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泽芸寄语:
题记:
而这条从冬眠中刚刚醒来的粉红蚯蚓,估计还刚刚打过哈欠伸过懒腰,懒洋洋地从土里拱了出来。
我想除了蚯蚓,应该很快就会有很多冬日长眠的生灵们要醒来了吧。
我想,如果我伏下身子将耳朵贴在湿润润的土地上,一定会听到来自大地深处无数的打哈欠声,伸懒腰声音吧。
这地下的春水也应该活泛起来了,我的耳朵里应该会灌满地下春水那汩汩流淌的漱玉之声。
文/纳兰泽芸
上班路上,我眼睛的余光扫到旁边微润的土地上有什么在蠕动,定睛一看,是一只粉红色的半大蚯蚓。
这只蚯蚓个头不算大,大的蚯蚓有普通筷子那么长,也有普通筷子那么粗。但这只蚯蚓只有半根筷子那么长。
它在微润的土地上缓慢地蠕动着,经过了一个冬天的酣睡,它睡醒了,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慢悠悠地从土层深处钻出来,来享受这去除了凛冽的和风,来享受这橙红已带暖意的,不再苍白的阳光。
从前我是惧怕蚯蚓的,惧怕它扭曲的身体,还有它们身体上那一层滑滑湿湿的粘液。
小时候家里的老母鸡妈妈孵了小鸡娃,妈妈就会带着我从走村窜乡的鸡鸭贩子那里买回几只小鸭娃。
于是这些小鸭娃就自然而然地也成了母鸡妈妈的小宝宝,母鸡妈妈待小鸭娃就和她自己的小鸡娃一样亲。
这一点感觉母鸡妈妈比人类博爱多了。
经常看到人类里面很多后妈对孩子轻则饿饭掐肉,重则水烫敲头,甚至害得孩子丢掉性命的。
这样的后妈就很容易让人想起那个“鞭打芦花”故事。
男人丧妻,留下一个年幼的孩子,男人既当爹又当娘地拉扯了两年,觉得不行,还是得讨房女人才行,于是就又娶了一个女人。
男人对女人说:“你要把这个孩子当成你亲生的,我也会对你好。”女人连声答应。
到了第二年,女人怀孕生下了自己的儿子。两个孩子都长到了上学的年纪,女人给两个孩子都做了棉袄,她给自己生的小儿子棉袄里絮了板板实实的棉絮,棉袄看上去不厚但特别暖和。
她给大儿子棉袄里絮的是暄浮的芦花,看上去棉袄很厚很厚,但一点都不暖和。
但外人不知道啊,还夸女人,说她心地敞亮待大儿子比小儿子还好还亲。
男人听了也很满意。
数九寒天,滴水成冰,两个孩子上学回来,穿薄棉袄的小儿子活蹦乱跳,穿厚棉袄的大儿子却抖抖索索萎靡不振。
男人检查功课的时候,大儿子冻得注意力不集中回答不上来,男人看着大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骂大儿子没出息的货,穿着这么厚这么暖的棉袄还这副狗熊样!
气头上抄起鞭子就打大儿子。
打着打着棉袄被打破了,芦花纷纷扬扬地飘了出来,飘了白白的一地,像雪,冷了男人的心,男人什么都明白了。
男人气得掉转鞭头就要打后妈,大儿子一把抱住男人的腿哭道:“爹爹息怒,你不要打娘,有娘一子寒,无娘二子单哪。”
男人长叹一声,丢鞭抹泪。后娘听了大儿子的话,内心受到触动,良心发现,从此对两个儿子一视同仁了。
一直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教人以德报怨,教人做人良善。也希望天下的后妈都能懂得这个故事里所想表达的。
一篙子荡远了。
回到蚯蚓上来。
家里的母鸡妈妈每天带着一群嫩黄的鸡宝宝在门口找吃的,里面也有几只扭着小屁股的嫩黄鸭宝宝。
等小鸭娃长大些,嫩黄的绒毛换成了麻花的毛,我就去挖蚯蚓给它们当美餐了。
妈妈说小鸭子最爱吃蚯蚓,而且吃蚯蚓的小鸭子长得最快,这几只小鸭子都是母鸭,长快点就可以早下鸭蛋的。
村里来的鸡蛋贩子也收鸭蛋的,而且鸭蛋的价钱差不多是鸡蛋的两倍呢。
那时候家里很拮据,盖了新房要还债,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要赡养,我们三兄妹念书也都要用钱,所以妈妈的盐糖酱醋都得靠从鸡屁股里抠出来。现在再多一些下蛋的鸭子,妈妈又可以从鸭屁股里多抠出些打酱油的钱了。
我很怕蚯蚓,那蠕动扭曲的身体,和身体上粗大的结节,还有那一层滑滑的粘液让我不敢多看。
可是为了小鸭娃有美味吃,尽快长得又肥又壮,尽快下蛋补贴家用,我顶着恐惧到处挖蚯蚓。
砖瓦缝底下,一翻开,呵,肥肥的大蚯蚓一见光亮倏地往土里钻,一锹斜挖下去,就能翻出不少蚯蚓来。
之所以铁锹要斜挖下去,是因为斜挖能够最大限度地避免将蚯蚓挖断,能逮着完整的蚯蚓。
当然也有运气不好的蚯蚓,就算斜挖也会被锋利的铁锹斩成两截,断了的两截就会各自在地上扭动着使劲蹦来蹦去。
蚯蚓的血是鲜红鲜红的,和我们人的血一模一样。这是我非常纳闷的地方。因为蚯蚓是没有骨头的,但凡没有骨头的生物,除了蚯蚓之外我就没见过有鲜红的血液的。蜈蚣、蚰蜒、蜗牛、蚂蟥、蜘蛛.......
上中学后我曾经问过生物老师这个问题,把生物老师也问哑巴了。
生物老师后来又对我说了一大通什么血红蛋白、血色素之类诘屈聱牙的东西,我还是疑惑没解开,还是没明白为什么偏偏蚯蚓这个没骨头的东西的血是红色的,而其他没骨头的血都不是红色的。
除了砖瓦缝里,“火粪”里面蚯蚓更多,也更肥。
所谓“火粪”,就是农民把稻草碎以及其他一些可以燃烧的杂草用细土覆盖起来,形成一个内草外土的大土堆,然后引火点燃,微火慢慢地熏烤着那些细土,就成了肥沃的有机肥,为下一季的庄稼施肥做准备。
一铁锹翻开火粪,我的乖乖,肥硕的大蚯蚓陡然遇见强烈的光亮,马上条件反射地蜷曲成一团用力不停弹跳,跳了一会就缩成一团,然后赶紧一伸一缩没命地朝火粪里面缩。
再一铁锹下去,它们就无处可缩了,原地翻滚。
我就直接用两根手指把它们夹起来,它们还在我的手指间拼命扭曲着挣扎,那劲儿还真不小!
要是放在从前,我肯定是吓得连滚带爬哭爹喊娘了。有一次调皮鬼国军捏个扭来扭去的大蚯蚓往我后衣领子里一丢,我吓得哇哇大哭,蹦得老高,脸都煞白!
蚯蚓有两种,一种是青灰色的,一种是粉红色的。可能一般人觉得粉红色的蚯蚓会比青灰色的容易接受些,但我感觉粉红色的蚯蚓会比青灰色的更害怕。
可是不抓不行啊,别人不可能总是替我抓,小鸭们还在等着呢。妈妈还等着鸭蛋卖钱买盐呢。
我只好硬着头皮上。一开始抓蚯蚓,蚯蚓一在我手上扭动,我就吓得大叫一声扔得老远,尤其是那种又粗又长又红的红蚯蚓,
当然,任何事情的恐惧是来自于未知。再想想,这蚯蚓又不像毒蛇有毒,又不像蚂蟥吸血,更不像水蛆咬一口跟针刺一样痛。
后来,我把蚯蚓抓到手里之后就飞快地丢进大玻璃瓶里。
后来蚯蚓抓得多了,胆儿就越练越肥,根本就不当一回事了。
反而觉得把那肥硕的蚯蚓捏在手指间弹性十足的手感很是过瘾,凉凉滑滑的,甚至有时候还会把手指握起来,把蚯蚓握在手心里体会那肉嘟嘟滑溜溜,还在手心里使劲扭动左冲右突的感觉。
再后来到城里上学了,有段时间听到有人说城里许多包子铺里的肉都不是猪肉,有好多是蚯蚓肉,吓得我屡次想吃包子又不敢买,生怕那是蚯蚓肉。
而这条从冬眠中刚刚醒来的粉红蚯蚓,估计还刚刚打过哈欠伸过懒腰,懒洋洋地从土里拱了出来。
我想除了蚯蚓,应该很快就会有很多冬日长眠的生灵们要醒来了吧。
我想,如果我伏下身子将耳朵贴在湿润润的土地上,一定会听到来自大地深处无数的打哈欠声,伸懒腰声音吧。
这地下的春水也应该活泛起来了,我的耳朵里应该会灌满地下春水那汩汩流淌的漱玉之声。
纳兰泽芸简记于2024年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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