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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卖油粿的叫卖声从校门口传来，我和同学都知道，这是顺良的声音。
有钱买的悄悄溜出教室，反正早读没老师在教室；没钱买的，站在筺边瞧瞧筐里的油粿心里也舒坦。
顺良像武太郎一样矮个儿，长着个很精致的小鼻子，但人胖，脸就显大，这小鼻子几乎淹在脸上的肉里，皮肤黝黑。他的油粿5分钱一个，比铜钱稍大一点儿，两公分厚，用糥米粉油炸的，金黄油亮、酥脆、挺甜。谁都想吃，但我们班里56个同学，没几个买得起两个顺良的油粿。只有黄基收同学，每周起码买上两回顺良的油粿，一次8个，每次买时都避开我们的目光，但吃时却在我们眼前炫耀，左手托着一大叠油粿，右手的那个已咬了一小口挥舞着，七八个男同学在他跟前睁大了眼睛，馋得流口水了，那是4毛钱哩！我们都是农家子弟，虽读初一了，但1979年里，袋里连壹分钱也没有。
黄基收的衣着，跟我们一样，也是大补丁压小布丁，冬天冻得浑身发颤，夏天赤脚来校，家里跟我们一样贫穷，可他哪儿来的钱买油粿呢？
其实，黄基收买油粿，没用钱，他也没有钱。可顺良跟他非亲非故，能给他油粿吗？就是亲戚，也不能常给，最多给个一两回，一次最多给两个。可黄基收每周起码吃上16个油粿，他到底用啥让顺良每次给他8个油粿呢？
有同学悄悄跟踪看到他买油粿的一幕，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子，从布袋子里倒到顺良的秤上，那是大米。
原来，顺良的油粿，可以用米换，一斤米4个，那时一斤米的市场价为2角1分。黄基收每次从家里偷2斤米，换8个油粿。
有很多同学经不住黄基收的诱惑，也从家里偷出米来换油粿，有偷半斤的，也有偷1斤的。换来油粿吃得津津有味。
黄基收对我说:“顺良油粿真的很香、很脆、极甜，咬一口，甜到心里，到家里米缸盛一斤出来，你父母根本不知道，我都在我家米缸盛了大半年了，我父母都不知道。”
班里大部分男同学都吃到了顺良的油粿，都夸好吃。
我们几个没吃到的，反而被大家嘲笑，说胆真小，弄一斤出来，大米缸里父母肯定不知道，这么好吃的东西，不吃遗憾。
用米换到油粿的同学，吃得很得意，张扬出一副鬼样儿，倒是我们几个没吃到的同学感到无地自容的样儿了。
我不敢偷家里的米，我们三餐都吃稀饭，稀饭稀得照影儿，我偷一斤出来，稀饭不是更稀了吗？
全班37个男同学，36个都吃过了顺良的油粿，就我没吃过。
我没有吃到顺粮的油粿，成了同学们的另类，大家疏远我，数落我。
看来，这油粿不吃是不行了，我决定冒一次险，就一回，绝不会有第二次。
早上，大人们都到生产队出工了，家里就我和6岁的妹妹，妹妹在家看门。
妹妹坐在门口梧桐树下玩，我进到里间，那是爸爸妈妈睡的房间，也是家里放值钱东西的地方，自然米缸也在这里。当我跨入里间，掀开大米缸，半缸米里有一个竹筒倒着，我欣喜若狂地盛了半竹筒的米倒入书包里，再将竹筒丢进米缸，盖上兴冲冲去学校。
学校就在家门口，最多5分钟路，还没到校门口，见校门口不少人围着顺良。
我到了校门，见班上有几个人喜滋滋地吃着油粿，我也挤进去，不一会儿出来，手里捧着4个油粿，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咬了一小口，天哪！真好吃……
中午，我放学回家，见妹妹坐在门口地上大哭，那样儿准是挨打了。进门，见母亲一脸不悦，不时骂骂咧咧，说:“谁偷了咱家米缸里的米，我每次盛了米，总要在米上画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并且米筒放在花瓣上朝北，这回，牡丹花没了，米筒朝南，准是有人偷了咱家的米……”
我听后心倏地里跳得厉害，真不知妈妈在米缸里做了这样的计号，知道这样，嘴再馋，我不会偷这一斤的米。
尽管妹妹挨了母亲的狠揍，她一口咬定没有人来过家里，她也没有离开过家门口。
母亲心里起了皱，觉得这事儿非常蹊跷，不停地摇着头，总觉得不可思议。
父亲坐在厅堂方桌上座吸着闷烟，绿着脸，全程不语。
母亲的目光移向站在大门边的我，紧紧地盯着我的双眼，像是我眼里隐藏着什么秘密，看得我觉得自己脸上哪儿不对劲儿，我低下头，说:“我没有去过米缸那儿。”
母亲叹了一口气，抓头挠腮，眉头紧蹙，脸色阴沉，碎叨起来:“茄子不开虚花，小孩不说假话，难道我早上盛米忘记在米上画盛开的牡丹花了？不可能呀？每次盛完米都要画的呀？我绣花出身，用指头在米上画一气呵成的，要不了两分钟……”
我扭头看了一眼还坐在地上哭得伤心的妹妹，心头一阵疼痛，悔恨得眼眶再也框不住流泪了。（原载2024年第7期《天池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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