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槌起落间 | 已识乾坤大 犹怜草木青

政务   2024-10-15 09:38   江苏  


从一位法官助理“进阶”为审判员,固然需要足够厚重的法律知识与经验打底,但更多的,也许更需要贴近一线的思想与新见,始终保持对社会现实和基层群众的注视与关照。

这是来自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第二庭法官助理史晴的“三十而你”进阶故事——



在简易的案子

遇到难过的坎儿



一位东北姑娘,远赴江南,从2017年入职开始一直扎根刑事审判第一线,当了五年多法官助理,见识过不少经济犯罪领域难啃的“骨头案”,怎么都没想到挂职基层法院担任审判员,独立办理刑事案件的第一年,就在简易的案子遇到了难过的坎儿。


“糟糕!这可咋办。”2023年7月暑热正盛,苏州市吴江区人民法院刑庭办公室里,史晴讲电话急出一头汗,在中院也碰上过说不明白的当事人,但没这么费劲,“一句话都不通,稍等我按免提,再说一遍。”一旁的吴江本地书记员刘青,就这样成了史晴的跟案“翻译”。


“听语气就听得出,他们态度可不是一般的强硬。”刘青印象里当事人老忠态度十分坚硬,直接说自己是绝对不会出村子的,法院爱怎么判怎么判,他肯定不来,“就不信了,明明要债的有理,蹲到里面去也是我有理!”


“我当时一听就有点犯懵,过来的是刑事附带民事诉讼,检察院的量刑建议是直接实刑,南方要算虚岁,这位被告人今年可70多岁了。七十八十古来稀,这调解工作再难也得想办法。”


回忆起案子,史晴到现在还流露出几分担忧的情绪,因为直到此刻她还在等一份自己期盼的“案结事了”。






发展大背景

造就个人历练好舞台


中级人民法院的刑事审判,一般会按照暴力犯罪和经济犯罪两个较大案由分庭室办理,在基层法院则基本统筹无差别。从苏州古城区的中心腹地,到长三角重要一隅的前沿阵地,地域不同,层级不同,就像突然从抒情讲究的古典乐一下子转变成重金属摇滚乐,不会特别难以适应,但毕竟反映着截然不同乐感与面貌。


也正是时代和法院发展的大背景,为个人历练与成长提供了最好的舞台。


2023年5月,苏州中院党组研究,为进一步加强法院队伍建设,拓宽年轻干部培养渠道,按照《江苏省法官退额、交流、任职管理实施办法》等相关规定,经省法院及市委组织部同意,首次选派3名高阶法官助理到基层人民法院担任员额法官独立办案。这一年恰好是史晴的三十而立,也是刚到吴江法院独立办案第一个月,就碰上了老忠头的案子。


1948年出生,被告人老忠头一辈子生活在吴江本地一处古镇村落里,别说苏州市区,连吴江区都没怎么出来过。2022年70多了还到一处工地务工,听信同一个镇子上老王头说有路子认识人,可以放贷给利钱,正好女儿放在老两口处的5万元还没动,条件不好想能多挣点总是好,就打了借条。


这钱法院是判了,但老王头觉得不是自己用了,凭什么还,就这么一直拖着。双方也闹过、打过、折腾过,眼看过年了,老忠头气不过又带着老伴闹上了老王头家,下定决心要不到不罢休。


“来要过的哇,一直闹,当时我还心好,想着老两口不方便,万一出点事不好,开车给人送回去,谁想到一到他们家就遭罪了,车子被他儿子女儿用石头拦住,后来要跑,人也被压抑不住怒火的老忠头用铁锹打伤了,关了我一晚上。”据公诉机关指控,2023年1月13日清晨,接到老王头儿子电话报警说父亲被非法拘禁,至本案事发,后经鉴定,受害人老王头左上肢损伤属轻伤一级。






判决生效了

“掰头”还没结束


“语言不通,还不信情理法也‘不通’。”光看卷宗详细了解事发经过,史晴确实觉得老忠头实在不占理,打电话又说不通,马上联系当地派出所做一个前期送达工作,总算和被告人的女儿取得联系,谁料结果更闹心。


刘青“直译”的话把史晴吓得“一激灵”。原本家里条件就不好,儿子按本地风俗入赘出去了,讲道理是不参与料理父母生活的,就剩女儿还因为这钱的事闹翻了,直接说“已经和老两口断绝关系了。”


眼看检察建议写明是简易程序,只有20天审限,史晴单纯觉得“光瞅着被告人这年纪,怎么也得再做做工作!看卷宗、打电话指定不够,联系好援助律师,还是感觉得上门走一趟、面对面、交交心。


车子先开到当地派出所,民警陪着七绕八绕才找对地方,一处普通的村居,根本没空调,35度往上的溽热,屋子里摆满了用旧的水盆纳凉,走进去肯定会踢到,史晴一看到情景感触就挺深的,老两口连腰都直不起来,满头白发。


听着一家子从一袋醋吵到家务分工和赡养,又吵到打民事官司的事,最终乱成一锅粥,语言就算沟通得够通畅也渐渐失去了所指,化成了一团和天气一样的蒸腾怨气。史晴坦诚说,其实全程一个多小时,自己真的只听明白了老忠头老伴不停嘟囔的一句话,“妹妹,别扶盆了,脏。”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以前多协助办理动辄千万上亿的经济要案,被告人大多是有预谋、有计划的实施犯罪。第一次办理故意伤害类案件,史晴从内心明白老百姓的认知大都是朴素的,甚至有时可以说类似这般无知的。老忠头认死理,明明法院判了,不还我就得去要,而且之前双方也打闹过,自己也挨过,怎么5万的债没要回来,还得先赔7万多医药费,“我这辈子就不出这个门,判我坐牢也不信这个理”。


其实来吴江前,史晴也有过心里准备,都说基层法院处在司法为民最前沿,其实说白了就是更多面向一线群众,处理他们之间看似不复杂实则牵扯甚多的矛盾纠纷。人、乡村、家族、关系,织成了一张大网,谁也离不开谁。


特别是刑事法官,到手的是已经走入司法程序的案件,必须确保公平正义,也同时承载了更为复杂的命题。要把其中的弯弯绕绕,深入到毛细血管的恩怨厘清、抹除,总归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史晴想了一招,“说不通就用最简单的方式交流,比如,这个事情你认不认,打伤了人你认不认,把人家关了一晚上你认不认……”结果,老忠头全都点头承认。


那就能做后面的工作。“结果说起来也简单,不赔不欠。”但史晴回想过程,还是觉得艰难,由简易程序转为普通程序后,先后花了近两个月时间,一面继续苦劝被告人一家,一面也要关心被害人的身体恢复程度和想法,也认识到自己当初的牵线,的确让对方损失了钱财,同意撤回附带民事诉讼,对被告人表示谅解。




在人生的狭窄处

传递司法温度


“到开庭那天,是我们联系派出所把夫妇俩送过来的,全程都表现得紧张,整个庭开得也比较困难,我和陪审员配合着完成整个开庭问答过程,对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六个月的判决结果,被告人也点头服判息诉。


案件生效了,但关于老忠的“掰头battle”还没结束。“其实到现在还没有,”据史晴介绍,缓刑考验期是需要当事人去司法机关按时报到的,但在判决生效的前一天,当地司法部门给我们打了电话,说被告人还没有去报到,后续可能要建议撤销缓刑。


“当时我有点急,忍不住又和当地司法所沟通了一下,面对这种情况,我们还是以己及人尽量多一些理解同情,多倾听、多观察、多了解下情况再看后续怎么办吧。”到现在距离老忠头的缓刑考验期还有八个月,“我觉得可以盼到真正案结事了的那天吧。”


角色的转变带来心态认识的转变。这一年,在法庭上见到了颤抖的双手、悔恨的眼泪,在法庭外听到妻子的呼喊、幼儿的啼哭。法律有尺度,要在尺度之内把事情做好;法官有温度,要在合适的时间用合适的方式为当事人做些什么。“就像看着老忠头佝偻的背影和残破的住所,七年系统的法律知识学习和五年的法院跟班实践,依然会让我迷茫于一个直指初心的问题:是否真的让他羁押服刑,是这个案件最好的处理结果。”三十而你,在最正确的地方打最深的井,史晴相信,在人生的狭窄处传递司法的温度,总会慢慢听到花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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