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糟糠之妻(一)|姚启龙

文摘   2023-04-08 22:55   湖北  

风花雪月一杯酒(总第0100期)

   

                                   糟糠之妻
                                      姚启龙

                                                一

      去年的农历五月初八,是我和老伴结婚四十周年纪念日。那段时间乡下正农忙,以至于我和老伴都忘记了。等到闲下来,再翻看农历本,这才想起来,跟老伴一张床都睡了四十年了。
       四十年光阴,说长不长,但若说短,实在是不短。从青春年少,到两鬓斑白,这一晃,我们都老了。我已不再是当年的我,妻也不再是当年的妻,唯有爱像陈年的老酒,比当年更醇、更浓。
      结婚四十周年,国际通行的说法,称之为红宝石婚。意思是夫妻携手、风雨同舟、相濡以沫40年,非常不容易,就像红宝石一样珍贵难得。而红宝石需要经历几百万年的历练才能形成,就像40周年的婚姻,需要历经无数次的磨合,才成为令人羡慕和向往的婚姻。
       前些年,我和老伴在一起闲聊,我说,老伴啊,当初结婚的时候,时兴移风易俗,婚事新办,也没照张结婚照。现在回过头来,想看看结婚时的你我,可啥也没有,真是遗憾呐!等我们结婚四十周年的时候,也到城里去补照一套婚纱照。
      老伴答道,行啊!就怕到时候你又忘了,这辈子嫁给你算是亏大发了。上了你的贼船就下不来,吃没吃到,穿没穿到,福没享到。人家的老婆都像宝,我嫁给你做老婆像根草。
      看着老婆说话时亦嗔亦怒的样子,我有点歉疚地笑了笑,打趣地说,老婆啊!其实你老公当年也是帅哥一枚,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年轻有为。那走在街上也是回头率极高的,虽然家里穷一点,手头紧一点,你嫁了我,咱有饭吃,有衣穿足矣。古人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点你老公都做到了,是吧!我言下之意,那就是说你不算亏。
      老婆听完哈哈大笑,不无嘲讽地说道,穿衣吃饭,人家老婆吃的美味佳肴,你老婆我吃的粗茶淡饭,人家穿的绫罗绸缎,我穿的土布衣衫。唉!不说了,老头啊,你也别生气,这辈子都六十年了,也就是跟你斗斗嘴,其实吧!我也挺知足。你当了三十多年的村干部,乡亲们书记长书记短地叫着,我听着脸上也光鲜。
      娶一个能体谅男人的女人,是男人的一生之福啊!原定结婚四十周年补个婚纱照的计划,竟然被老婆当初的一席话言中了。为此,我深深地自责。

                                                 二
      
      我和老婆应该是“娃娃亲”,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我才七八岁。那年过春节,一个头扎羊角小辫,穿着红花布棉袄,年龄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跟着她妈妈来家里拜年。严格地说,是来给爷爷拜年,大人们在火垅屋里烤火,说着家常话。那个女孩瘦瘦的,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她坐在她妈妈的旁边,规规矩矩地听大人们说话,十分文静。
      吃完中午饭,她们母女俩人走了,我很好奇,便去问爷爷,她们是谁?因为,家里的亲戚朋友我都认得,而她们母女俩我却不认得。爷爷笑着说,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啦!于是,那女孩在我的心中,便成了一个谜。
      父亲是上门女婿,母亲在家吃老米。我真正意义上的爷爷奶奶,在父亲九岁前均已去世。所以,现在的爷爷奶奶,实际上是我的外公外婆。1974年,我在张台小学读四年级,那年冬天,父亲做通了爷爷、奶奶的思想工作,带着母亲和我们兄妹四人搬回了老家——姚家山头。
       姚家山头是一个明朝初期的古村,坐东朝西,东南青山环抱,西北小河围绕。村前是平整的稻田,南北中畈有一百五十多亩地。比我的出生地杨家岗,大了十倍还拐弯,有六十多户人家,差不多一半的人家都姓姚。
      过完年,我到山头小学上学,学校离家很近,站在大门口,能看到老师们吃饭的食堂。开学两周后,我居然发现了那个瘦瘦的女孩,她矮我一级,读三年级,我打听了一下,她叫李自秀,在学校里泼辣得很,她有几个表姐都在上学,只要你惹了她,肯定被群殴。她家住在二队,我们是一个大队,我住在三队,相距不过三公里。我上中学的时候,她还在读小学,从那以后,也就每年过年去给爷爷奶奶拜年,偶尔遇见她。
      1980年6月,我高中毕业,高考名落孙山,十年寒窗告一段落。回家接过老祖宗的职业,成了一名地球修理工。那段时间,是我人生的低谷,十分沮丧却又心有不甘。有一天早上,我在公路上散步,看见了那个女孩,曾经瘦瘦的黄毛丫头长大了,有种邻家有女初长成的模样,印象中的两个羊角小辫,变成了两条麻花辫子。个子长高了,皮肤变白了,虽然,她依旧身材苗条,但少女的丰韵却已显露无疑。她们一起七八个大姑娘,我也没有跟她说话,只是擦身而过。

       


     几天后,她妈妈让人来接我去她家玩,那是我第一次去她们家。读了十年书,我连县城都没去过,走得最远的地方,是过年的时候到钟祥丰乐镇,去小叔家里去拜年,离我家有四十里路。

      她家离我家虽然只有三公里多远,同属一个大队,但我从来没有去过。那天,我走得很早,因为没考上学,怕人笑话。她家住在王家水寨,我尽量选择田野小路走,避开穿越村庄,到了她家里,太阳才升上远处的山顶。
       王家水寨是一个古老的村庄,方圆一公里之内,它是地理位置最高的村庄。从民国开始,这里一直都是驻军最高长官的司令部。王家水寨说是水寨,其实并没有江河湖海,整个村庄的房屋呈环形修建,最外边有一道宽约十米的护村壕,壕里水深约一丈有余,把整个村庄与外界隔绝,进出只有一座吊桥。
      她的家在王家水寨的最北面,是一栋两进院的房屋,前院住着一家姓全的邻居,她家住后院。房子很宽敞,四间正房,三间厢房。房屋后面是菜园,北面有一块空场地,场地中间栽了一棵刺槐树,高有两长开外,枝茂叶盛,树冠如巨大的伞盖,正应了老古人的那句话,大树下面好乘凉。我刚走进家门,就见她拿着草帽从屋里出来,她对我笑了笑,说:“你来啦!我要栽秧去了,队长在催呢。”
      我红着脸答应道:“你忙去吧!”
      那时候还是大集体,她是劳动力,每天都要出工,旷工是要扣工分的。我那时不是劳动力,生产队里有规定,刚毕业的学生,毕业当年不算劳动力,也没人管,愿意出工你就去,工分标准是劳动力的百分之四十。那天,我一个人很无聊,就在她的闺房里找书看,可惜,她家里除了中小学的课本,只有两本《毛泽东选集》。于是,我便很认真地读起《毛泽东选集》来,希望时间过得快些,她能早点收工回来。
       半晌午时,她中途回来了一趟,大集体干活,半天分为两歇活,中间要歇息半个小时左右。不然,人疲惫了劳动效率就低。她专门跑回家来陪我,她说中午到湾子里找几本小说给你看。
      那一次,我在她家里玩了十天,她白天出工干活,晚上,我陪她坐在屋后的刺槐树下,看月亮,还有那璀璨的银河。我记得有一回和她一起去邻村看电影,隔了一条小河,我背她过的河,到了河对岸,她在我的背上意犹未尽,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下来。那晚放的电影,片名叫《甜蜜的事业》,回来后,她睡不着觉,我们就在那棵刺槐树下数星星,我哼唱着电影里的那首插曲《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她很惊讶,刚看的电影,你就会唱里边的插曲,你的记忆力真好。
       那十天里,我读懂了她。她只念完了初中,就回家务农,十五岁便成了生产队在册的劳动力,担负起挣工分养家的责任。她的手很巧,那十天里,她抽空给我做了一双黑色灯芯绒布鞋。也就是那十天里,她走进了我的心里,成了我真正的未婚妻。
       那十天里,我感受到了她妈妈的善良和慈祥。头三天是每天杀一只鸡,后来是两天杀一只鸡,我走的时候,她家喂养的鸡,只剩下一只公鸡和两只母鸡。十天杀了六只鸡,东山里的那句俗话,丈母娘疼女婿,真心真意。而我最多也只能算是准女婿,由此可见,她老人家对我是多么地疼爱。那些年,母鸡下蛋就是家里的油盐钱,岳母杀给我吃了,以后的日子是咋过的,我都无法想象。

作者简介

        姚启龙,湖北省宜城市流水镇马集村农民。中共党员,大专学历,当过三十一年村官。现为湖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襄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宜城市诗词学会副会长。有七十余万字的诗歌、散文、中短篇小说、纪实文学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微刊等媒体。

 

风花雪月一杯酒
个人文学创作,以山村风俗、人文地理、历史故事为主线,歌颂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