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寄往天堂的小说(下)| 姚启龙

文摘   2023-04-18 10:08   湖北  

风花雪月一杯酒(总第0104期)


一篇寄往天堂的小说

姚启龙
 

   

 

     那天早上,我挖菜园回来,洗了把脸,拿过床头的手机,看到有微信提示。打开手机,是左龙岗左二哥发来的:龙弟,手头有写好未发表的短篇小说吗?《襄阳文艺》组稿,若有,速发给我,有稿费。
        我立马给左二哥回道:谢谢二哥提携!兄弟刚好有一篇小说脱稿,《夕阳下的双拐》。
         过了约有三分钟,左二哥回了一条微信,他说:发给我,现在就发,我等着。
       我慌忙打开电脑,将小说初稿《夕阳下的双拐》,以附件文本的方式发到左二哥的微信里。过了两天,我收到左二哥发来的微信:龙弟,你的小说《夕阳下的双拐》,编辑提了三点意见,一是篇幅长了,原稿将近九千字,你删减压缩到五千五百字。二是中央刚开完二十大,原稿格调有点低沉,能否换一种方式?三是原稿中,刘书记与超计划生育对象之间的矛盾冲突,要再详尽一点。
        紧接着,左二哥又发来微信:龙弟,你的原稿我帮你压缩了一遍,你斟酌一下,把稿子打乱重组,要快,二十四小时内发给我。
        看完左二哥的微信,我赶紧动手,花了半天时间,按照左二哥和编辑的要求,把稿子重新修改组合,发给了左二哥。大概过了三周,我突然看到微信朋友圈里的消息,左二哥走了!这让我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直到那天,左秋奇用他爸爸的微信号发出来一条信息:叔叔阿姨们好,我是我爸儿子左秋奇,我爸已于2023228日上午11点去世,吊孝将于明日(31日)在襄阳团山殡仪馆1号厅举办。
        那一刻,我彻底蒙圈了,左二哥真的走了!我想到前些日子,他还在微信里跟我说,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哥兄老弟们再进东山喝酒!我说好。
        没想到,春暖花开了,左二哥却再不能赴约了,酒还在,二哥却不再来,不知天堂可好?
       看到左秋奇发的微信,那些天我了,未能送左二哥最后一程,实在遗憾!这段时间,我每次打开电脑,看到那篇压缩修改后的小说稿《血色双拐》,就想起了左二哥,他的关切之心、扶持之情!令我泪眼婆娑,悲伤哭泣。


       左二哥走了!我痛失一位良师,一位兄长,一位知心的朋友!
       左二哥走了!他以一个花甲的年轮,诠释了对文学的酷爱,和对艺术的追求。他那张站在桥上,穿着夹克衫,挎着照相机,充满自信的照片,成了我永久的记忆!
        左二哥走了!他用生命的最后五年,创作出《古城工匠》短篇小说集,他用文学艺术的形式,给活着的朋友们留下终生的念想。
         左二哥走了!你走得那么仓促,那么干脆。你有那么多的亲朋好友,都还没有来得及告别;你有那么多的文友同事相邀,都还没有来得及聚会。还有我发给你的那篇小说,你说有稿费,你说咱们文友都穷,捡一个比掉一个强。你是否把那篇小说带去了天堂,也许,你会把那篇稿子编发到《天堂文学》创刊号上。你放心,梦里,文友都能读到。



附:小说

血色双拐

 

躺在床上,刘景盛浑身冰凉,好累啊!慢慢的身上暖和了,他便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梦中,他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年,是他们土寨大队八生产队吃返销粮第五年。公社书记来土寨大队蹲点,点名要驻八队。这个公社书记姓周,皮肤黝黑,当过兵,乡下人,大块头,暴脾气。工作雷厉风行,说话办事直来直去。周书记来到八队的当天中午,就召开了群众会,会议只有一个议题,那就是如何让八队不再吃返销粮,前提是不能让乡亲们饿肚子。

会议一直开到了日落西山,眼看天都要黑了,会场里的人们还是大眼瞪小眼,没有增产的办法。刘景盛初中毕业两年了,在生产队干了两年活,心里明白年年吃返销粮的原因,要想增产,必须调整种植结构。可干部们说他乳臭未干、毛都没长齐,对他的办法置之不理,令他怒气难消。这会儿他实在忍不住了,大声说到,就你们几个干部,扛着土砖不换肩,年年老一套的瞎指挥,不吃返销粮才怪了。

周书记看着刘景盛,小伙子,你有办法?刘景盛呵呵笑道,我又不是队长,干吗要操这份淡心。周书记说到,如果叫你当队长,你愿不愿意操这份心?刘景盛年轻气盛,红着脸大声说到,我要是能当队长,绝对不会像他们那样瞎指挥,我敢保证一年之后不再吃返销粮,并且粮、棉、油全面增产。

让刘景盛没万万想到的是,周书记竟然当场拍板,一锤定音。他直接宣布,从今天起,刘景盛担任八队队长,老队长改任副队长。农业生产、大田种植、耕牛劳力调配,统一由刘景盛负责安排、指挥,散会。

接下来,周书记便把铺盖卷搬到了刘景盛的家里,他跟刘景盛睡在一个房间里,两人彻夜长谈。刘景盛把八队的情况分析了一下,吃返销粮的原因是干旱导致减产。要想克服干旱少雨的天气状况,就要调整种植结构。小麦、棉花上山坡,活水田里种小麦,水源差的种油菜。八队的旱地都在上坡上,略带沙性黄土地,土层深厚,全部种小麦和棉花,种满种足,小麦收割后抢墒播种芝麻。有一半的水田是当家堰塘灌溉的,旱涝保收,全部种小麦。另一半的水田水源差,全部种油菜,除了秧底田种绿肥,不留空白田。冬季农闲整堰塘,开春上山引水入塘。

周书记听完刘景盛的一席话,大为惊奇。心里说,这小伙子是个人才,年纪轻轻看问题如此准确,解决问题的方法出人意料,又行之有效。当个队长都是大材小用了,假以时日,绝对是一方诸侯的人物。他赞许地说,好!景盛啊,你就放开手脚大胆的工作,按你的想法去落实,我给你撑腰。

那一年,八队水源差的水田油菜砍了之后,全部捆起来挑到稻场上堆,抢着整田插早秧,到了秋天掐脖子干旱时,早插的秧苗,谷穗已经黄熟了。到年底一算账,夏秋两季双增产、双丰收,水稻平均亩产830斤,跨过了长江,全年粮食增产二十七万斤。刘景盛一时间成了新闻人物,被评为县劳模,县里还奖给八队一台12马力手扶拖拉机。两年后,刘景盛成长为土寨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又过了几年,老书记病逝,刘景盛接任党支部书记,他这一干就是二十年。

刘景盛的老伴开门进屋,门咣当一响,刘景盛醒了。他睁开眼睛,老伴站在床前,老头子,你总算是醒过来了。你早上去歪嘴坡水库大桥哪儿捡破烂,掉进水库里,差点没淹死,幸好镇里李镇长从那儿路过,把你救起来送回家。他问老伴,我睡多长时间了,哦,我的三轮车呢?还有我捡的宝贝。老伴指了指屋外的天,太阳都落山了。三轮车我叫你侄儿子已经开回来了,停在院子里。老伴,给我拿棉衣,我要起来。

刘景盛起床来到火笼屋,刚坐下, 村里的胡会计和组长就来到了家里,胡会计拿了《最低生活保障申请表》,帮刘景盛填写并签名摁手印。临走时,胡会计再三检讨,说自己负责土寨村的民政工作,困难救济,低保申请都是职责所在,是自己工作疏忽,让老书记受苦了。还说低保局最近几天要来入户调查,叫他们老两口听组长通知。

在家里歇息了两天,刘景盛心里总是放不下,他思忖着,人家李镇长大冷天下水救了我一命,我总不能屁都不放一个吧!再怎么也得当面跟人家道声谢,活了六七十岁,人情礼貌还是要讲究的。他找到组长,用组长的手机给李镇长打了个电话,说定了明天去政府找他。

第二天早上,刘景盛坐班车来到东山镇。在路口下车,能看到政府的办公大楼。 刘景盛拄着双拐,在镇政府大门外蹒跚着,望着进出的年轻人,一种陌生感令他踌躇不前。太阳升到办公大楼的顶层,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刘景盛瘦弱的身板上,背后的水泥地留下一个四条腿的人影,他徘徊着,仿佛在丈量公路到镇政府大院门口的距离。

刘景盛昨天跟李镇长电话约定,今天上午九点在政府门口见面。眼看都九点半了,李镇长还没有出来,刘景盛便在公路边那棵梧桐树荫里坐下来,把双拐放在身旁。

刘书记,您老来了怎么不进去到办公室里坐呀?这外面水泥地上凉气大,对您的身体不好。李秋栋笑容满面地走过来,刘景盛慌忙一手拿着双拐,一手撑在地上站起来,将双拐架在咯吱窝里,往几步走了两步。李秋栋双手握住了刘景盛那经脉凸起、粗糙不堪的手,嘴里说道,刘书记,上班后开了一个工作调度会,接着又开了一个书记办公会,一耽搁,就过了我们的约定时间。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让您老久等了!走,我们到政府食堂里去坐,边喝茶边聊。

好,好,刘景盛答道。 李秋栋搀扶着刘景盛,进了政府大院,朝着北边的政府食堂走去。服务员小金是个灵动漂亮的姑娘,看见李镇长跟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走过来,连忙打开一个包间的门,笑眯眯地打招呼,李镇长,到里面坐。

李镇长和刘景盛进了包间,在沙发上坐下。小金端来两杯茶,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转身出去了,并顺手把包间的门带上。喝了几口茶,李镇长拉起了家常,刘书记,这些年您老过得可好?还居住在刘家河老屋里吗?

刘景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他那张坚毅的脸上,流露出岁月的酸甜苦辣。李镇长,我今天来主要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另外就是,村里领导们给我们老两口申报了低保,我就算了,身体还能动,能挣钱养活自己,只保老伴一个人就行了。再就是想跟你叙叙旧,人老了有时候寂寞。

一转眼,我退下来已经十三年了。头几年,我和老伴身体都还可以,种了五六亩地,口粮有吃的,每年还能卖几千块钱。种了两分多地的菜园,一年四季有菜吃,不用买,老伴养了一群鸡鸭鹅,吃不完的菜就喂鸡鸭鹅。每年喂两头猪,杀一头年猪自己吃,卖一头商品猪做本钱,日子过得挺好的。我这辈子就两个姑娘,都出嫁成家了。大姑娘家在邻村,女婿勤劳,虽然不算富裕,也还将就能过。二姑娘护校毕业后,在县城医院当护士,二女婿在工厂上班,工薪阶层,也还不错。

谁知好景不长,天灾人祸接连不断,老伴先是吃得多、饿得快,怕热多汗,心慌气短,越来越瘦。去医院一看,医生说是甲亢,吃了一年多的药,甲亢还未痊愈,又患上了糖尿病,视力也不断下降,成了青光眼。常年打针吃药,花光了所有积蓄,还借了不少的账。原本指望两个姑娘能资助,渡过难关,不承想五年前,大女婿在山坡上种油菜,坡太陡,拖拉机翻了,把腰椎压坏了,至今还坐在轮椅上。二女婿所在的工厂破产改制,下了岗,二姑娘一个儿子正在上大学,还要供房贷,每个月挤点钱给我们,那也是从牙齿缝里抠出来的,俗话说穷坑难填,不挡事啊!

三年前,正农忙时,我的右腿膝盖疼,我以为是发劳伤,就买了一袋麝香虎骨膏帖。后来疼得站不住了,去医院看医生,一检查,是膝关节骨坏死。医生说要截肢,我想了想,活了六七十岁,临了带着残疾死,不划算,将就两年算了,人总是要死的,落个全尸吧!就做了这一双拐杖,成了四条腿的男人。

他接着又说,我好歹也是一个有近五十年党龄的老党员,奋斗了一辈子,老了也不能给组织找麻烦。我就想着别的技术活、体力活也干不了,做生意又没本,只能捡破烂。刚开始,我有点拉不下脸,觉得丢人。后来一想,靠双手劳动挣钱,不偷不抢不丢人,老古戏里边不也有秦琼卖马,关二爷走麦城吗?

头一回捡破烂是在高家店,我把三轮车停在路边,拿过双拐,架在咯吱窝里。昨天晚上在右手拐杖中间,专门钉了一颗子,把火钳挂在钉子上,走到垃圾场那儿,用火钳将几个纯净水瓶子,夹起来放在面前的袋子里。我用左手上的拐杖在垃圾堆里划拉,烂纸箱、烂蛇皮袋、烂塑料盆、废品不少。很快便划拉出了一堆,又过去把三轮开过来,停靠在废品旁。下车后,一条腿使劲,左手抓住三轮车厢,弯腰用右手将地上的废品往车厢里装,刚刚装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捆废品你也带上吧,放在家里碍事。

我不回头也知道是龙卜琴,当年她超计划生育三胎。公社主管计划生育的副书记,名叫郭德正,是刚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干部,为人正直,处理问题雷厉风行。龙卜琴超生三胎,正好撞到枪口上,被罚得倾家荡产,年猪都被拉走了。她丈夫跟驻队工作组硬干,被派出所抓进号子关了五天。那时,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支部书记主抓,虽然,我也很同情她,但政策原则不能违背,我也没办法,为这事龙卜琴恨过我。后来,我们村里扶持她养猪栽果树,几年的工夫,她家便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裕户。

吃完中饭,刘景盛起身告辞,李镇长叫车送他。他说,不麻烦,下午三点钟,有一班客车从我家屋后边路过,很方便,何必要安排车跑一趟。刘景盛拄着拐杖,走到政府大门口,他对李镇长说,留步吧,多谢了!

李秋栋站在那里,望着刘景盛一摇一晃地慢慢走远,阳光下,那双拐杖格外刺目,他忽然感觉有一种珍贵的东西,正从自己的身上流失,他捂着胸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让他喘不过气来,良久,他才转身走向政府大楼。

作者简介 :姚启龙,湖北省宜城市流水镇马集村农民。中共党员,大专学历,当过三十一年村官。现为湖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襄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宜城市诗词学会副会长。有四十余万字的诗歌、散文、中短篇小说、纪实文学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微刊等媒体。

风花雪月一杯酒
个人文学创作,以山村风俗、人文地理、历史故事为主线,歌颂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