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介绍美国监狱简史的《在美国，把监狱开上市是一种什么体验？》一文留言区很多朋友提到“孩子换金钱事件”，这个事情牵扯到美国私营监狱问题、法官腐败问题以及前两天的拜登特赦问题（《拜登又特赦了，这里面还有一些有趣的问题》），确实可以写一写。
今天简单梳理一下相关资料。
关于“孩子换金钱丑闻”，各国的报道都不少，比较详细的资料是2012年的同名书籍以及2014年的同名纪录片。
我主要看的是纪录片。简单说这个故事讲的是2003-2008年间，宾夕法尼亚州路泽内县的两名青少年法庭法官，通过往私营监狱送少年犯提高“入住率”的方式，按人头数从私营监狱收取回扣，赚取了280多万美金。被两名法官送进去的3000多名十二三四岁左右的少年犯里，存在大量冤假错案。比如一个孩子是因为他的父母购买了赃物滑板车送给他做礼物，他就被判处入狱90天。一个送弟弟上学的男孩因为和一位家长用脏话对骂，被判处入狱。一个女孩因为和另一个女孩打架，被判处入狱。一个女孩因为在网上画画讽刺老师，被判处入狱。一个男孩的父亲想给喝酒的儿子“一个教训”，于是串通两个警察朋友在儿子车里放违禁品，结果男孩被判处入狱。以上五例是纪录片选出来的代表性案例，分别代表几种典型冤案门类。一个值得注意的点是，这些冤案的受害人都是白人。为了能把无辜的青少年送进监狱，两名法官会骗这些孩子还有他们的家人放弃律师辩护权利。有关部门很久之后才发现路泽内县畸高的放弃辩护比例问题。在事发之前，负责审判的Mark Ciavarella法官在当地享有崇高威望，两次竞选成功。他的竞选广告强调美国畸高的少年犯重案率，宣誓要采取“零容忍”的态度与青少年犯罪做坚决斗争。他公开批判很多家长不配为人父母，表示如果这些家长不教自己的孩子，他会替他们教。这种表态让他成为地方名人。每年Mark Ciavarella都会在当地所有学校开展巡回演讲，对着所有孩子发出警告，说如果你们来到我面前，我就会严判你们。这一点后来被他当做辩护理由，用来正当化自己的操作，因为“我早告诉过他们了”。2011年Mark Ciavarella被判处28年监禁，另一名法官Michael Conahan被判处17.5年监禁。Michael Conahan是Mark Ciavarella的上司，他除了从私营监狱公司收取回扣，也是他主导削减公立青少年监狱的拨款，将少年犯送往私营监狱。他是民主党人，现在CBS说他和当地黑帮有瓜葛，是地方上的地头蛇。2020年因为疫情，Michael Conahan被放回家改为居家软禁。2024年12月，也就是前两天，拜登特赦掉了Michael Conahan剩下的刑期。此举在美国国内尤其是宾州引发了巨大的争议。白宫的解释是拜登是一口气给了一千多人宽赦，Michael Conahan只是其中普通的一个，没注意到他的案子的特殊性。“孩子换金钱”案中的行贿者比如律师兼当地青少年监狱老板Robert Powell等人也分别获罪。不过私营监狱的母公司PA Child Care基本逃过追责，因为在东窗事发之际Robert Powell把自己的股份卖给了另一创始人Gregory Zappala。Gregory Zappala的兄弟是当地邻县的检察官。“孩子换金钱”案不管是从案情还是后续发展来看都足够称得上“匪夷所思”，但是我们读过《美国监狱》，了解过美国监狱的历史，知道这些放在浩如烟海的旧案例中其实也算不得炸裂。“孩子换金钱”的整个故事听起来极度类似我们昨天介绍的1921年美国囚犯奴工冤狱名案泰伯特案。同样是执法人员和用囚犯牟利的私营公司勾结，同样是执法人员“拉壮丁”，只不过21世纪这次魔爪伸向了孩子（《在美国，把监狱开上市是一种什么体验？》）。非常有意思的一点，在反思“孩子换金钱”丑闻发生的原因时，纪录片一上来就指责美国没有签署《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说世界上只有三个国家没签这个公约，索马里、南苏丹和美国。纪录片上映后，南苏丹和索马里2015年批准了公约，所以到2024年，世界上只剩美国没有签署《儿童权利公约》。作为法律人，在看纪录片的时候，还有两个点也让我印象深刻。一是为了保护未成年人，一般青少年法庭都是不公开审理的，Michael Conahan和Mark Ciavarella充分利用了这一点，运用专业知识，把这个保护性程序变成了暗箱操作的制胜砝码。另一个是纪录片和相关报道的视线似乎都放在黑法官身上，而不太愿意去挖掘美国私营监狱的问题。这种系统性的视而不见哪怕在主旨就是揭发私营监狱问题的《美国监狱》一书中也能见到。昨天我们介绍《美国监狱》的时候称赞过作者振聋发聩的质问：“如果一所监狱可以如此盈利，监狱真的还会在乎犯人会改造成什么样子吗？”然而即使是这样的作者，仍然会在序言中强调“美国的私营监狱制度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可以大获其利”。这句话读起来很怪，纵观作者梳理的美国监狱历史，如果没有这种“大获其利”，怎么会有兴兴向荣的美国私营监狱产业呢？我想这是美国到了21世纪还能在“孩子换金钱”事件中看到1921年泰伯特案重演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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