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世间最崇高的灵魂守护者,以坚韧无私承载生命之重;母亲,是家庭的支柱,无怨无悔地奉献,支撑起家的温暖;母亲,是最耐心的导师,默默陪伴丈夫子女,是生命中最深沉的赞歌。
今年,是母亲父亲离世35周年和45周年。特撰此文,以表达对生命起源的敬畏与感恩,追思生养我的母亲,愿她的荣光成为家族最宝贵的遗产,成为子孙后代心中永恒之光。
从胶东半岛到长白山的“地主婆”
1935年,母亲宋淑玉生于山东胶东半岛的农村,姥爷姥姥靠经商兼卜卦养家,育有三子女。解放后,母亲家被划为“中农”,与“地富反坏右”共历时代冲击,舅舅赴东北谋生。母亲身高1.67米,貌美秀丽受过私塾教育,性格豁达善良,心善勤于助人,但受特殊时期影响,不能适龄而嫁。
我今嫁得如意郎,远方才俊映辉煌。1962年秋,母亲与邻村1938年出生、早年到长白山谋生的父亲蒋永诰成婚。清末,父亲祖辈二人到长白山经商致富,返乡成家后育有八儿女,父为第四子。家族曾有抗战与解放战争之功。新中国诞生后,家道中落,被定为地主,家中五男赴东北,父亲和三哥、五弟落户长白山。1966年春,母亲带我至长白山与父团聚,后添弟妹三人。
在这个主要由胶东半岛移民组成的村庄里,儒家文化深深扎根,村民之间和睦相处。父亲擅长裁缝、演戏、代写书信以及钻研农业科技,是村里的“红人”,也是乡里、县里农业科技积极分子。母亲乐于助人,做得一手好菜,与邻居及村民相处得非常和谐。
父母对我们兄妹的教育极为重视。父亲传授我们写字、唱戏,而母亲则常讲述儒家文化、道德经典及历史名人故事——如唐僧的西天取经之旅、岳飞的精忠报国、文天祥的壮烈诗句、詹天佑的爱国铁路建设等,激励我们勤奋学习,为家族和国家做贡献。尽管生活清贫,一家人和睦欢乐。然而,“文化大革命”中期却改变了我们一家的命运。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作为村里唯一的地主家庭,父亲兄弟三人与我和弟弟妹妹都历经了无尽的磨难。我时常被迫戴上小纸帽子,跟随父亲在街头游街示众,尽管多数贫下中农并不愿参与这种“时尚”活动。在学校里,我因“地主崽子”的身份而被排斥在红小兵等社团组织之外,心中充满了无奈与苦涩。
忍辱为子求和解,慈母苦心深自知。1970年3月初的上午,我和父亲三兄弟被贫下中农游街批斗时,因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而停止,父亲领着我疲惫地回到家中。然而,几个余兴未了的贫下中农子弟却追到我家,往院里扔猪牛粪、树枝和石头,同时大喊:“打倒蒋永诰!打倒地主崽子!”我忍无可忍,抄起木棒打伤了他们,闯了大祸。当时母亲正怀有小妹,为了平息事态,母亲含泪严厉地责打我,拼命向他们道歉,他们却逼迫母亲下跪,往她脸上吐唾液。一名村干部恶狠狠地指着我说:你这个小地主崽子,早晚是个祸害。愤怒和委屈交织在一起,我嚎啕大哭。母亲安慰我:儿子不哭,好好学习,考出去,将来让他们刮目相看。成年后,每当我提及当年的那段“光荣”历史,总会想起母亲被迫下跪的情景。
1984年10月,我陪同公司领导出差路过家乡村庄,顺道探望母亲。看到“豪华”小车和气宇轩昂的老板,部分村民误判我回乡报复,跑到山上,我费尽口舌解释,误会才得以消除。参加工作后,我对乡亲们只有感激,没有怨恨,因为这是时代的悲哀。
无独有偶。1978年冬,我与新迁入村中不久的女“地主崽子”萌生情愫,却遭两个“地主婆”劝诫:两家背景相同,不能联姻,你必须勤学赴考,她则需嫁给贫下中农,这样两家都有出路,我们无奈忍痛割舍。2010年在京重逢,彼此相视一笑,皆觉当年听从长辈之劝是明智之举。
母亲作为“中农”分子,在村里虽未直接受批斗,但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但她总是默默全身心地照顾着父亲和我们兄妹,精打细算地维系着家里的生活,用家的温暖给予我们支持。
勇挑家族重担的女强人
20世纪70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后,一些革命干部提出“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口号。这导致农民交完公粮后,余粮不足,但又不能私自开荒,只能依赖树叶、淀粉、野菜度日,农村陷入吃不饱、体力下降、生产力不足的困境。母亲总是将有限的食物分给父亲和兄妹,自己少吃甚至不吃,体现了对家庭无尽的关爱和责任感。
高考关头失父荫,母擎家计意志坚。1980年初,在我即将高考的关键时刻,父亲在外出途中不幸被火车压死。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如同晴天霹雳,让全家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更为残酷的是,由于政策的改变,我们家并未能得到合理的赔偿。面对这一系列的困境与不公,倔强不认输的母亲毅然决然地带着弟弟妹妹走上了信访之路,要为家里讨回公道。她叮嘱我,不要为这些事情分心,要安心读书,考上大学。
慈母衣暖,动力之源。1980年冬,母亲在从京城遣回乡途中,工作人员目睹冻得瑟瑟发抖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心生怜悯,赠予一件军棉袄,母亲如获至宝,带回家让我穿上。这件军棉袄陪伴了我六个寒冬,穿在身上仿佛感受到母亲的温暖,激励我前行。后来,我的学妹兼同事私穿了军棉袄,我发疯似的四处寻找,再后来,她成了我的爱人,事业的鼎力后盾。这可能就是“缘分”“心灵感应”和“量子纠缠”吧。
1500多个日夜,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四处上访,从乡里、县里到地区、省里再到北京,长途步行、扒汽车、扒火车、沿街乞讨,多次被遣送,经历了用语言难以描述的磨难。值得欣慰的是,通过母亲的不懈争取,政府给了适度补偿,弟弟安排在乡镇企业上班。
1984年秋,我步入职场,事业稳步上升,晋升为高层,收入增加。开始给家里寄钱,但母亲生活依旧简朴,积蓄以备我和弟弟婚用。于是,我改买肉类、鱼类等食物带回家,但母亲总是舍不得吃,选择不新鲜的食物,我深感无奈。母亲去世后,在她的遗物中,有2000多元现金,面值从1角到20元不等。那一刻,我的心情复杂难明,悔痛和敬仰深深地交织在一起。
在我外出求学及初入职场的近五年期间,马永贵、李树怡、房泽明等初高中同学帮我料理家中的田地。他们对母亲的刚毅、理性与远见深表敬意,羡慕我有这样杰出的母亲,鼓励我专心学习与工作,实现母亲的殷切期望。这是我们同窗之间的友谊,也是母亲的非凡魅力影响了他们。岁月流转,三位同窗成为我事业的鼎力伙伴。
友人相劝意虽好,未知我心情难描。我的马来西亚好友陈佩秋教授总是劝导我,不必让生活过于劳累,应当顺其自然。我虽在表面上对此表示赞同,但内心深知不能辜负母亲的期望。后来,当弟弟步入婚姻的殿堂,我在欣喜之余,不禁想起母亲对弟弟的牵挂,情绪涌动之下饮酒过度,成为开心的“小典料”。
在母亲的辛勤付出与庇佑之下,我们兄妹四人都有了一个幸福美满家庭,子女们也各自有着一份不错的工作。祈愿母亲和父亲在天之灵能够看到这一切,得到心灵的慰藉。
心怀远志望子成龙的母亲
母亲与父亲情深意浓,她全心支持父亲搞农业科技研发、帮助乡亲们写书信、做衣服等便民服务。母亲始终坚信“文化大革命”这段历史会过去,国家迟早会重视知识分子,鼓励我们专心学习,不受外界干扰。
1980年,我因父亲去世、心系家人,高考以两分之差落榜。无尽的悔恨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内疚与失落感交织,感到前途渺茫,对生活和未来失去了信心。母亲以范仲淹、欧阳修、王充等古人丧父后自强的故事鼓励我,告诫我现在的情况比他们当年好得多,不能灰心,要安心复习,定能考上大学。母亲鼓励我住进村民一处房屋,以便静心学习,不受家里环境影响。在母亲和家人的支持下,我边务农、教学边复习,在张玉柱校长力排众议的帮助下,担任了半年小学代课老师,两年后考入柳河农校,成为村里首位“大学生”。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记得我五岁那年夏季,不慎遗失了多年积攒的4毛6分压岁钱,痛哭不已。为了安抚我,次日母亲背着蔬菜和干粮,踏上崎岖山路和惊险的过江吊桥,前往20公里外的县城售卖。天黑时暴雨如注,我和父亲焦急等待。直到深夜,母亲一瘸一拐地走来。她衣衫褴褛,身上布满了伤口,鲜血与雨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染红了她的衣裳。原来,因为大雨导致视线模糊,不慎掉入山崖,但她咬紧牙关,爬出山涧,坚持着走回来。我吓得嚎啕大哭,痛悔昨天的执拗,母亲却微笑着递给我被血水浸湿5毛2分钱。遗憾的是,未能珍藏母亲用生命换来的5毛2分钱。
母爱如山深且重,教子从严情更浓。记得有一次,我和发小一起偷摘生产队果园的水果被母亲痛打一顿,她告诫我不可偷窃,要自食其力,正颜厉色地“威胁”我说,如果再有一次,就不认我这个儿子。1988年初,我初任领导,因经验不足遭老员工反感,和母亲诉苦,母亲鼓励我正直行事,不贪不占,群众会理解和支持你。在她的指导下,我将年末所得奖金全部分给员工,赢得信任,为后续发展奠定了基础。
母爱如天无私深,为子付出不惜身。1988年末,我在北京办理赴美国考察手续时,母亲却突患癌症,需紧急手术。医生要求我回去签字及照料,但母亲深知机会难得,请求自己签字。被拒绝后,她竟情绪激动地站到四楼病房阳台上,含泪声称若非要通知我回去,她便跳下去。此事在医院及周边引起了轰动,人们纷纷好奇,我是什么样的人?母亲为什么对我这样?
考察回国后,我去医院接母亲出院,现场竟然聚集了500余名好奇的百姓。在众人的注视下,母亲带着满满的欣慰,深情地说道:好儿子,你真的没有让妈妈失望,你爸爸在地下会高兴的,老天也在保佑我们。那一刻,我领悟到了母爱的深邃与无私。
梦中常忆慈母颜,儿女执笔书不尽。古有孟母三迁、欧阳修之母以沙为纸等母亲独自将子女培养成人的励志案例,我的母亲又何尝不是如此?2021年,小妹欲将母亲无私奉献与默默付出以文字记录。大妹与弟弟亦常提及母亲饱经风霜的辛劳,令人动容。母亲的每一个细节,都深刻于我们兄妹心中,这份记忆既是怀念,也是激励我们为家族争光的永恒动力。
魂断关东的苦难慈母
母亲出院后住在我家,我与爱人是校友,感情深厚。爱人的先辈是山东曹县人,她早我一步到北京,曾任职记者,后成为知名律师。爱人豪爽善良,与母亲关系融洽,悉心照料母亲日常。两岁多的女儿深受奶奶宠爱,母亲身体恢复良好,生活充实愉快。时至今日,爱人常为母亲病危时未能亲自照料和送终而内疚。
三月份,母亲怀揣着对弟弟妹妹的牵挂,以及担心常住下去对我产生影响,毅然决定回到家乡。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母亲刚回到家不久,病情便急转直下,但母亲却坚决不让弟弟妹妹告诉我,生怕影响我的工作。
兄妹情深共担当,一人留守侍亲旁。在母亲缠绵病榻、生命垂危的艰难阶段,大妹妹毅然决然、无怨无悔地肩负起了照料母亲的沉重责任,成为继父亲母亲之后家中的顶梁柱,其品质深沉而伟大。大妹妹是最后一个离开农村的,这让我一直心存愧疚与牵挂。在此,我要衷心感谢大妹妹对母亲的悉心照料,感谢她在关键时刻勇挑重担,使我和弟弟、小妹能够安心求学与工作。
四月中旬,母亲进入癌症晚期,病情愈发严重,医生宣告时日无多。我频繁地奔波返回家里探望,但每次都被母亲严厉地斥责,坚持让我回去安心工作,不要为她分心。我内心的挣扎如同波涛汹涌的江河,充满了无奈、焦虑、感激和动力。
人生自古谁无死,一生辛劳终获慰。5月24日凌晨3点,弟弟急电告知母亲病危。我匆忙赶回,看到躺在土炕上的母亲骨瘦如柴,无法言语,我心如刀割,泪如雨下。我们兄妹四人跪在母亲身旁,她眼中含泪,面带微笑,艰难地抚摸着我们的脸颊和手。因为他知道,大儿子已自立,小儿子已有工作,小女儿即将到商校求学,他们会帮助大女儿的。虽经磨难,但对自己、对丈夫和蒋氏宋氏的祖先都有了交代,她亦知壮志未酬的父亲在黄泉之下需她陪伴,以续爱情亲情。此刻,有我们陪伴在身边,她心中无憾。
子女情深守榻前,母亲离去心无怨。下午三点,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当母亲再次用双手轻轻触碰我的脸颊,并示意我将弟弟和妹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时,我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大声号哭哽咽着说:“妈妈,妈妈!您放心地去见爸爸吧!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的。”在我们兄妹撕心裂肺的哭喊中,在同事、亲属和村民们含泪目送中,母亲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安详地离世。
多年来,每逢清明等祭日,我总会静坐在父母坟旁一段时间。一是思念,向他们倾诉生活与工作的点滴,检讨对家人的过失;二是自省,反思对弟弟妹妹和家族的所为,恳请父母指引前路;三是祈求,愿父母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子孙顺利。正如所言:子女在父母面前永远是孩子,即使父母离世,这份情感与意志亦永恒不变。
父母遗志铭于心,砥砺前行不畏难。回顾母亲跌宕而坚韧的一生,我深感自豪与痛悔交织。自豪于母亲无私伟大,以母爱筑我人生基石;痛悔于未能尽孝,让母亲临终仍牵挂。母亲的离去更加坚定我内心的刚毅,我将秉承其精神,为家族荣光奋斗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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