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说,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李煜说,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时间的线性流动,给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墨客带来了亘古的悲伤。我认为这悲伤分为三部分:过往之不可谏,当下之不可求,未来之不可测。
我们是不拥有“现在”的,因为充满不确定和叠加态的“未来”正在已比我们思维还要快的速度坍缩成唯一的确定,而后化为“过去”的一部分,过去不仅仅只多年以前的回忆,也不是不可留的昨日之日,上一秒就已经成为了“过去”。在我的嘴唇开合的过程中,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从“将”的状态瞬间转化为“已”的状态,再也无法收回,不能重来。
大家可以和我一起想象一个场景,这就像我们在时间轴上奔跑着,眼前仿佛是一望无际的、八方都是路的旷野,但身后却是万丈悬崖,无休止地坍塌,于是我们跑得更快、手臂伸得更长,试图触及象征着自由意志的未来,却永远无法无视自己每向前迈出一步,身后的悬崖便向下塌陷一分,始终保持着背后就是名为过往的深渊。——这难道不是一件细思极恐的事实吗?
“往事”之所以让人感到悲伤,是因为在它面前人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身的无力。很少有人对自己的生活没有不满和悔恨。小到“上次统练我不该在那道卡住的题上浪费时间”“如果不在那个时候说那句话,我就不会失去一个重要的朋友”,大到亲人离世后开始自责为什么自己总以为分别后还有下一次见面,或是站在生命的尽头自问“难道这就是我的一生了吗”。所有发生的事都再也无法寻回、无法改变。——那么我们要从此变得消极、沉浮在时间的洪流中而连挣扎都放弃了吗?
不会的。苏东坡说,门前流水尚能西。
文字和思维到底还是互相影响的,倘若接受了时间之不可逆转,“悟以往之不谏”,便会或被动或主动地把生命也活成线性,哀怨地面对“朝如青丝暮成雪”的铁律,或坦然地发出“知来者之可追”的宣言。
幸运的是,人们在探索文学边界之时,发明了“非线性叙事”,从此时间的流向产生了全新的可能,我们利用自己的创造力和主观能动性,在想象的疆域里硬生生把时间的河流改道,让它流向任何我们希望它流向的地方。又或者,借用语文作业中的一句话,我们成了一尾鱼,游进时间里。在文学与想象的世界里,人就是无所不能的呀,我们说要有光,连灯也不必点起,随着话语的出现,就有了光。我们再也无需惧怕因果论和宿命论,因为可以选择相信时间的流动存在其他可能,譬如轮回,譬如平行宇宙,曾经一直被推着向前走的我们,是否可以通过改变自己的思维而活得轻松些、自由些呢?
我们为什么需要文学?其实文学是具象的思维,它总能在潜移默化间向我们传递某种世界观或生活态度。非线性叙事戏中戏的手法,探讨了真实与虚构、幻想、梦境的边界,与庄生逍遥游的理念存在相似之处。多重时空的手法,探讨了不确定与多样性,与线性叙事无可置辩、唯一且排他的特点完全相反。非线性叙事对时间的解构、调序,强调了人的回忆、思想、意识的重要性,毕竟无序的叙事片段之间最突出的锚点是叙述者。非线性叙事厌弃一成不变,它砸碎思维定式的镣铐,将人字大写。
我常常想,第一个尝试在文字中运用非线性表达的人之伟大,大概可以类比艺术为宗教服务的时期里第一个用画笔描绘出平民百姓之面目的人,是创新,更是对现实和“从来如此”的成规的反抗,对未知和人类自身潜能的探索。因此,我对非线性叙事的最终定义是:
用文学式的表达,
向时间发出对可能性的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