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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汪曾祺
主播|潮羽
开始语:
即使是秋天,在野外漫步的时候,我也常常留恋一朵花,一株草。它们在自然的坏境里挣命,虽然辛苦,却有天赋的自由。它们拥有任何经过人为干预的植物所没有的精神头儿。
与您分享汪曾祺的文章:阿格头子灰背青。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北齐斛律金这首用鲜卑语唱的歌公认是北朝乐府的杰作,写草原诗的压卷之作,苍茫雄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一千多年以来,不知道有多少“南人”,都从“风吹草低见牛羊”一句诗里感受到草原景色,向往不已。
但是这句诗有夸张成分,是想象之词。真到草原去,是看不到这样的景色的。
我曾四下内蒙,到过呼伦贝尔草原,达茂旗的草原,伊克昭盟的草原,还到过新疆的唐巴拉牧场,都不曾见过“风吹草低见牛羊”。
张家口坝上沽源的草原的草,倒是比较高,但也藏不住牛羊。论好看,要数沽源的草原好看。草很整齐,叶细长,好像梳过一样,风吹过,起伏摇摆如碧浪。
这种草是什么草?问之当地人,说是“碱草”,我怀疑这可能是“草菅人命”的“菅”。“碱草”的营养价值不是很高。
营养价值高的牧草有阿格头子、灰背青。
陪同我们的老曹唱他的爬山调:
阿格头子灰背青,四十五天到新城。
他说灰背青,叶子青绿而背面是灰色的。“阿格头子”是蒙古话。他拔起两把草叫我们看,且问一个牧民:
“这是阿格头子吗?”
“阿格!阿格!”
这两种草都不高,也就三四寸,几乎是贴地而长。叶片肥厚而多汁。
“阿格头子灰背青,四十五天到新城。”老曹年轻时拉过骆驼,从呼和浩特驮货到新疆新城,一趟得走四十五天。
那么来回就得三个月。在多见牛羊少见人的大草原上,拉着骆驼一步一步地走,这滋味真难以想象。
老曹是个有趣的人。他的生活知识非常丰富,大青山的药材、草原上的草,他没有不认识的。他知道很多故事,很会说故事。
单是狼,他就能说一整天。都是实在经验过的,并非道听途说。
狼怎样逗小羊玩,小羊高了兴,跳起来,过了圈羊的荆笆,狼一口就把小羊叼走了;狼会出痘,老狼把出痘子的小狼用沙埋起来,只露出几个小脑袋;有一个小号兵掏了三只小狼羔子,带着走,母狼每晚上跟着部队,哭,后来怕暴露部队目标,队长说服小号兵把小狼放了……
老曹好说,能吃,善饮,喜交游。
他在大青山打过游击,山里的堡垒户都跟他很熟,我们的吉普车上下山,他常在路口叫司机停一下,找熟人聊两句,帮他们买拖拉机,解决孩子入学……
我们后来拜访了布赫同志,提起老曹,布赫同志说:“他是个红火人。”“红火人”这样的说法,我在别处没有听见过。但是用之于老曹身上,很合适。
老曹后来在呼市负责林业工作。他曾到大兴安岭调查,购买树种,吃过犴鼻子(他说犴鼻子黏性极大,吃下一块,上下牙粘在一起,得使劲张嘴,才能张开。
他做了一个当时使劲张嘴的样子,很滑稽)、飞龙。他负责林业时,主要的业绩是在大青山山脚至市中心的大路两侧种了杨树,长得很整齐健旺。但是他最喜爱的是紫穗槐,是个紫穗槐迷,到处宣传紫穗槐的好处。
“文化大革命”,内蒙大搞“内人党”问题,手段极其野蛮残酷,是全国少有的重灾区。老曹在劫难逃。他被捆押吊打,打断了踝骨。后经打了石膏,幸未致残,但是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他还是那么“红火”,健谈豪饮。
老曹从小家贫,“成分”不高。他拉过骆驼,吃过很多苦。他在大青山打过游击,无历史问题,为什么要整他,要打断他的踝骨?为什么?
阿格头子灰背青,四十五天到新城。
结束语:
生活里充满艰辛,同时内心的无限欲望,也让我们失去了野草般的生机,只懂得在人们自己划定的圈子里兜兜转转。我们太依赖城市了,已然忘记,自然的生活和追求,究竟是怎样的。
感谢您收听我的分享,我是潮羽,每天和您一起读书,明天见。
END
作者:汪曾祺,中国当代小说家、散文家、戏剧家。被誉为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代表作品有《受戒》《晚饭花集》《逝水》《晚翠文谈》《端午的鸭蛋》等。
音频配乐:
1.George Frideric Handel - Serse, Largo;
2.亚洲爱乐乐团,刘麟,三萨尔 - 菩提经;
3.余亦五 - 西出阳关;
4.Andemund Orchestra - Girl in the Mirror;
5.Sunny Choi - A New Beginn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