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荷花池折叠

民生 2024-07-08 08:27 四川

四十多年来市场的巨变被折叠在荷花池这一个小小地界里，很多理应顺着时代洪流向前流逝的东西在荷花池还保有它的生存空间。从一九八零到二零二四，时代变迁在这里以一种最直观的方式呈现，这就是二零二四的折叠荷花池。

20世纪80年代，五湖四海涌流的人群在成都火车北站汇集，“蜀道通途，财富之路”，多少人带着致富的渴望来到成都，火车北站是他们致富路的第一站。那时的荷花池还叫红花埝，紧邻火车北站，第一个在红花埝支起货摊的人绝对想不到四十年后这里会成长成一个揉聚成都市场发展四十年的庞然大物，就像我们想象不出再过四十年，荷花池，它的触手到底还会向哪儿生长一样。

行走于今天的荷花池，我们能看到千禧年之初成都批发市场的模样，那些货物堆砌，黄蓝广告标语贴满楼梯的魔幻梦核一般的景象；也能看见年轻的时尚气息在这里蔓延，一排排羽毛和亮片妆点的精致店面；社交媒体小红书上小有名气的“凉面爷爷”的凉面摊就在街角的一个角落，走过去能偶遇在街道上直播的商家，抬头望，“直播基地正在招聘”的巨幅广告就出现在眼前。

“抬头望，巨幅广告就出现在眼前”

《北京折叠》里穷人和富人在同一个北京过着泾渭分明的生活，明明是一个北京，却硬生生划出三个“平行时间”，彼此之间少有干涉。

成都荷花池完全相反。四十多年的经营扩张让如今荷花池的地理面积比三个天府广场还要大，穿越荷花池，明明是一个荷花池，却感觉好像是不同年代的批发市场在你面前来回交错，旧的还远远谈不上死去，新兴的已然生机勃勃。

如果荷花池是一栋大楼，那么这座大楼的斑驳基底建于八九十年代。二十多年之后，全国物流网建立，网购逐渐风靡，荷花池的优势被冲弱，2011年成都市工商局主导荷花池市场第一次提档升级，再10年后，荷花池第二次提档升级。

荷花池这座大楼在政府的规划下加建了更稳固的主体，但这只是它的身体，真正能够决定荷花池活起来的，是在每一个时代怀抱致富渴望靠近荷花池的涌流人群，而这也正是荷花池的魔力所在——“要致富，荷花池弄商铺。”

2024年，这是一个手机成为人类外置器官的年代，在现实生活之外人类开拓了更广阔的赛博空间。现在，荷花池这座庞然大物已经在赛博空间里，长出了新的触手。

*赛博空间：Cyberspace，哲学和计算机领域中的一个抽象概念，指在计算机以及计算机网络里的虚拟现实。

01.

赛博市场在哪里？

周一上午十一点，一个普通的工作日，打开抖音直播间，搜索“成都荷花池”，七名店家正在直播，下午三点，再度搜索“成都荷花池”，正在直播的店家数量飙升到十三家。这些由男女主播出镜讲解产品的直播间几乎全是服装产业，它们除了名称带有“荷花池”的标签，有的也会带上荷花池的地理定位。

直播间里卖女装的年轻主播妆容精致，穿上新到的服饰站上小圆台，转着圈给镜头展示服装的上身效果。她们从和评论区互动到对服饰的介绍，嘴里几乎一刻不停歇，评论区的问题从材质价格到穿搭方法掉不掉毛，她们也一一解答，然后再拿着同样款式的服装靠近镜头展示车缝染色等等服装细节。这一套流程下来之后一件服装才算是介绍完，之后当场换上另一套新到的衣服，重复这样的流程。

这是一个旷日持久的过程，几乎所有的直播间直播都是三个小时起步，播一上午或是播一下午。如果人力充足，就可以上午播完，中午休息，下午换一个主播续播。对于很多单打独斗的个体商家来说，长时间的直播还要兼顾实体店的服务，精力和人力首先就不允许。

陈桂兰一直是荷花池的老顾客，她在成都本地开服装店，在荷花池有三个与她固定联系的批发商，她的货源基本都来源于此。四月份，正值春夏换季，陈桂兰拎着大号红色塑料袋在商场中穿梭，塑料袋里装的正是此行的收获。对于直播运营账号，陈桂兰从没考虑过，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哪儿有那个精力和时间哦！”

挑拣货物的批发商们

实体店售卖的个体商铺几乎都很难再有心思分出去做直播，那么抖音直播间那么多的“荷花池×××”从哪里来？

张强的手上现在积攒合作了十个名为“荷花池×××”的账号，其中有一个名为“荷花池小小美服饰”的账号新号首播，抖音平台推流就有八百多人，流量十分可观。尽管他在荷花池连一家实体门店也没有，但是在抖音上，他的“店面”却正红火。

在没有进入荷花池之前，张强搞过夜市，开过摩托车，开过出租车。五年前在开出租时和乘客聊天，听说在荷花池搞批发有利可赚，于是改行来荷花池“琢磨门道”。一开始他跑荷花池的门店，试图在荷花池寻找一个可以开店的实体铺面，但由于租金昂贵遂放弃。在这过程中他积累了广博的货源，2018年遇到了懂得运营账号，熟知直播规则的合伙人，于是在那一年，他成立了现在的这个直播班子。

在和他合作的主播之中，有的是自己有货源有门店（门店分布于遂宁、大英、彭州），苦于没有技术不懂运营的“老板娘”。张强的直播班子帮助他们运营账号宣传产品，签订合作协议，利润五五分或者只分三四成，不稳定因素极大：“有的老板娘学会了这一套就不和我合作了，”张强有点忿忿，“所以现在跟他们合作都是签得久，至少2年起步。”剩下的大多数是老板和员工这样的雇佣关系，张强是老板，为主播提供货源，提供技术支撑，给主播开底薪，带货赚得的钱分主播两三成。

张强合作的主播之一

主播们和老板娘们最大的不同点是，主播并没有自己独立的货源，她们的货源全部来自于张强，而张强的货源也不来自于荷花池，虽然他的这些账号统统打的是荷花池的名头。“我的货是我全国各地去跑的合作，哪里便宜就拿哪里的货。”张强说。

门店在抖音平台，货源在天南海北，主播也在天南海北。平时主播们拍摄的视频都是由在荷花池的张强代发，这样就可以为视频添加“荷花池”的地理定位。张强在荷花池附近租用了一个专门放货的老小区一楼，专门请人从荷花池发货，张强说，“因为发货地址不能写那些厂里，都先要从厂里拿货拿到这里来才能（发货）。”

02.

扎根西南

荷花池的中心片区是被称作“金牛之心 ”的荷花池广场，此广场于 2013 年翻新改造， 2016 年正式亮相，此前在这里的商户部分迁入了新都，形成如今成都五大批发市场之一的国际商贸城，还有部分不愿意离开的商户搬入中心的周边区域，未曾离开荷花池。

翻新过的中心片区，入驻的商家绝大多数做的都是服装生意，他们对于直播带货的态度， 都不能说是迎合，有的直接是嗤之以鼻，认为他们是在扰乱荷花池正常的市场秩序。

金牛之心内，忙着打包的商家

对这些老板做采访，听到的最多的词就是“老客户”，他们不向网络扩张，不向散客殷勤的最大底气就来自于这些稳定充裕的“老客户”。

荷花池的老客户们也都是店主，他们有的来自于成都周边，有的来自于川内，有的来自于省外。

王敏开一辆面包车，她的服装店不在成都，而在宜宾，她的货基本都在荷花池拿。每月这辆面包车都会来一次荷花池，每一次王敏都能带回三千到一万块钱的货走，在荷花池，她能采买一整天。王敏是有经验的服装店主，她清楚荷花池直播卖货的只有“极少数”在荷花池有店面，那些人是打着荷花池的名号，在赚“不懂行”的人的钱。但尽管是在荷花池有店面，王敏也不会去选那些铺面里有直播设备的商家的货，“她们开直播同样的一套衣服卖89块的话，给我批发价才80块，我咋个二次批发出去嘛，他们这样搞起我们没得办法做生意。”

在从荷花池拿货之前，蔡女士的货一直来自于广东，她来荷花池开拓货源的契机是贵州当地同行的推荐：“我就是看另一个我们那边做服装的，她的货好得不得了，看起来版型款式都很新，听她介绍才来的。”服装生意一直红火，但再红火这两年也不好做，蔡女士原本在广州的货源这两年涨了价，蔡女士此行四人，正是在荷花池寻找新的能代替广州的货源，“我们卖服装的，注重质量，总要自己亲自来看质量的好坏。”蔡女士说。

荷花池批发市场发展了近四十年，在八九十年代它繁荣的立身之本在于它背靠成都北站，四通八达能和整个西南地区深度链接。广州浙江的货源太远，荷花池的老板们依托区位交通把从广东浙江来的货拉到西南地区来批发贩卖，西南地区的市场正广大空旷，没有货源的商户们能依靠交通来到荷花池批发货品。成都北站与荷花池，是连接西南地区客源与全国货源的交结点，这就是荷花池老板们发家致富的根本。

7月，正在修建的成都北站

2011年荷花池第一次规划市场提档升级的时候，管理者有意将荷花池的根扎在西南片区更深些。据成都工商报2011年的报道：“在省内工商机关的协助下，荷花池商圈在三台、都江堰、眉山、自贡、遂宁等地先后建立了5个加盟分市场，形成了辐射全省的二、三级批发市场网络。”

其实进入物流如此发达的2024年，通过物流和线上直播交流，货源和客户之间完全可以自主建立联系，在抖音上搜索“厂家直销”，简直掉进了批发的汪洋大海，鼠标像永远都划不到头。而荷花池的服装业之所以在交通区位优势被物流时代冲弱之后，还能有足够多的老客户，究其原因是它辐射的整个西南片区市场足够大，荷花池的招牌足够响，根系足够深。

早在九十年代中后期荷花池市场依托区位发展就已经成为了一个日均人流量30余万, 立足四川、辐射西南、走向西部的区域型大市场, 在当时的全国集贸市场中位列第三，时光荏苒，这根系依旧存在。只要西南的市场和受众习惯没有迭代完成，大家没有一窝蜂的全去网购，只要实体店购物的人群还存在，那么荷花池不向网络扩张，不向散客殷勤的态度就永远可行，因为在八九十年代发展起的那套立身之本它还依旧有舒适的生存空间，线下的经营已经利润足够。

可是服装行业如此，广泛的市场还葆有活力，实体店售卖大还有可为，不代表所有行业都如此。荷花池的最外围，距离成都火车北站只有半个天桥的距离，街道逼仄，很多店面在街边的商家把货摊延伸到了路上，虽然行人难走，但是有种莫名的老批发市场的热闹氛围，这里没有在2013年翻新改造的范围之内，这里二三十年都一直一个样。

沿着外围的街道行走，看见下沉的阴暗楼梯，走下去，里面别有洞天，这是文具批发的世界。拥挤、狭小、色彩鲜艳、琳琅满目是所有能想到的词汇，这里所有的铺面都不过10平米，一家挨着一家，所有能看见的墙壁，不是挂着货物就是摆着货物，然而除了守店的店主们，顾客稀少。

下沉的阴暗楼梯，走下去别有洞天

1998年，“荷花池能赚大钱”的消息传到远在广东的李春芳耳朵里，她辞了在电子表厂的工作，和丈夫一起来到荷花池，在荷花池外围地下一层盘了一间小店铺，做起了批发文具和电子表等小物件的生意。

那确实是一段很辉煌的过往，“那时候，在荷花池不管卖啥子，都很赚钱，店铺也俏得很，我们这个小店租金一年都要20来万。”据李春芳回忆，当时没有电子支付，基本都是现货、现金交易，在荷花池做生意的人基本上每天都是一麻袋一麻袋的商品批发出去，然后一口袋一口袋的票儿拿回来。“我们算属于比较早来荷花池做生意的了，当时生意确实好。”

时过境迁，风光不再，一切就像秋风扫落叶。

如果说西南地区服装行业的实体店生意在经过物流业的冲击之后只是从二十岁变成了四十岁，那么做文具类的实体店生意经过冲击后简直像是从三十岁变成了六十岁，文具产品实体市场萎缩得很快，对于这些使用感觉大差不差的小物件，人们好像更喜欢网购。

李春芳正坐在她的店铺口，等着从街道上走下来的散客，尽管那寥寥无几。“目前我们的生意都是靠老顾客的批发进货，再来就是像钓鱼一样‘守株待兔’，有能招揽的一个月能挣四千多，不能招揽的一个月两千多或者更少。”李春芳说：“我们的生意从电商开始流行起来后就不太红火，看我们一个个都已经饿得面黄肌瘦啦！”

闲谈消遣的商家们

生意不好做，连带着铺面的租金也一直往下降，这可能是连连坏消息中唯一的一个悲惨的好消息。李春芳有想过开设直播，做社交媒体，可是均以失败告终。一来她们不得要领，二来李大姐并不是厂家，将产品放在网络上在价格上完全竞争不过厂家直销，所以李大姐的文具生意处在尴尬境地。关也没法关，有很多货物堆积，再加上还有老顾客光顾，可活也不好活，利润一年比一年少，像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六旬老人逐步走向死亡。

03.

管理者的选择

作为批发市场的荷花池，对做散客生意很抵触，可是作为成都“十四五”规划里蓉北商圈的重要一环，被寄予厚望的荷花池，对前来观光的旅游散客永远敞开怀抱。

在成都“十四五”的规划版图里，蓉北商圈的地位和春熙路商圈、交子公园商圈比肩，荷花池的千亿级消费市场正是尚在襁褓之中的蓉北商圈的重要依托点。

荷花池的中心，金牛之心

2020年，荷花池进行第二轮改造。这次改造有意要让荷花池更高端，更年轻，更时尚。2021年纺织周刊报道了一场在荷花池举办的汉服大赛，其中记录了时任成都市金牛区人民政府副区长吴昊的一段致辞：“近年，金牛区紧紧抓住成都市打造世界消费中心城市的有利契机，对荷花池商圈进行全方位提档升级，在核心位置打造集文化、产业、商贸、旅游、科技于一体的‘池上锦’汉服特色产业街区，为成都建设‘全国汉服第一城’提供了原创与产业的坚强支撑。”荷花池管理者，对于荷花池建设的雄心可见一斑。

2020年，号称“成都东大门”的k-zone韩国城落地大成市场，据传这里一大半的货源都来自于韩国东大门，这并非空穴来风，因为韩国城项目的运营者——四川省韩尚花商业管理有限公司，其背后正是来自韩国的东大门市场管理团队。

韩国城内部

四月来到韩国城，三八妇女节的余韵还没有完全过去，前排的广场上还摆放着粉红色的，印有女性主义标语的大旗，紧接着春游打卡活动就又开启了。

韩国城总经理助理陈思琪扎起一个干练的马尾，身穿职业装，在韩国城门口为往来的游客分发春游“city walk”打卡地图，主要的打卡地点就是韩国城内的女装品牌，顾客消费后向商家集章，然后再上传社交媒体，即可在门口兑换礼品。活动从4月18号开展到4月23号为止，大约有两百多人参与宣传，陈思琪对此的评价是：“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成功。”

韩国城管理者深谙在这个年代赛博阵地的重要性，在宣传营销这一方面，他们驾轻就熟，线上线下的营销活动经常联动，根据时令节日推出多样活动，小红书和公众号是他们的主要宣传口，截至6月份，小红书上“#成都荷花池韩国城”的tag浏览量已经达到了40.8万次之多。刘钰在来韩国城之前一直都在为换季买不到衣服而头疼，在搜索几番无果后，平台推送了带有“女装”“服装”等标签的笔记，浏览之后她便选择来了荷花池韩国城寻找换季新单品。

4月，刘钰兑换韩国城春季city walk活动礼物

实际上在2010年大成市场的管理者嘉润置业也做过实体商务向网络空间扩展阵地的尝试，相比于韩国城利用社媒网络做年轻化的网络宣传，大成市场的管理者在那个年代很显然没有意识到网宣的重要性。

他们的扩展做法是将大成市场里的实体商家简单复制到它们的网站“网上大成”上，为了该项目嘉润公司在2011年实际投入资金1600万元，还成立了专门的部门对“网上大成”的众多实际商户进行统一管理。时隔十四年，“网上大成”这个向互联网伸出触角的初步尝试已经完全死亡，网站名从“网上大成”被改为“批发市场大全”，站内一潭死水，几乎所有商品下架，寥寥还存在的商品其年代久远得也让人无法相信还可以购买。网上大成的百度搜索词条孤零零地矗立，这是属于它的赛博墓志铭。

荷花池，实体大成

2024年，像刘钰这样因为韩国城或荷花池的社媒名气来线下探店的人不在少数。如果说韩国城的社媒名气有一大部分是靠管理者自己加持的话，那荷花池能在社媒上名声响亮则是因为其本身固有的名气因顾客在线上的传播而再上一层楼，由此催生出如“凉面爷爷”这样的“草根”网红，给荷花池带来小小的“网红效应”。

有5.2万粉丝的旅行博主“刘小羊”在她的小红书笔记中写到，“到成都第一件事就是来吃荷花池爷爷的8元口袋凉面”，并配上了自己在荷花池打卡吃凉面和购买商品的图片，短短半小时就有8位网友询问其具体位置。“都是跟风来的，好多人专门来吃凉面，来了就顺便就在附近转一圈，有的人又可以带一两件衣服噻。”凉面爷爷的面摊旁边就是王哥的保安亭，他目睹了凉面爷爷的小面摊到底是怎样的火爆：“整个荷花池就他这最火爆，排队的人多得遭不住。”

为了留住这些游客消费者，也为了重塑荷花池的消费，2021年末池上锦汉服产业街区建成。

池上锦商业街招商处的工作人员董成把池上锦称为是荷花池“有机更新的一部分 ”。紧邻大成市场，前依韩国城，池上锦汉服街区占据荷花池人流最旺的黄金地带。距离2021年末首度开街已有两年多，今年5 月，池上锦第二次动工，大部分商户迁出，街区重新修缮，6月份完成施工，10月份预计街区内全部招商完毕，再度开街。有别于荷花池本身的批发市场定位，池上锦预计留给汉服批发的档口只有三到五家，他们要做的是“ 国风国潮文创沉浸式街区 ”，聚集吃喝玩乐的沉浸式体验地带。

7月，池上锦新修建的前门大体完成

“池上锦实际上是一个荷花池新业态的标杆，它能让商户们看到在现在的荷花池不做批发也能活。”董成这样介绍。董成除了是池上锦招商处的负责人，之前也是归属于大成市场管理者的一份子，事实上池上锦背后的最大管理者即是嘉润置业。

荷花池的大小管理者们有一个共识：荷花池需要转型。但是怎么转？向哪转？如何引导扎根荷花池二三十年的老商户一起转？转型的效果会不会好？从这些角度来说，池上锦的经验以及其成功与否确实意义重大。“（荷花池）其实所有商家都在关注了，要么就是看你怎么死，要么就是说看你能不能探索出一条新路径。”董成说。

5月末，池上锦已经谈妥了荷花池的著名网红凉面爷爷将铺面开在池上锦，还引进了蜜雪冰城和茶百道两家饮品，整街的招商已经完成了40%，效果成绩还要再观望一两年。董成对它的未来持乐观态度：“我们已经在和那些（新媒体）公司对接，看后续运营宣传具体是要做哪些东西。”

春熙路，太古里，它们是长于新市场的成熟商业体，美观、规范、商业，它们是一只只漂亮的规范化蝴蝶，但是规范的另一面就是——同质化。荷花池它混沌、复杂、庞大、一眼望不到头，商业程度不高，换一种说法，在老成都人民印象里，联想到荷花池的第一个形容词就是——“乱”。

在现在的市场条件下管理者打造池上锦这样的新型业态，一定有提振的作用，就荷花池目前的改造态势来看，它还是一只正在破茧的蝴蝶，奋力向上，力求改变。但是破茧而来的，会是另一只如春熙路太古里一般漂亮的规范化蝴蝶吗？谁也不知道。“其实转型更多的是事在人为，就是我们如果只是凭空去想不去尝试，不去做，永远都停留在想这个层次，这是永远都到不了的，是吧。”董成说。

04.

虹吸

2013年四川商务职业学院商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吴萍在他的研究中写道：“成都荷花池服装批发市场是与我国30多年改革开放历史的一个缩影,它基本经历了从自发市场、规范市场到现代市场的发展历史过程。”一晃到2024年，现在的荷花池，应该是我国改革开放四十年市场的一个缩影，它截留住了四十年来各类市场的各类业态。

青龙鞋城，颇有年代感的湛蓝色玻璃

四十多年来市场的巨变被折叠在荷花池这一个小小地界里，很多理应顺着时代洪流向前流逝的东西在荷花池还保有它的生存空间，从一九八零到二零二四，时代变迁在这里以一种最直观的方式呈现，这就是二零二四年的折叠荷花池。

折叠给荷花池带来了什么？在荷花池内部，折叠带来的是碰撞。一边是混沌与无序，一边要整洁与规则；一边背靠老客户坚持不做散客生意，一边要积极打造赛博阵地拥抱游览散客；一边依旧坚持在周边倒卖做二批市场，一边则已经坚定了要走出金牛，走出成都，走向更广阔天地的期待与野心。两相碰撞，矛盾常有发生，可他们并不对立。

不对立的理由是谁都无法阻挡时代浪潮，大浪滔滔，旧的市场一定会萎缩，新的业态一定会兴起。荷花池本身因利益和财富而聚集，利益和财富就是最大的原则，谁都有追逐财富的权力，一切都只是时间，和选择如何去做的问题。

“碰撞”

2024年，折叠四十年巨变的荷花池作为一个整体，折叠给它带来的是强大的虹吸能力，使它在这个赛博年代，得以本能地长出新的触手。

和张强一样，龙哥也是荷花池赛博市场大军中的一员，他在荷花池没有铺面，没有货源，客户是来自于天南海北的散客，他每周的下午两点到五点，会准时和主播一起出现在荷花池的街道上进行直播。龙哥虽然在荷花池没有铺面，可是他在成都有属于自己的工厂：“我之前就是做的是实体店商铺，在做工厂之后就把实体店关掉了，因为做工厂要比售卖的利润大得多。”在做工厂之后，龙哥开始了他的直播事业，一开始他在自己的厂房里做直播，但是没有在荷花池做直播效果好，“在荷花池直播，那个系统会自动识别给我的直播间贴上批发的标签，那对应的推流就会有针对性，筛选出的观众就更愿意买。”

龙哥的货源不仅提供给自己本身固有的直播间，还向荷花池其他的主播售卖批发。金牛之心ABC座的高楼层里，都存在有不同的直播办公室。龙哥账号的流量并不很大，和他同批的同行里有人就做得很大。龙哥说，荷花池有一位叫“成都荷花池红姐批发”的主播，她一年的流水是一千多万，“在线上做直播，它就是给你平凡人一个无限大的机会，你直播间成交数据做的越好，它就越给你推流。”

偶遇正在直播的商家

和龙哥不同，李海，二十来岁，年轻一代，这是他第一次来荷花池。在文具下沉市场里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跟文具批发老板李春芳售卖他的产品理念，他拿着刚从玻璃货橱里掏出来的打火机，告诉李春芳，他可以把这个打火机进行包装，包装成大牌，售卖出更高的价格，一只打火机十几块的进价可能经过包装就能卖到五六十的价格。他要跟李春芳合作，希望李春芳能够给他以更低的价格进行供货。

李海的售卖渠道是寻找类似于得物或者外网等这样可以赚取差价的网络平台，要么就是通过在校园里结交到的人脉进行贩卖。相比于张强和龙哥的直播，李海的售卖方式更自由也更困难，他的平台大多数时候都需要自己搭建：“给你打个比喻，我没有营业执照老板也没有，至于怎么交涉就是个人能力，不要局限于自己能做的，自己能力有限，销售无处不在。”

李海的很多话语都必须要去再“解码”一遍，比如“实践科普分享”是团体内部交流信息差；“线下优化产品”是把产品进行包装；“最重要的是资金和人数分布”，意思是钱不够，人也不够。在这些很专业的话语里能勾勒出李海的职业和一些经历：他很年轻，很早就闯荡江湖；他有团队，不过是约定俗成的团队，组织人员流动很大，个体自由度很高，与其说是组织，不如说是交流信息的圈层，但存在有领导力的领头人；最重要的是，他们靠信息差赚钱。

1998年，李春芳从广东来到荷花池，她渴望财富。2024年，李海第一次来到荷花池，他也渴望财富。能够让李春芳赚取信息差的市场已经萎缩，时代已经过去，能够让李海赚取信息差的时代，才刚来临不久。

—END—

2024年和1998年的影子在荷花池某地的某一时刻交叠，旧的土壤上生长出新的业态，这是荷花池本身的生长能力，本身的虹吸能力，在看不见的地方，它悄悄地实现自我更新。

在未来，荷花池还会吸引什么？还会向哪生长？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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