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装焦点 | 浪漫轻响 爱凭盛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殿堂深处”。它呼唤年轻的乔治·比才在不到25岁时写下海雾中的二重唱《在殿堂深处》，开启了他首部歌剧《采珠人》第一幕的初章；十年后，比才写成《卡门》，带着法国歌剧艺术的最高成就传遍世界，其中依稀有最初的殿堂悠远回响。莱拉女神轻覆面纱，花朵与金子装饰着她，“幻景，幻想……她在人群中为自己开路。她让你我重归团结，我也将忠于自己的承诺”。‍‍‍‍‍‍‍‍‍‍‍‍‍‍‍‍‍‍‍‍

时装有义务捍卫这浪漫之途，抒发天性的独特和不可预测，戏弄符号的平庸，无意中与从前的浪漫主义者们同道：Re-Glam，回返没有尽头的殿堂深处，冲破虚构的完美，呼唤“我”之高贵。

如果你此刻正要去赴约，衣物早已悄悄在空气中散布旅途的消息，比如安全感、身份，你为人群留出的舒适距离、心理的节奏，还有不着痕迹的情绪和预想。一个人其实很难从穿着上完全隐藏自己，就像第一位时尚风向的定义者Diana Vreeland说，风格时刻指导生活方式，风格就是一切。

她在时尚杂志工作的35年里，成功让“缺憾即美”“我即唯一”和时尚专栏“你为什么不……？”（《Why Don’t You…》）成为启发创意的时尚观念。62岁之后，她在大都会博物馆担任顾问并做了12场时装展览，久未离散的设计高光被她识别、编织，重新嵌入当下的纱帘，促成了设计师的全球流行文化Icon之旅，其中就包括Yves Saint Laurent。

Yves Saint Laurent 25周年回顾专题展在1985年5月从大都会博物馆来到北京中国美术馆，融入一场走向开放的中法文化交流。她开创性地让Met Gala从无人问津的博物馆筹款活动变成了如今的时装盛事，让参观博物馆服装展成为时尚。Diana回想着童年存有时代“最后的奢侈”，她生于一战中的1903年，她说：“我相信我所做的梦。唯有通过梦中的想象创造生活，这是我们所知道的唯一现实。”

相比谈论时装的浪漫史，我更想听你说起一次偶尔梦回的会面，穿过衣肩对望的晚霞和月亮，被一场时装秀震撼的瞬间，或者某一次郑重其事地、下定决心要做些什么，那时为自己选择的轮廓、颜色、配饰和触感，从日常奔去殿堂。如今浪漫像一汪镜湖，离间现实，无序地杂糅从中世纪、文艺复兴到各种古典艺术样式的影子，映照集体无意识。

西方服装史（区别于中国传统服饰）里的浪漫时期大概开始于1820年代，从法国兴起，是浪漫主义思潮在生活行动与服饰审美中的体现。经历持续的战争和变革，人们已经无法回避内心的不安，“受伤的民族情感滋养了浪漫主义思潮”，敏感的艺术家和思想者们反思启蒙时期的绝对理性和标准化，离开细腻和严谨的古典主义，本能地渴望勾勒动荡的社会，表达出复杂的情感波动。

想象着会跳舞的诗意，憧憬生活广阔、纯粹和安宁，服装的轮廓自然发生了变化：腰线回落到自然位置，男女装有意强调的细腰身与庞大轮廓是一体两面，着色沉静典雅，喜欢用丝绸、天鹅绒、锦缎等面料体现涵养和品味。

上肩和裙摆越来越膨大，女士们甚至需要穿五六条裙撑；高领口的裙装搭配羊腿袖，低领则搭配多层装饰的帕夫袖，薄纱、提花织物与刺绣繁多，但依然保持整体的飘逸轻盈。肩上还常常以粉、白等淡色装饰一层个性：宽幅不同的丝织披肩；羽毛、缎带、蕾丝和花朵热闹地簇拥在高发髻和帽子上。不久之后，法国宫廷的欧仁妮皇后开始复兴她钟爱的洛可可风格，裙撑变得更宽大了。

Diana Vreeland童年梦中的浪漫时代，一定也有巴黎成为世界时装中心的辉煌记忆。在被新艺术运动（Art Nouveau）充满自然幻想的流畅曲线雕饰之后，20世纪初，设计师Paul Poiret设计了一条希腊风格高腰连衣裙，拿破仑的帝政样式以来，女装上衣终于把紧身胸衣去掉了，“支点不在腰部，而在肩部”影响了后来整个新世纪服装设计对女性魅力的展现方式。

同时期的设计师Jeanne Paquin擅长把握潮流，淡雅色调、古希腊垂坠风格、俄罗斯芭蕾舞剧引来的东方情调都被她第一时间融入设计，服装腰线也渐渐回到了自然位置。但她绝不采用当时收小下摆、影响女性活动的裙装。Jeanne Paquin的设计洋溢着色彩的活力，她热爱什么，什么就是高贵的，比如她将馥郁的红色藏进黑色大衣的内衬，情感浓烈的对比色是Jeanne Paquin的发明。

后来的半个世纪，从Gabrielle Chanel、Madeleine Vionnet、Jeanne Lanvin到剪裁魔术师Balenciaga、不断影响裙型的Christian Dior，巴黎迎来了时尚的第二次群星闪耀时。如今“浪漫轻史”风寻觅高光，百年时装屋的丰厚遗产也都绕不开这时期的一系列革新。反叛精神也早有先风，华丽的歌剧元素、羽毛、珠宝，现代气息强烈的线条、金属装饰，舞会的梦幻伴随列车呼啸，从摩登时代迈入新生活。

“无法传授的是对光的感觉……光如何洒落在脸上……人物的内心写真，而不是靠偶然的机会获得平庸的肖像。”法国摄影师Nadar与英国摄影师Julia Margret Cameron开始用写实方式观看19世纪的风格偶像，浪漫主义回响着，潜伏在作品中对抗苍白：洞察戏剧之下的人性、强烈的情感色彩，还有艺术家本身的激情。Julia回应“对焦不准”的评论时说，“我尽可能地忠于诗歌和美，而又不去牺牲任何真实的东西。”

时装与身体之间始终存在释放与遮掩的动态关系，设计师便要在符号和言语表达不尽的地方，不断迫近真相，夏多布里昂说，浪漫主义是灵魂自我游戏时秘不可述的欢愉：“我永远都在说自己。”不妨一起回到设计师奉献的“谢幕时刻”，探听他们隐于极致的言外之意。

Alexander McQueen在2009年春夏时装秀的最后，变成一只毛绒兔子谢幕，T台后面同时还有老虎、北极熊、狮子和长颈鹿的动物标本。他开始寻求“未被人类打扰之地”以探讨整个星球面临的生存危机，自然的可为与不可为，承续在他人生最后的三场时装秀中。被突出的臀部、留白的腰际、精准建构的肩部，茧型轮廓和礼服制外套集中出现在秀场，他创新地使用数码印花技术，再以剪裁和形塑“令图案天衣无缝地对接”，为时尚界探索出全新的制衣技术。

你无法不承认，就算是战斗和尖叫，McQueen也能把它们控制在善良而优美的轮廓里，命题惊世骇俗，身体却始终是高贵的。浪漫时期的蓬肩、中世纪仪仗般的垂褶、袖口的褶皱里藏着他最爱的廓形。

除了秀场播放的1998年“圣女贞德”原声之外，当继任设计师Sarah Burton投入身体解剖学研究，海的腔体、花朵和血液在织物间重新盛开，和Alexander McQueen所做的一样，意志和技巧的协作共同唤醒了物中沉睡的精神，它们在说生命，说爱。

John Galliano在纪梵希的最后一场时装秀，他用碎水晶、干花、“非正式”的内衣连起了自己1984年第一场毕业时装秀，窈窕女士在转身曳地间根本无视传统的穿着法则，Galliano尽心尽力地用不起眼的材料还原出奢华时代女士发髻的华丽和高雅，柔软、透明的法式欢愉，浪漫，还包括不屑一顾的勇敢。

Valentino 2008春夏高级定制系列有阳光温柔轻洒，这场告别之作仿佛花缎绵延向当初佛罗伦萨广场的夜，回应Valentino Garavani第一场秀的主题：Dolce Vita甜美生活。纱与绸、装饰和手套都是古典的语言，避免刻意或卖弄，衣裙就是一座梦的花园，直身版型、白色与红色，以及Garavani的告别本身都成为Valentino的记忆。

Hedi Slimane主导的Saint Laurent 2016早秋系列，由乐队成员、音乐人和模特共同呈现了93套服装，利落如暗夜，风与飘带衬衫，超大腰扣和被修饰得更加锋利的腿部线条，Hedi Slimane的华丽摇滚风格获得了更综合的表达形态。

Tom Ford在Instagram重新发布了过去18年中他喜爱的设计，Tom Ford的形象不害怕成为焦点，对版型有绝对的要求，休闲而闪耀，金属胸甲、魅惑的动物纹吐露不可侵犯的立场。屏幕里的道别触不可及，危险的蛇纹也变得忧郁。

匿名的、不道而别的Martin Margiela同样留下了更为开放的故事，人们忘掉面孔，忘掉穿着的场景、用途和手工，“穿衣服”的观念本身引起了生活思辨，就像Diana Vreeland所说，塑造生活选择，风格就是一切。

然而浪漫主义者们又要说，“理解”并不是一个恰当的词，它预设了理解者和被理解之物、主体和客体之间的裂痕——“但是这里没有客体，只有主体，向前猛冲的主体。……停止表达就是停止活着。”

于是“浪漫”成为一种澄清审美经验、肯定天性表达的可行方法。并不取决于价格的高昂或装饰繁复，花费时间打量、选择，穿上它并且仔细调整合身，旁若无人地，欣然于这“盛装”时刻。你身边一定有这样的朋友，或者你正是这样对待自己。以赛亚·柏林说：“浪漫主义是去理解驱动你自己生命的各种力量。”在这个意义上，服装是关于自我的创作，相信什么，就讲述什么，持续讲述。

Alessandro Michele用“omnia vincit amor”，一种“爱的行动” 来形容自己的工作，怀着激情，被自由之风驱动。从跳出性别二元开始，他将品牌引入更广阔的叙事空间，借文艺复兴画像拓展色彩张力，继而穿梭神话，步上诺亚方舟，邀请现实生活的旅客，直至漫步星光大道，将情感引向更内心的欲想、矛盾和爱。

世界观扩展至寰宇之下，Frida Giannini通过切割线、流苏、蛇纹为品牌注入的自然野性依然多情，浪漫主义时期膨大而飘逸的廓形也有所运用，每一次用成衣靠近过去的高光时刻，伴随着一系列书籍出版、公共展览和社会活动，Michele让有关纺织和形象的创作，进入身份与时尚文化的探讨。

相似的长达十年的浪漫对话发生在Jonathan Anderson、Loewe品牌和手工艺之间。精致的衣型亦柔亦坚，走起路来像摆动保存在玉石与宣纸里的时间，培育手工艺所需的温度传到衣服里，干净率真而不失趣味。

用柔软脆弱的材料还原挥之不去的梦乡，是一场迷人的旅途，西班牙设计师Arturo Obegero运用蕾丝、剧场的大幕和古典贴身衣物，做一封身体的情书给故乡。

纱和羽意味着亲密，Alberta Ferretti用摩登锋利的色彩令梦幻与日常交汇；Victoria Beckham是那个握着手包走过十字路口的女人，实用至上，梦的痕迹藏在风衣里。设计师Caroline Hu不那么守“规矩”，像当初放下标准比例走入山林的浪漫画家，变换角度，用情绪捕捉即逝的美丽。

Armani Privé高级定制系列维持着时尚世界的一片金色浮光，珍珠欢腾，周全、流动的版型似乎轻而易举，像月色与河流宁静不破的爱。Ashi Studio推出了名为 “雕刻云”（Sculpted Clouds）的系列，设计师为自己造了一座看不见的飞行器，飞向建筑、雕塑和她感兴趣的新表达。衣物没有言语，陪伴一个人在目光中跋涉，再向远处看去，波西米亚式的浪漫者们应该已经传来殿堂的消息。 

沉醉一件乐事几乎忘了身体存在的时候，服装显现它真正的意味。衣着和首饰的经济价值并不等于审美价值，而装饰只是装饰——Gabrielle Chanel是第一个改变传统，用人造宝石解放了装饰观念的人。

同时期，设计师Madeleine Vionnet女士发明了斜裁技法，女装轻柔合身并且漂亮多变的垂坠成为可能，挂脖礼服、前后深V礼服都是她的发明。几代设计师从中获益，在平凡的织物上重温这惊心动魄的裁痕，将生活化作梦乡。

浪漫是一场自我开创，一心只住所爱的世界，以此重唤辉煌——时代情绪是最好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