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作者 | HillaryAnna
在抑郁症的康复、治疗道路上,你可能会遇到两个极端。 一个极端,是过分的的依赖药物、技术等物理治疗手段,把自己康复的进程与希望,完全托付于外在的力量,而忽略心灵上向内的看见与成长,忽略与自己情感和心的链接,回避看见自己的内在创伤,不愿意相信爱的治愈力量。 另一个极端,则是过度看重心灵的力量,而完全排斥一切外在的干预,不愿意吃药、就医,不相信医生和医学上发展至今的科学技术,能够切实帮助自己控制病情、减缓痛苦,只想靠自己硬抗,而无视病情的严峻。 而无论走向哪一端,最终都会伤害到我们自己。也许更好的做法是,在这两者之间,找寻一个平衡。 今天的故事,就是一位19岁女孩,在自己抑郁康复的道路上,试图找寻这种平衡的故事。曾经的她,极度迷恋技术,一心崇“药”,她甚至认为,通过药理原理,可以改变心理,甚至改变思想,为此,她启动了一个DA计划,想要通过代码分析自己的住院日记,继而探究自己生病的原因。 然而,在这场试验进行的过程中,她却看到了更多的自我,发现了自己被困在抑郁中的真正原因.... 这个女孩的这份书写,同时也是一份充满勇气的自我探索,她勇敢的自省和她敞开的表达,相信也会感染到你,去勇敢面对自己。这是《郁金香》的第155个青少年成长故事
最近,我一直在思索,能不能换一个角度去解析自己的过去。我想知道自己生病时反复在想什么,以及什么事物会在我的生活中高频地出现。所以三天前,我启动了一个计划,命名为“DA计划”。这是一个非常朴素的名字,意思其实就是“Data Analysis”(数据分析)的首字母简写。DA计划的主要思路是把我的日记材料,储存在电脑记事本中,然后通过使用Python进行编程,通过借助第三方的jieba库,写出一段代码,实现材料词频的统计。原理并不困难,实施难度也不大。源代码甚至没有超过三十行。试验阶段的分析对象,是我2021年4月15日至2021年4月28日的住院日记。由于分词的时候,会切分出大量无意义的单字和双音节词,比如说“了”和“就是”,所以我在程序中把这类词进行了排除。所有技术问题终于解决。终于,一切就绪。我操作鼠标点击“Run”,开始运行程序。第一大的高频词是“我”。它的词频远远高于其他高频词。这在我的意料当中。我曾经读到这么一段话:反复思考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事。高度的自我意识会让人患上精神疾病。有研究证明,精神病人说‘我’的次数是正常人的12倍。只有伴随着精神疾病的康复或稳定,他们才能减少说‘我’的次数,高度的自我意识是非常痛苦的。著名心理学家鲍迈斯特认为,自我意识高的人很容易认为自己没有价值,从而倾向于自我毁灭,也就是通过自杀来终结自己的痛苦。我同意这个观点。我计算了“我”字在总中文字数中的占比,为2.95%,这是一个正常值。我查到的资料表明,人们说话时“我”字的占比往往介于2%和5%之间,的确,住院并不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候,我也没有伴随那种病态的高自我意识。相反,它充满着阳光、活力,以及病人与病人之间的真诚和相互关心。除了“我”,另外两个人称代词“你”和“她”也占据着前列的位置。看来,我的住院生活确是比较愉快的。我推测,“你”字会出现于别人对我说的话语当中,意味着我经常与他人交流。而这些“她”指代的必定是我在病区里交的朋友。同样地,“病人”“患者”和“精神分裂”三个词之所以成为高频词,也是因为我在病区内广泛的社交。“音乐”和“广场”便是对那时快乐的一种反映。那时我们常常在住院楼六楼的露天广场上舞蹈。抑郁焦虑的病友林栎最喜欢班得瑞的Snowdream,精神分裂和躁狂的病友房惠怡爱穿绿色裙子,而我最喜欢播放浪漫的华尔兹。我们三个,或者有时会有更多的病友,像一片片流动的云彩,在广阔的天空下舞动。蓝白的病号服,也许象征着蓝天与白云。还有那个“一起”,意味着我与病友有着比较强的联结。我隐隐觉得,虽然使用代码去统计日记高频词颇有创新意味,但真正的原因,不能从这个程序的运行结果中寻找。因为这只是结果,而不是原因。因为当住院的14天一笔一划写下来的心血被分词的程序切开,变成一组组统计数据之后,当时纯粹的快乐和偶有的辛酸也都分解殆尽,不复存在。那些被程序捕捉的只言片语,不能很好地代表我的住院时光。一个个鲜活的事件,一个个蓝白的身影,一次次舞动,不能只用“一起”“音乐”“病人”和“广场”这些词以及这些词出现的频率去概括。这时再去看我写的程序,我意识到,确实,这是一个好程序。它正确而简洁。但是它像一座精巧美丽的陵墓。我作为一个“工匠”,敲下的代码中的每一个词,都参与构成这座陵墓上的美丽花纹。本来宏伟的DA计划要解析大量日记,但是,我决定在试验阶段中止该计划。我需要换种方式去理解自己的过去,而不是纯粹地依靠我的编程技术。但是,这个计划的阶段性成果给了我一个想法:我陷入困境的可能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我不够看重“心”,对技术有一种迷恋。这种对技术的迷恋可能会阻止我的心理能量发挥作用。那时的我是《黑暗森林》中的山杉惠子的支持者。我就躲在书外,津津有味地看着她研发“思想钢印”。同时,也开始了解精神活性物质,如LSD致幻剂。那么,既然我的抑郁也是神经递质的失调或者是大脑电信号的错误流向,我确实可以用药物去改变大脑,进而改善情绪。而如果再进一步,改变的就不仅仅是情绪了,而是思想。我喜欢药物。在药物改变大脑和心理疗法改善认知之间,我强烈支持药物。药物是分子中的明星,药物是撬动人体的杠杆,药物是帮助人一飞冲天的小小跳板。我一度认为,通过对生理学和病理学的研究,我便可以用药理原理去改变心理,甚至改变思想。这多像电脑的编程:只要我改写了程序,我就可以改变输出。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的,但是在这种想法之下,因果变得线性,人也变成了“机械”,必须通过技术去驾驭和控制。我想起了一件件小事。就是这些小事,在悄悄影响着我后来的道路。比如说,在初中的入学面试时,12岁的我被问到,“蜡烛燃烧产生二氧化碳和水,这是正确的吗?”我知道是正确的,但是由于不够自信,犹豫地回答了“应该是”。老师选择了让我通过,只是补了一句:“要多点学习科学技术知识。”这对当时的我来说,“非常惊险”。比如说,我听了太多人说,“女孩子不擅长数学”、“女孩子不擅长理科”。我不得不下定决心,我要与他们斗争,我要帮助整个性别群体去回击刻板印象和偏见,所以我必须重视科学技术的学习。我多次观察到,我从小学到高中都十分害怕被别人夸赞“英语学得真好”。因为英语是文科。我要多点学习科学技术知识,才不会被否定,才不会被当年的那些梦魇吞噬。我真想拥抱那个带着恐惧同时在努力的自己。我太害怕遭遇像当年一样的否定了。直到现在,我已经大二,却依然以高中选科纯理科为荣,以自己是占高中班级四分之一的理科女生之一为荣,也庆幸自己读的是医学类而不是汉语言文学或是英语。同时特别羡慕读工科的同学——因为他们有技术,可以当工程师——反正就是特别“硬核”。幸运的是,我天生不缺乏学习理科的能力。我能得到好成绩。但是不幸的是,我在这些声音下逐步迷失了自己。
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我要更加“科学技术”一点。在这种情况下,擅长语文和英语反而是负面评价。
而忘掉技术,用心去感受那些情绪,更是一种错误。
学习科学技术如同打造钢铁,我就用这种钢铁构建了自己的“外骨骼”,让它帮助我承受身上的重担,来自过去的、未来的、自己的和他人的重担。
渐渐地,外骨骼掩蔽了心的力量。于是当我低落时,我只会考虑吃些什么才可以把神经递质的紊乱调整过来。
于是我开始把药物和物理疗法推到一个空前崇拜的高度。
于是我抛弃了儿时的梦想(作家),而是开始考虑更加“技术”的生涯选择,比如化工制药工程师和药师。
此刻,我记得那个12月的冬日夜晚。我坐在学校的药学博物馆门前,通过视频向心理师说再见。我想,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彻底把心理疗法和药物疗法对立起来了,因为前者不够“技术”。可是,把心理师推走之后,我陷入了两个星期的低迷状态。而我走出这两个星期,靠的不是我自己一直在关注的艾司氯胺酮鼻喷雾剂或者是对抗重度抑郁的加州火箭燃料用药方案,而是与辅导员老师的多次谈心。听起来有些讽刺。在我自己最脆弱的时候,帮助我的不是我一直推崇的技术的力量,而是爱和心理韧性的力量。那么我自己原本的心呢?“心”的力量呢?是不是说,“技术崇拜”逐渐成为了我为自己铸造的牢笼?既然我用写代码的方式可以分析我的住院日记,那么我为什么不直接用心去体会呢? 我建立了一个文件夹,把我的源代码文件放进去,暂时保存起来。此刻,我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云青青兮欲雨。黑云压城城欲摧。我想起我曾经写过的格律诗词。曾经那些诗词是多么地流光溢彩。这和电脑屏幕上的那几行蓝色字体的程序输出相比,又怎么样呢?我重新打开日记,发现自己曾经在一月十八日的月夜写下这样一首诗:前夜,天上挂着天狼星
昨夜,月光穿雾斜倾
可怜的人儿,思念着她的氟西汀
她的心事,又将由谁倾听?
后来,我又把这首诗翻作一阙《减字木兰花》(词林正韵,押古韵):分辉穿雾。碣石潇湘无限路。长夜如冰。南望天狼孤亮星。
氟汀良药。求问岐黄犹寂寞。喉鲠将言。却道安眠待晓天!
看来,那时的我也不全是外骨骼包裹的一个人。我也有跳动的心脏,和心中的忧郁。我深爱着比兴的手法,同时向往着被倾听,也会因为没有得到关心而更加忧郁。而当我意识到技术崇拜的“外骨骼”之后,我便需要“破壳而出”,重新用自己的柔软去拥抱世界。而这个解决方法,就是用心。我需要重新去抚摸那些文字,我需要拥抱那些梦想,我需要看见那些创伤。技术没有错,但是那些荒废的梦想、沉睡的文字和内在的创伤,也需要我去重新唤醒和抚平。我频频向窗外望去。这应该会是一场大雨,但是大雨迟迟不落下。压城云雾自奔流。系兰舟。惊鹭鸥。频顾南窗,未见雨帘稠。吾问苍天何静寂,天答我:“景观收”!在这首作品,我问苍天,大雨为何迟迟不落下,而天回答:“为了让你把这种美丽的景观收入眼底!”也许那些曲折的经历,纵使黑云压城,也是一道风景吧。总结:与以往不同,我在写这篇文章时遭遇了史无前例的多次思维梗阻。我说难,并不是编写那个统计词频的程序有多难,也不是把手写的四千多字的日记化为电子版有多难。而在于我必须回到过去的情绪当中,在于我必须在我的思想体里重新回顾那些带有情绪的往事,而不得不与“压抑”这种心理防御机制做斗争;在于我需要反思,而不是讲一个带有饱满积极情绪的故事。备注:每个人的家庭情况、个人情况都不太一样,因此,文章中的心得感悟,仅做参考。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欢迎在文末打赏,支持原创。欢迎分享自己抗郁成长路上的故事,有公益稿酬喔。点击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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