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最开始的准备

情感   2024-11-03 21:01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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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娟

主播|潮羽



开始语:


生活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时丢失前进的方向,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迷茫,焦虑,无助,孤独...如何脱离这种种痛苦呢?与其毫无准备地跌入生活的深渊,不如主动去进入生活。


与您分享李娟的文章:最开始的准备。





自从我出了两本书后,我妈便在村子里四处吹嘘我是“作家”。可村民们只看到我整天蓬头垢面地满村追鸭子,纷纷表示难以置信。


而我妈对他们说着说着,扭头一看,我正趿着拖鞋,沿着水渠大呼小叫地跑,边跑边挥棍子,也实在不像样,便觉得很没面子。


后来,终于有人相信了。乌伦古河下游三十公里处新建了一个牧民定居新村“胡木吉拉”,村里有人来找到我妈,要我去该村当“村长助理”,一个月给我两百块钱。又表示这个价位是合理的,村长本人才四百块。


我妈备感受辱,傲慢道:“我的女儿可做不了那种事!”


他很奇怪:“你不是说她是作家吗?”


总之,在阿克哈拉村,我实在是个扑朔迷离的人物。主要有四大疑点:一、不结婚;二、不工作;三、不串门;四、不体面。


然而这个冬天,我终于要像模像样地做一件作家才做的事了——我要跟着迁徙的羊群进入乌伦古河南面广阔的荒野深处,观察并记录牧民最悄寂深暗的冬季生活。


于是我妈赶紧四处散播这个消息,并进一步宣扬我的不同凡响。然而如何让牧民们理解我这一行为呢?她只能作如下解释:“她要写。把你们的,这样的,那样的,事嘛,全写出来!”


牧民们便“噢”地恍然大悟状,又低声交头接耳:“那有什么可写的!”


无论如何,一个汉族姑娘要进“冬窝子”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遍了喀吾图乡的几个牧业队。我妈开始挑选愿意带我同行的家庭。


才开始,我雄心勃勃,要跟一户路程在四百公里以上、骑十几天马才能到达驻地的人家,想把游牧生活最艰辛之处遍尝一遍。


可是,路程超过十天的人家都不肯捎我,怕我添麻烦。更重要的是,我的雄心壮志随着转场日期的一天天来临,也一点点消融——想想看:半个月的时间,夜夜睡雪地,休息不足四个钟头;天天凌晨起身,摸黑出发;顶着寒流赶羊追马,管理驼队,拾掇小牛……


我这八十来斤的体格,还是别逞那个强了。于是对路程的要求降低为一个礼拜……终于,在临行前一个星期,又降至四天以下……


在经过我们阿克哈拉村的牧民中,行程三四天的牧民家庭多半是喀吾图乡牧业三队的。亲爱的扎克拜妈妈家就在三队,我曾和他们一家生活过一个夏天。


照说,继续跟着他们生活再好不过。可自从那年在扎克拜妈妈家住了几个月后,牧民间四处传言我是她儿子斯马胡力的“汉族对象”,令我很生气。


斯马胡力的老婆沙拉特更生气。一段时间里,她一见到我就把脸垮得长长的,一直垮到地上。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扎克拜妈妈一家都不会说汉语,我们之间的交流困难而蹊跷,误会重重。


而其他会一些汉语的人家大都是年轻夫妇,也极不方便。——既然是年轻夫妇,肯定很恩爱了。万一人家晚上要过夫妻生活,岂不……岂不影响我休息?


所谓“冬窝子”,不是指具体的某一个地方,而是游牧民族所有的冬季放牧区。


从乌伦古河以南广阔的南戈壁,一直到天山北部的沙漠边缘,冬窝子无处不在。


那些地方地势开阔,风大,较之北部地区气候相对暖和稳定,降雪量也小,羊群能够用蹄子扒开薄薄的积雪寻食下面的枯草,而适当的降雪量又不会影响牧民们的生活用水和牲畜的饮用水。


冬牧场远比夏牧场干涸、贫瘠,每家每户的牧地因此非常阔大,一家远离一家,交通甚为不便,甚至可算是“与世隔绝”。


进入冬窝子的牧民们,在大地起伏之处寻找最合适的背风处的洼陷地,挖一个一两米深的坑,坑上搭几根木头,铺上干草束,算做顶子,再修一条倾斜的通道通向坑里,装扇简陋的木门,便成了冬天的房子:地窝子。


于是,在无数个冬天里,一家人便有了挡风避寒之处。地窝子都不会很大,顶多十来个平方,一面长长的大床榻加一只炉子,一个小小的厨房角落,便抵得满满当当。


人们在其中生活,摩肩促膝,实在没什么私密性可言……


总之,去冬窝子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可选择的范围小之又小。


就这样,最终选择了居麻一家。


居麻很能说些汉话,他家搬家路程为三天。居麻夫妻俩年近半百,随行的只有一个十九岁的女儿加玛——真是再理想不过啦!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些年居麻欠了我家好多钱,他家又太穷,看情形是还不起了,也不指望了。不如到他家住几个月,把钱全吃回来——这是我妈的主意。


可后来,每当我扛着三十多斤的雪步履蹒跚、气喘如牛地走在茫茫沙漠中,便忍不住喟叹:失策了。


此行还有一个物件觉得有必要准备,就是温度计。可我找遍了阿勒泰市与富蕴县也没买到专业的便携式温度计。


最后只好买了把一尺多长的大家伙,安慰自己:大了不容易丢。拿回家试了几天,倒是蛮准的,只可惜最低只能测到零下三十五度,遇到零下四十多度的高寒天气就只能估算了。


还有一项重大准备是理发。我打算剪那种比光头稍长一些的短发,因为预感到未来几个月内可能洗不成头了(其实还是洗了几次的……)。


可恨的是,经营村里唯一一家理发店的姑娘玛依拉正在谈恋爱,不好好做生意,整天神出鬼没。她的店一天去十次,有八次是关着的。


另外两次要么有人正在理,要么热水没烧好,让我再等一个小时。不用说,一个小时后,又没人影了。弄得我很恼火,干脆自己胡乱剪了剪就上路了。


于是乎,此后的日子里,每当面对客人或出门做客时,头发是最伤我自尊心的东西……


同时,我下定决心学习哈语,并且很有野心,不但要学说,还要学写。我特意借了一套哈语自学材料,准备大干一场。


然而真学起来谈何容易!虽说阿拉伯字母只比拉丁字母多出来六个,但顿感千军万马,气势汹汹。一根舌头根本不够用。书写起来更是曲里拐弯,千头万绪,一堆扯不清的乱线头似的……唉——“自学成才”四字何其艰难!


启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依据牧人的习惯把表往后调了两个小时,改为本地时间。之前我一直用北京时间。



 

结束语:


既然得失心不可磨灭,那便在得失来临之前,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准备,这样,即使不能求有所得,也能少一些遗憾。只是你要知道,准备也是没有完全的,踏出那一步,最重要。


感谢您收听我的分享,我是潮羽,每天和您一起读书,明天见。





END



作者:李娟,中国当代作家。曾在《南方周末》、《文汇报》等媒体开设专栏。李娟的主要著作包括《九篇雪》、《阿勒泰的角落》、《我的阿勒泰》、《冬牧场》和《羊道》系列散文。她于2011年获得茅台杯人民文学奖“非虚构奖”,并于2017年获得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散文杂文奖‌。


音频配乐:

  1. 尚先生 - On Saturday;

  2. 2.山下宏明 - 光の色;

  3. 3.岡崎倫典 - 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 (Inst.Version);

  4. 4.広橋真紀子 - My Memory ~“冬のソナタ”よ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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