用了好多年的钢精锅破得不能再补了,钱就不够了。大哥说,那不行,就是借钱也要做,没过几天我就穿上了暖暖和和的新棉袄。我参加高考那年,很担心家里没钱供我上大学,而且我觉得自己已经工作了,又去读书,好象有点自私,大哥就专门给我写了一封信,鼓励我好好复习,不要想太多,他说想读书是好事,是光荣的事,这些话对我来说真的是极大的鼓舞。大哥是粉碎“四人帮”后第一批出国工作的,那个时候出国真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记得大哥一家离开黄石那天,因为父亲已经70岁了,大哥怕离别时父亲受不了,执意不要父亲送到船码头,父亲送到门口时一直都努力地保持着冷静,慈祥地微笑着。那天风很大,大侄女一直在船尾抱着一根柱子站着,时不时地抹一下眼泪,我们也一直在岸边心疼地大声喊着,快进去,快进去,但她还是纹丝不动。看着船由大变小,再变成一个点,最后无影无踪,我内心真的是五味杂陈。以往大哥一家也经常会从上海回黄石过年,回去时我们每次也都是在码头依依不舍地送别,但这次感觉太不一样。虽然当时出国是让很多人羡慕的事情,但他们以后在加拿大的生活究竟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以后的政策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也是一个未知数。这一别,多久才能再见面?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谁也不知道。我们回到家中,父亲突然情绪失控,号啕大哭,我们全都吓坏了。后来我问父亲,他们出门时您还笑着,怎么突然就崩溃了呢?父亲说:“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着他们?如果我留给他们最后的印象是哭着的,他们会多伤心啊!我要把笑容永远留在他们的心里。”我们的父亲就是这样以他那独特的方式告别亲人,以他那伟大的胸怀爱他的亲人! 有一件事情,大哥跟我说了好多次,母亲去世那天早晨,她虽然已经不能说话,但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只有三岁的我,她眼睛一直盯着我,一直流泪,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大哥认为这是母亲临终前无言的嘱托,他觉得以后要好好地照顾我是他的一种责任,大哥一直在用行动证明他是真正的尽责了。从小到大,大哥对我总是牵肠挂肚的,经常会打电话问我身体怎么样?有很多年,大哥都在加拿大和国内两地轮流居住,出国前大哥会跟我打电话说,我明天就要去加拿大了,你要注意身体啊。回国了也是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我他回上海了。有一次大哥刚从欧洲回来就说,欧洲值得一游,你们一家人也去玩玩,旅游费我报销,就这样我们第一次去了国外旅游。十三年前,我大嫂因病去世了,一想到大哥相伴几十年的伴侣没有了,我就心疼得不得了。就是在那一年,我们在上海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正准备出门,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件东西忘了拿,大哥就站在路口处等着我,在幽暗的灯光下,看见大哥身材虽然还是那么魁梧,但我怎么觉得他是那么弱小孤独,我突然好想哭。这时的我感觉好象自己是个大姐姐,而他是一个小弟弟。我对大哥说,你两个女儿都在加拿大,你又说今年不想去加拿大,那你就到黄石过年好吗?大哥爽快地答应了,我也非常非常开心。 因为大哥很早就在国外居住,开车出行早就成了习惯。后来回上海定居,需要把国外的驾照换成国内的驾照,但手续特别麻烦,因为我在黄石有熟人,办起来会方便很多,所以就在黄石办了。原来不允许外地年审,所以有十几年的时间,他都是回黄石年审。每年的八月,大哥都要回来年审。大哥喜欢吃家乡菜,每年的那几天,我们就几乎把所有的好餐馆吃个遍。我有个偏头疼的毛病,气温30度时,别人可能不觉得热,但我就不行了,一受热就头疼。我先生说,要不你就不出去吃,我陪着就行了。我说,千万别让大哥知道我头疼的事,一年也就这么几天,大不了多吃几颗去痛片,不然他以后回来就不安心了。大哥最喜欢吃我们小时候住的黄思湾那里一家的面窝,我就带大哥去吃。大哥说,来去打的要花54元钱,太贵了,以后就别去了,我说,没关系,钱就是用来开心的。就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就在这些点点滴滴的平凡小事中,我们的兄妹情越来越浓。几十年里,我和大哥从来都没有闹过矛盾,甚至都没有发生过争执。但没想到,几年前我和大哥竟然因为一件事闹到了几乎绝交的地步。这件事情本身虽然有些是误会的成份,但更多的是因为我们两个人处理不当的因素。常言道,退一步海阔天空,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那时总是想着自己这十几年对大哥是如何如何好,觉得大哥做得如何如何不对。我先生经常劝我多想想大哥的好,但我都听不进去,也许自己心中的那道坎必须得自己迈过去,别人拉和拽都是没有用的。有一天看了一篇文章,也是讲关于兄妹之间的故事,里面有句话说,兄弟姐妹的关系是:今生同胞生,来生不相识。这句话曾经看过无数次,但从没在意。今天突然联想到了我和大哥,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大是大非,水火不容的矛盾,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呢?为什么就不能多想想大哥对我的好呢?世界如此之大,几十亿人,可只有我们兄弟姐妹是从一个娘胎里出生的,那是一种怎样的缘分啊!我也快七十岁了,今生今世对我来说,已不是来日方长,来生来世还不知道有没有,就是有也许我们真的不相识。还等什么呢?我是个有话就要马上说,有事就要马上做的人,我立刻跟大哥道了歉,大哥非常高兴,而且他说他也有不对的地方。现在想来,这件事情本身谁对谁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愿意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选择感恩。我们面对很多事情也许并不能很快的放下,但我和大哥有一个共同的优点,就是一旦放下了就真的放下了。我现在甚至觉得,这件事情并不是一件坏事,它对我们是一次考验,也是一次洗礼。它让我们学会了如何与自己和解,如何与他人和解,也让我们更加珍惜我们的兄妹情谊。前年,我发表了几篇怀念父亲的文章,大哥每次一看完就会跟我聊天。大哥一边哽咽,一边述说着父亲的点点滴滴,述说着对父亲的深深怀念。这些共同的感受,共同的怀念让我们的心贴得更近。有一次他刚看完我的文章就发了一条微信说: 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比我们的父亲更爱儿女,更伟大的父亲 ?我眼泪哗地一下流了下来,因为我在写这篇文章时也在问自己同一个问题,我和大哥真的是心有灵犀啊!
编审:周国英
作者简介
王碧纯,毕业于湖北师范大学,大学本科,退休前一直在湖北省黄石市第二中学从事数学教学。
关注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