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萌|但是什么令我浑身发疼

文摘   2024-07-17 06:05   英国  


Holly Mills, Lying Awake, Thinking About It



坏事来临

一整个下午我在等待那通电话。无论谁来启口
带来怎样的消息。

一整个下午我在等待那通电话。一定有谁
正紧攥着磨砂话筒,嘴唇翻拌着不安的措辞。
洇出的汗,慢慢变黏的拨号键,再三
确认号码,不想经历一次复述的过程。

这消息一定太过惊愕,太过有游戏意味。
如果对方突然哽咽,我们该如何安慰彼此?

我在等待那通电话。接听前,我应该
事先排演未送达的痛苦。像为了掩饰一种羞耻,
翻遍剧本才走进影院,确保通读了
所有心碎的可能。

云层快速下移的锯齿,紧咬着一座城市的潮湿。
而一个下午,只是坐在窗边,怀揣一种
近乎怪癖的期待。我站起来,绕着铃声
可以接收到的半径走动。

我等待那通电话。但我的浑身发抖。
我想随便,和哪个陌生人谈谈,对光滑的恐惧,
对写作副作用——朝向悲剧无休止的
——过度成瘾。
早知道是这样,我不会允许虚构
如此塑造我;不会允许它参与,
并挑逗一旁的现实。

不!有时我也想切断这条电线……即使好心人打来,
只想和我谈谈天气;我也永远在等待一个
真正命中我的尾音。我们的谈话,
真能一直轻快下去?

一整个下午我等待的那通电话,没有打来。
就当你以为,这是又一天可领受的赦免时
注意力,开始寻找下一处发炎的缺口:
门……卧室外的房门,谁会将手紧扣,形成一个
半圆的谨慎,“很不幸,我也是今早才收到的消息……”



异乡癖

我相信过一张在想象中存在的出生证明。
记忆开始像锥体旋转,而无辜的故乡,被钉在静止的末端
我相信,在旋转的上方,有一个只在点画法中
存在着的世界:在卡帕多西亚,那些灯与橘红
腾空的姿势;科莫湖,和湖岸边的欢笑,由深绿和浅绿组成
我未到来的旅伴,用一把冰勺子,轻轻敲着阳光
和焦糖的镜面。他让我确信,夏天是那样一声
突然碎裂的,柔软的溏心,晃悠悠地敞开。

我错得美好又傲慢。作家,摄影师,人类学者,你们
一个个,都错了。没有人描述过在海关和签证中的通行
像表单一样伸出双手,被疲倦盖满印章的世界。
口吃的人,我永远不知道怎么该死地
向一个异乡寒暄。(我用哪种语言?你说过
用两种语言写作的人,统统是卖幌子的诈骗贩)
母语灰心得无可救药;外语缺少日照,也显得气色不足
变灰,变灰……经济的滤镜仍是下行。阴雨天,地铁站
不断冲洗出的灰胶片。

读不到书的日子,让我和心理咨询师谈谈。她微笑
捧出一沓科学量表。这又是新一种标准了。
我告知她时有发生的坏消息:诗写得不愠不火,没有朋友
爱人发来短信,“我真希望你去死”。“坚信自己”
她告诉我,又溶解一遍,盐酸舍曲林一般的微笑。
可我没有立场,没有主题,像单子的运动,有的只是一种倾向
忍受着我本可避免的,如果待在原地。我表述有误吗?
需要找来翻译吗?问题是,我无法暂停投掷自己。

梦总是先我一步抵达故乡。童年的同一个场景,反复收留我
装修之前的老房:饱和度过高的墙纸,瀑布和松林
绿得像句谜语。机械表,樱桃红色的数字,跳动出咔哒声
(尽管我们搬家时,已经把它丢弃)爸爸妈妈,你们永远等在那里。
我的姥姥,我抱抱你。立式空调上的小猴子玩偶。居民楼下
有人正在抽着陀螺,一下,又一下。突然间,锥体又开始转动
我离开公园。没有玩伴再和我约定,下一次抽陀螺的日子。
我没有被谁,再一次钉在原地了。但是什么令我浑身发疼。





草雨山日月
“找到你喜欢做的事,并让它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