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泽芸寄语:
题记:
从出生的那一刻,那双手里就握紧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紧紧地,生怕松开,也不能松开。
直到现在。现在,他紧握了一生的两只手,终于彻底,空空如也。
文/纳兰泽芸
或许,临走以前,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不仅他,谁都如此。
出生的时候,他的脸憋得发紫,哭啼声响亮清脆。他的两手捏成拳头,他的拳头越捏越紧,越捏越紧,似乎要把整个世界掌握到手中。
这双手一连捏了好几天,包括睡觉都不曾放开。
每个婴儿都是这样吧?出生时,捏紧拳头,却没有人知道,人为何都要捏手而来。
婴儿慢慢长大,成为幼儿。
拳头虽然放开,但那双手从能抓起东西起,就没有得闲。那手里会抓紧奶瓶、棒棒糖、冰糖葫芦、小风车、小汽车、洋娃娃……能抓多少,就抓多少;能抓多紧,就抓多紧。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手放松了,手里的东西会被人抢走。
他慢慢长大,背起书包,走进学校。此时,他的手里抓紧的是笔,是书,是点读笔,是课外书,是各种各样与学习有关的东西。
这时的他也许开始感到疲惫,然而老师和家长却绝不允许他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哪怕仅仅是放松。他们会对他说:“现在你把它们放下了,以后就会有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罪。”
于是,他咬咬牙,将这些东西抓得更紧,似乎抓紧了它们,就抓住了自己的前程。
然后,他或许并没有考上大学。他去了工厂,来到车间,手里紧攥着冷冰冰的扳手和铁钳。
有时候他真的累了,他也想扔掉这些东西,可是扔掉这些东西,等于扔掉了一日三餐,扔掉了送给父亲的酒与送给母亲的衣服,扔掉了最基本的生活保障。所以,尽管他对扳手与铁钳毫无兴趣,可是他只能也必须把它们每天紧握在手里。
还或许他考上大学,然后进入一家还算不错的公司,每天坐在干净整洁的办公室里,做着看起来不错的工作。然而没人理解他的辛苦。
从上班的第一分钟起,他的手上就有忙不完的表格、报表、可行性计划、数不清的方案……他还必须不停地敲打键盘,电脑屏幕与桌面上那沓纸几乎成为他的全部。
可是他没有办法放开它们,这是他的工作,放开它们,他不仅会马上失去眼前的一切,还会失去他的从容。
后来他恋爱了。与女朋友在一起,时间总是那么短暂。他的手里或许捧着一杯咖啡,或许捧着一杯热茶,或许拿着她的衣帽,或许为两个人共同撑起一把伞,更多时候,他轻轻握着她的手。他总是不忍让她的手放开,他认为放开她的手,就等于放开了他们美好的将来。
如果恋情长久,他会迎来属于他们的婚姻。他会很快有一个孩子,孩子会越长越大,三翻六坐,七滚八爬,十月伢儿喊爸妈。
天气好的时候,他会牵着孩子的手,教他(她)走路。他不敢把手放开。他怕他放开,孩子就会摔倒。
那双手除了牵着孩子,还要提起各种各样的东西。出门时,提公文包、提垃圾袋;回家时、提菜、提肉、提鱼、提奶、提快递、提孩子的书包、提爱人的购衣袋、提孩子的扭扭车……
日子由各种各样的东西构成,不过三口之家的日子,需要的东西,却总是那么多。
再然后,似乎一眨眼,孩子长大了,离开家、求学、恋爱、结婚、生子,回来的日子,越来越少。
他也老了,起初只是行动不便,后来慢慢地,就走不动路了。
这时候,他需要一根拐杖。拐杖也许非常讲究,也许不过是随随便便的一根棍子,不管是什么,他已经离不开它。他的手里紧攥着拐杖,拐杖变成他的第三条腿——最重要的那一条腿。
这时他想起他的童年,幼年,青年,壮年……时光那么快,一个人的一生,如同清晨到黄昏,天色说暗就暗下来了。
……他躺在病床上,再也站起不来。
弥留之际,他看着病床边的儿孙,他觉得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终于他离这个世界而去,他离开的时候,终于,他放松地、安心地、彻底地撒开了双手。
从出生的那一刻,那双手里就握紧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紧紧地,生怕松开,也不能松开。
直到现在。现在,他紧握了一生的两只手,终于彻底,空空如也。
纳兰泽芸简记于2024年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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