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大厨
费明 ‖文
那时,这个黔西北重镇的山城,春风吹开了清新的气息。清清的倒天河水,从天河水库平坦而缓缓流出,经大新桥,流至跌宕起伏的响水轰雷后,在纱帽山下,一时变得温柔,形成响水滩——一泓碧水三千的静湖。然后婉约顺滑成一条玉龙蜿蜒流去,经六洞桥,东关桥,太平桥,南关桥,五龙桥,奔沧德溪向东,一路欢腾向大海而去。
山城四周的青龙,文笔,虎踞,翠屏,南山,阳山,灵峰山峰如青龙玉带环绕山城雄立,与倒天河水相呼相应,形成乌蒙山城特有自然景观的韵律。山城的靓丽风景,还在于人民剧场一带,民贸,百货,五加化,新华书店下楼等建筑性地标形成的商贸中心相衬下的南关桥上,有硕大的法制宣传栏图文并茂,这个由司法局傅有志老师和白云武老师手工打造的宣传专栏引人围观注目,与南关桥上粗壮的梧桐树上,县广播站安装的两只大喇叭,播放出《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请到青年突击队里来》的欢快音乐声相应,再与桥边饭店,康家脆哨面,糜家沙锅羊肉粉,李家鲜鲊笼笼冒出的蒸气芬香,铁匠街火红旺炉火,敲打镰刀,马蹄,锄头的打铁声,从小校场摆至南关挢的化纤布小商品摊贩的吆喝声,交汇成喧嚣的繁盛情景。
钻山豹是社会上或者江湖都一直这样叫着仝大厨的绰号。他真名叫仝小东,和我是儿时的伙伴。因仝小东身材和脸庞与《乌龙山剿匪记》里申军谊饰演的钻山豹相像,加上说话做事不拖泥带水,说一不二,敢说敢为,颇有狠劲和匪气。为朋友两胁插刀,挺讲义气。又喜欢戴个皮帽子,耳朵上经常夹支烟。江湖上的人都爱称之为“钻山豹”。
当年,这云贵川三省锁钥之地的小山城,城小故事多,民风朴实,文化底蕴厚重。出了林青,周素园,嫪正元,卢有新,莫雄,席大明等革命先烈和仁人志士,加上有余达浦,刘熙乙等,还有历史名人蔡锷,林徽茵等來过山城。一九三六年红二六军团在贺龙关向应肖克的率领下到山城,转战乌蒙。播洒红色种子,有五千子弟参加红军长征,伟人毛泽东的《长征》诗中有“乌蒙磅磗走泥丸”的诗句,因此小城又称为”磅礴乌蒙,“三省红都”。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小山城,凭蛮力武功打社会,混江湖的柳八爷,严武师,谌大汉等在公安严打的强势下,已金盆洗手渐渐退出江湖,忙于传授武功教带徒弟。到了九十年代,一帮不谙世事的青少年不务正业,不学无术,找不了工作做,就逐步混迹江湖之路。又打社会,混迹江湖。他们没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条衔分类,却按老街路名分成几大帮派。比如松山路的“哭稀包”,灰堆坡的“闹鹰儿”,铁匠街的“段快刀”,半边街的“鼻滴笼刘老大”,古道路的“查矮子”,双树湾的“聂砍手”,南门口的王狮鼻……各自带一帮十四五岁的小兄弟。经常白天在街上东游西逛,追逐女孩;晚上混电影看,抢军帽,擦包,偷东西,跳丰收舞,这些都是挺岀名的。而钻山豹则约集十多个厨师,以“菜刀帮”闻名江湖,不管谁被欺侮殴打,便召集各自兄弟,众起而攻之。在当时山城颇有名气。
那年冬季,已是进入冻死猪狗的”三九”天气。那时,山城街道上没有太多的人行道,也没有人行道上栽着现在这么多的玉兰花和樟木树。最具代表的是南关桥上的那两棵梧桐树,光秃的枝条上,偶尔还有零星枯叶飘落,停栖上面的麻雀子,被突然的喇叭声一震,猛然飞走。倒是高耸的人民剧场内,因改成经营饮食小吃店,买鲜鲊笼笼,豆汤面,小笼包子等小吃热气腾腾一片,给寒冷的山城带来温暖的气息。
仝大厨头戴一顶深绿的军棉帽,帽子上面的两边毛耳朵没有捆好线,只好耸拉软倒,被寒风一吹,扇扑扇扑的。他两手互插入制革厂生产的褐红色的黑颈鹤京脱皮衣袖筒,口里叼着半支草海香烟。在桥边饭店遇见我时,神色诡异地对我说“哥,你躲在哪里去了,找你几回,你都不球在。当官忘掉兄弟些吧?”
“你不要乱球扯,有屁就放,没事我走。”
“我不想在国营饭店干了,想独自开个饭店,自己干,多整点钱!”
“你不是整得好噜噜的,发卵疯,不做下去,凭你的手艺,钱就会自己跑来!”
“大哥,国营大酒席整不好生意,我擅长炒小锅菜,施展不了拳脚,小炒才舒展烹艺技术!等我开店后,再请你去尝尝,才知什么是特色菜!不过,现在我手头太紧,想求大哥借我两千元才开得起哟!”
我沉默了一下。那时九十年代中期,幸好朱镕基当总理后工资才调上去,我每月工资已调升六百多元,又恰好结婚不久,手里还有几千元积蓄。所以,朋友有困难一张口,我不好拒绝就答应了仝大厨借2000元给他。
仝大厨边说边递上香烟,划上火柴点上火,连声道谢,蹦蹦跳跳便急匆匆走了。
看着仝大厨远去的背影,我既高兴又担忧。
那时,山城餐饮已十分发达。颇有名气的有威宁路的大马栈,清毕路县粮食局处的饮河园,公园路的桂香苑,人民剧场两层楼上的特色餐馆,一中斜对面的少白楼,洪山路老三中对面的满城香,军分区旁边的东江菜馆,桂花市场的金谷庄,文化餐馆,李宗玮在松山路开的李记狗肉馆等生意十分兴隆,受人青睐。
但那个时代年轻人的创业精神富有激情,一旦决定,从新开始,不畏坎坷,始终不渝,冒险直冲,无畏前行。仝大厨就富有这种精神。大约在隆冬的腊月十八,仝大厨在天河路的特色餐馆月轩酒家开业了。那天,放了十多串鞭炮,酒馆大门挂上两个红灯笼,店门两旁贴上红纸烫金对联,横联“财源滚滚”,上联“食味色香誉山城”,下联“热情服务迎八方”
然后,仝大厨穿着一身雪白色工作服,一边招呼客人进店入坐,一边拉着我说”大哥,你看我的马子如何?”便用手一指结帐台,一位上身穿着红色皮衣,下穿黑色皮短裙,一头齐耳短发,身高1.6米,二十多岁的女人,边收礼金,递烟端茶,边接过贺礼往黑皮包装。仝大厨拽着我,走到这女子面前,说“小娟,叫大哥”小娟莞尔一笑,腼腆地叫了一声大哥,声音不大,很是温柔。我仔细一瞧,这女人,一袭黑发,额头光亮,脸色略显苍白,眼神暗淡。便点了一头,算是招呼。随即过去,与其他朋友落座。酒店一时高朋满座,宾客们喝茶磕葵花瓜子,谈笑风生,酒店便热腾起来了。仝大厨向大家说“各位好友,慢慢喝点茶,我去炒菜了,停会儿就上菜了”。半个小吋后,莱上来了。先上四个凉菜,油炸花生米,洋芋片,臭豆干,凉伴莴笋丝,焦黄的酱泡大蒜,海带丝豆皮丝拌粉条。接着上四个蒸菜,粉蒸肥肠,酥肉粑,豆腐可,瓢儿白安鹑蛋制成的全家福,盐菜肉,蒸猪蹄膀,然后上汤,香菇炖鸡汤加粉条丝碗豆尖,银耳梨子汤。最后上炒菜,鱿鱼烧锅巴,大蒜白油肚条,火爆腰花,燃油浸猪干,松鼠鱼,啤酒烧鸭子,干扁肉丝,泥鳅穿豆花,笋子红烧肉,还有嫩南爪掏空后将新鲜肉沫拌好蒸出清香味的青春爪等。喝白瓷瓶金底黑字的金沙回沙酒和麦芽汽水。那一顿开业饭大家吃得开心满怀,至今想起再也没有那老味道了。
仝大厨的月轩酒家开业后,生意十分兴隆,订桌一般都要提前三天到店里预约。当时工商、税务给月轩酒家评定的月营业额就达7万。转眼一年匆匆而过,月轩酒家菜品好,服务优质,遵纪守法,文明经商,照章缴纳税费,被评为文明个体工商户,消费者信得过经营户,纳税先进户,仝大厨被评为创业先进青年,还被推选为县级“个私”副会长。
一时月轩酒楼享誉山城,名声大振,
那年春暖花开的有一天,仝大厨穿着一身马呢裤中山装,跑到天河路地区工商行政管理局四楼市场科办公室找我,坐在竹藤椅上,喝了一大口茶,随及将茶叶一吐,神情有点沮丧对我说:”哥,拐球了!”
“遇到啥子事了,你不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时候,又发大财了,还我钱来了!”
“我真的他妈的不好意思说!”
“讲,有屁就放,一会我还要开会,没时间和你缠!”
“好,我讲。我马子小梅吸白粉了,馆子找的钱都被她整去吸毒去了,我不知怎么办?”
“小梅吸白粉,怎么会?你不是讲她家老爹是公安搞刑侦的,她怎么会吸白粉呀?”我惊讶问道。
“哪个晓球得,但我亲自发现的,是真的。”仝大厨耸拉着脑袋,无可奈何的样子,嘴里念叨“哥,到底怎么办才好?”
看着仝大厨可怜巴巴的卵样子,我是既鄙视又可怜。正如鲁迅先生对阿Q说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么聪明的人,都会被爱情蒙住双眼。所以,我冷漠说“要么你送她去戒毒,要么干脆分手算了,否则,后患无穷!”仝大厨一听,竟然满脸不高兴,朝纸篓里吐了一口痰,朝我说“你净出球些歪注意,我走球。”转身就走了。看他火燎燎远去的背影,我也无可奈何,心里默念“兄弟,我也只能出此下策,随你吧!顺其自然!”
过了十多天,我从仝大厨馆子经过时,没看见他,问酒馆的人都说,还没来。我也没在意,我忙我的工作,他忙他的生意,大家互不打扰,最好的关系就是太亲近也不好,太疏远也不对。不过,我小孩出生后,要用钱,仝大厨借我的两千元钱,几年还没有还,我也困难,找他就是为了追还款。
有一天,我正在地区烟草局参加卷烟专卖市场监管专项治理会吋,BP机突然振动起来,跑出会议室,急忙找个座机电话过去,是仝大厨合作伙伴小军哥,他在电话里说“卫哥,这个仝大厨,太不像话,好不容易拉一拔结婚酒席来,现在离上菜只有半个小时,仝大厨找不到,想请你帮忙找找!”
我说“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你们自己再去找找吧!”
“哥,刚才有人讲他就在烟草公司招待所214房间。”
我正好要找他,要回欠钱。急急忙忙跑到烟草局院坝右边的招待所214房间,猛烈拍门,仝大厨穿个裤钗起来开门,哈气连天地问我“哥,有啥事?”
“儿喽,啥事,人家小军儿说,你接的酒席,你记不清了,人家二十多桌人等你妙菜!
“哦!真搞忘记球了,他妈的,我这猪脑子”他急忙边穿戴好衣服,边说“我借你的钱,我会尽快还你的大哥!谢谢老哥,我忙去了。”然后一溜烟跑了。
寒冷的冬天就转眼过去。临近春节前,我在月轩酒馆门口遇见小军哥,小军哥对我讲,“大哥,给你准备点蒸菜过年吧!我们馆子开不下去了,仝大厨也吸毒了,他家小梅是因他爹查人家案子,被人下药才吸上毒的。仝大厨为爱赌小梅的气,也吸上毒的。上次酒席搞砸了,酒馆名誉损失太大,对生意影响太深,实在无法再开下去了!”
“谢谢兄弟心意,蒸菜就不要了,心意领了。酒馆你们开不开自己决定,如果仝大厨吸毒了,这馆子真的开不下去了,”我心里一阵悲凉,可惜了仝大厨。
那年是龙年春节的腊月二十八日,大雪纷飞夜晚,我正在西门口的家里,紧围回风炉炸酥肉粑和豆腐颗,传来一阵敲门声,我喂的大黄狼狗“调皮”从阳台上嚎叫着用前爪将门打开,仝大厨身穿一件黑呢棉衣,神色恍惚,手抱着一部录放机,进门坐在沙发上说“看你炸酥肉粑,我还有点口馋,整两铊吃。”话落伸手抓起就吃,又接着说“大哥,现在我馆子关门了,困难时,朋友才见真感情。小军哥也去和人家搞煤矿,走球了。菜刀帮散了,馆子无法开了。钱无力还你,今天拿个录放机给你,抵借你的两千元钱,无论如何你要收下!”
我沉下脸说“馆子开不下去还不是因为你和小梅吸毒,搞砸生意,不听劝,怪不了别人。录放机我不要你的,你拿回去,至于钱,你以后有再还。”仝大厨听我的话戳到痛处后,心里很不舒服,气呼呼抱着录放机就离开了。我心里想,这录放机万一是别人偷卖给他,不收是对的,免得引火烧身。吸毒的人,不接触最好。他气不气我无谓。
年三十,我刚给爷爷奶奶送完饭,在家贴春联时,小军哥来我家提两瓶碧春酒给我拜年,满脸暗淡对我讲,仝大厨因在宾馆吸毒,大年三十那天清早九点,现场被公安抓个正着,被抓走了。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唉!一旦吸毒戒不掉,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也逃不了。命啊!”
过完春节后,又听说仝大厨被送到贵州中坝农场劳改去了。
三年后的秋天,友人请我在拥军路的东乡菜馆喝酒,当点上的红烧肘子,锅粑墨鱼,脱骨鸡爪掌等菜上桌后,感到味道很熟悉。刚想问老板,厨师是谁时,老板带着一身白制服仝大厨走到桌边,仝大厨看着我很是吃惊,我也诧异,没想到会这样不期而遇。仝大厨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磨沙黄果树一发,怯生生地说“哥,没想到你在这里啊!”
我也淡淡应道“回来了,真快!”然后,他又忙去。而我只顾与朋友喝酒,完全忽略了他。没再想欠我的2000元钱的事。人都不再交往了,钱有什么用呢?
从那次遇见后,再也没有见到仝大厨了。又过了几个月,又听金谷庄老板讲,仝大厨从东乡酒馆跑到他这里干,但终于戒不掉毒,一身厨艺,终久还是干不下去。不知道又跑到外省去跑生意还是做厨师!
后来,仝大厨常常被食客们谈起。山城的饮食界,一讲大厨就必然讲起他,成为人们的一个回忆和叹息!
而我总是在记起仝大厨时,不断自责自己的自私,我只惦记着他借我的那两千元钱,而躲避对他真诚的帮肋,推卸挽救他的爱心,远离和嫌弃他的堕落!想起我们一起爬树摘杨槐花,一起爬阳山用木弹弓打麻雀子,一起奔跑在田野用蜘蛛网捕蜻蜓,一起在碧绿的田野捉青蛙,一起下河捞鱼捉螃蟹,一起偷摘水果,一起灵峰山上放风筝,一起混电影看抢军帽,一起胡同巷子追女孩,一起威宁路南关榜大街上放刁箭甩火炮……我心隐隐作痛。那纯真的流金岁月里,单纯的相遇,天真的少年轻狂生活。流韵着我人生最美好的生活。而失去的逝去的不仅是珍贵时光,还有一想起就不由自主,从内心泛起的微笑。也不枉冤红尘潇走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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