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萌|La Môme

文摘   文化   2022-03-20 09:19  





La Môme


1

 

大篷马车庇护着的过往,童年

好像风雨中一截飘扬的缰绳

战俘,流民,穿梭的灰色,当雨点

落下时,从口袋的破洞,我接过众神

微少的筹码

 

仿佛一座危楼,被魔鬼的欢愉摇晃

幽夜上的红灯,命这楼梯和绉丝显形

我恐惧那些台阶被军靴踏响,黑暗中

她用怀抱示意我。

 

蒂蒂娜,我一半的母亲,我全部的甜乳

湫隘街巷中,你淫荡的小调儿像风铃般扬起

很多年后,我想起你步伐的轻快,尽管人眼

如沉石,如深窖,可齑粉般的,我们的微笑

自顾自飞扬着,在悲重的磨盘上旋舞

 

这一天,阳光降临在被诅咒的院落

把女人们喉管映成一支支剔透的金笛

“不远处的岩石上……”,越过腹部秘道

毒火烧灼的山谷,振起群群勃然的黄雀

 

失去光亮的日子里,我常在循环的夜晚

想象德肋撒的形迹:双翅敞开,展示她怀抱

永远眉目低垂。曾经被玷污,但凭尘世

无法将她辱灭。

 

2

 

                          巴黎的绵雨,如此轻蔑

教训着裤边的光鲜

月亮映在轿车溅起的水塘,如下水道滚过

                          一枚被贫穷抛光的镍币

 

管谁呢,没有合适的舞台比得上脚下这块儿

青春是五月明媚的照镜,亲爱的

我们与流浪汉换一杯苦艾酒

 

3

 

那时我不识礼数,老爷们钱子儿和亲吻

缀如披巾似的,斜斜地耷拉在肩膀

甚至不愿将它们正上一正

 

他把我从湿答答的街边拎出来

一只被掐着脖子的小雏

在空气中扑腾着细细的脚杆

 

白日遗失的光源又一次融聚

未知像虱子爬满了帷幕

杰尔尼酒馆的夜总会,我的脖子和膝盖

 

被先生的打量朝两个方向拖去。

他们的手掌,合起又放下,又一次合起

越发欢快。在台上,我瞧见人群中的德肋撒

 

她的目光凝定我,起身推门而出

 

4

 

这些日子,呼声像突然长出的尾巴

一阵无忧虑的快跑时,它窸窸窣窣,低语

绊着我的脚步。

 

名片,名片……落座时,早有的一支香烟

自手边伺侯。世界,第一次敞开它的软心

包裹我。噩梦,从床榻边远去,接连几日

 

直至帆影也悄然无踪。偶尔,我打架

说癞皮话,那些土语叫先生们惊异,大笑着

驱走讨厌的吻手礼

 

我是这样的小家伙。

 

5

 

像异岸罂粟地里泌出的珠露

她蔻白的脸庞从射灯中显影

 

粗鲁的美音,他们的语言令人生厌

拉格泛铁锈味,托盘砸下落水狗似的烤肉

 

附庸而来的小姐太太,发蠢笑,嘴里

咂摸着:Chanson,chanson

 

发达的溢美,如一件劣质胸衣缠绕

紧些,再紧些;投足举手怎样?摇身成

 

想象中的女伶。接连欢呼中,她从舞会走下

缓步如蝉蜕,剥离自己姓名

 

6

 

至少不全是孤独。我喜爱您试探性的邀约

力士从拳台退场,学习着亲吻蝴蝶的尺度

 

您会小心移植地玫瑰,这灼人的刺

顷刻间柔化,倒伏成枕际的丝绸

 

观众在场时,我们用眼波,在噪音中

编织商籁。这独具的,心领神会的小游戏

 

就留下吧,将异国作为只容许二人的伊甸

我们的爱和孤独都充裕。

 

7

 

有什么东西搁浅了。命运的恶脸朝我浮现

我将目光,日夜固定在天花板的格间

 

我哀求:一针!最后的一针

意外携起手来,嬉笑着,在人群中朝我指点

 

光亮又重新被褫夺,退回童年

深不可测的阁楼。分离,分离,天使清数着

 

每次判决,也曾哀怜地

为我筛下金粉的转机。这一次

 

它的手停止了抖动,在床榻前

拍拍衣服离去。

 

8

 

度假,像美国人那样

去加州,别的什么地方,有椰林和灌木的大道

总之不要再是这片葬礼式的天空

 

成瘾的酒精在体内倒灌,还是有

一种寒冷,无法被抵御

关节逞强着,为衰老,发出齐簌簌的响音

 

仍有人送来玫瑰。委地如泥的

哀怨的精灵,我走到哪,它们跟随

恶狠狠的图钉,锥入般,提醒往日纷纭

 

化妆室内,经纪人们无奈起坐,叹气

他们的苦脸,提前吊唁起一张疯人的遗照

我竟痛恨起观众的到来。

 

9

 

宇宙仍然精密。只消看看

它调校过的水流,从塞纳河,到蔚蓝海岸

如此平叙的声调,包容各异潮涨潮散

 

例行祈祷,织毛衣,服药,一日三顿

天气好时,在绒毯和藤椅间

不为什么的发呆

 

日光流溢了,溅在带褶的棉裙

这曾经在唇齿间弹动的节奏

如今成为脊柱之上,跳而又跳的刺痛

 

我开始拥有回忆,像吝啬的财主

怀抱起一整个下午的虚空。

 

10

 

羽毛,黑色的羽毛,从那结队赶来的

雪片中坠落……

 

西蒙娜,听啊,你听,他们笑声多灵动

脸儿温暖齐齐在梦中朝我回转

 

她的手,还在不断地缩小

先是动作,最后是温度

 

竟轻飘飘如一只麻雀,这十月的夜晚






草雨山日月
“找到你喜欢做的事,并让它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