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立杯2024光阴文学奖入围59】散文类:沐沐《月光下的乡愁》(原载2024年7月5日《江西日报》)

文化   2024-10-15 07:28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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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乡愁

沐沐
  
         


夜里出阳台,见地砖上有块白色的光斑,斜斜的四边形,似曾相识的水白色,不像是日常灯照。我心里一动,莫非是月光?探出阳台,扭转脖子望向夜空,真见一轮圆月,静静地悬于中天。是久违的月光,刹那惊喜同月光一起裹住了我。


久住城市,早已没有月亮光临屋里的际遇了。遮蔽月光的除了炫目的霓虹,还有厚密的窗帘。饭后散步,偶然撞见月出平湖或高楼,总忍不住惊喜出声。凝望着月亮,内心潮湿而悸动。不能不说,月亮,是我们永远的白月光、心口的朱砂痣。人至中年,谁心里没住着个月亮,一个被月光照亮的童年,以及和月亮一样久远的往事和故人。


旧时月夜,一个接一个,似乎不会穷尽,不知疲倦的小孩在玩闹,追逐,疯跑……叽叽喳喳,大呼小叫,声浪溅入四周山林,回声阵阵。僻静的村庄被巍巍群山围拢合抱,皎洁的圆月挂在明净的夜空,温柔地注视着这群不知世事的孩子。那时候光顾着玩闹,从未给过月亮一个回眸,最后在大人一声紧一声的催促中,我们将月亮甩在身后,奔进了家门,摸黑转到厢房,床前又是一片银白月光。


夏夜,吃罢饭,各家就卷了凉席去晒谷场。村庄中心那两块半个操场大的水泥坪,暑日“双抢”时,新收的稻谷一簟连一簟,镶成一块块颜色不一的地毯,或黄或浅白,颜色深浅由凉晒时间决定,气味亦是,刚割上来的谷子有湿重水气,连晒几日,金黄的谷子渐白,空气里全是干燥的芬芳。迎风而站的稻草人,挥着空荡荡的衣袖,日间驱赶一群群贪嘴的麻雀,晚上守护着麻雀般饶舌的孩子。躺在凉席上,稻香依稀可闻,奶奶的䈬扇来来回回地扇,七仙女的故事听了一遍又一遍。月亮上的嫦娥蒙着面纱,吴刚日日砍那棵桂花树。故事反反复复是这几个,静穆群山在侧耳倾听,月亮悬空不离不弃,万顷光辉落在稻草人的草帽尖上,落在覆着鱼鳞一样瓦片的屋顶,落在黄瓜架上弯曲的藤丝尖,落在农家院子敞开的水缸里……故事不知何时断了尾,我们在凉席上酣然睡去,又在三更的沁凉中陡然醒转,月已西斜,夜露打湿了虫吟的微声,迷迷糊糊地,我们跟着大人跌跌撞撞往屋里走。


那时的夜很长,很深。那么单调,又那么内容丰富——草木抽芽,花朵开放,山脊沉入混沌,丛林萤光闪闪灭灭。夜寂静,独有的声响又一直在——树叶咔一声掉落在地,遥远而模糊的一两声狗吠,每扇窗下断续的梦呓,还有尿床娃的惊哭声。


月亮总伴随着星星。月明星稀,圆月辉印时,星星隐曜——寥寥数粒星星,闪着微弱的光芒,散布在无边的苍穹。可定睛细看,星星又魔法般的一个接一个钻了出来,越来越多,数也数不清。夜空有时特别富庶奢华,密密匝匝地缀满了大大小小的碎钻,一粒粒,一簇簇,一丛丛,无际无涯。不时有流星倏地划过,刹那光华令锦上更添异彩。何为星光熠熠,何为璀璨夺目,这种壮观阔大之美,我于懵懂之年有幸见识,只是那时,我并不知道,此后漫长余生里,我再难重遇。当碎钻集成一条宽阔的星带,这条万川奔涌的闪耀河流,就是浩瀚银河。我想,一个痴痴凝望过星空的人,一定是个多思的人;一个领略过银河之浩淼宇宙之无穷的乡下孩子,或许无形中少了些浅薄无知。


月亮也会和我们躲猫猫,好端端就不见影了,听说是被天狗整个吃掉了。三四岁的我,在纷乱的脚步声中,心慌慌地跟着敲瓷脸盆,敲水缸,敲锅底……敲所有能发出声音的器物,清脆又混乱的响声、急促的喝斥声,喧闹了静寂的夜空。还好,这只捣乱的天狗胆子不大,真被我们吓跑,把月亮完好无缺地还给我们了。


关于月亮的记忆,不只是甜美的。我的父亲是个特别勤勉的农人,六个孩子的食物和书包,让他无法停下来喘息片刻。夜幕降临多时,人们已吃罢饭,在晒谷坪摇扇乘凉了,他才拖着沉重脚步,荷锄而归,月光薄薄地落在他身上,如银色的盐粒。看到他回来,我会敛声,生生收住疯跑的脚步。多虑的少年,已知道勤勉背后的含义,父亲的疲惫,如霜雪压枯枝,我没有办法不感同身受。我怎么能忘记,在那一个个有月亮或没月亮的夜里,父亲如稻草人般整夜守在田边,防止引来的水被半道截走;也曾在很多个晚上,他披着月光,开山挖地基盖新房,一把锄头成了挥向坚硬的利刃;他在那样的夜里出发,背上三四天的干粮,跋山涉水,扛回建房所需的木檩;也是在这样的夜里,父亲和哥哥合力将满车新瓦抬过了无桥的小河,抽口旱烟的间隙,惊骇地发现兜里的五块钱不翼而飞了(那时的五元钱,可以买回一车瓦),借着依稀的月色,全家人空着肚子,提着灯盏沿路寻找好几个来回,五元钱终未能失而复得。父亲跌坐在路梗上,沉默如巨崖,我们站于一旁,满心忧戚,默默无语……这时,一声山崩似的呜咽,如悲抑低回的山风,萦绕在黑黢黢的狭长山垄里,萦绕在未来许多个时日中。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刚毅且严厉的男人的哭声。就在那一刻,我的童年遽然结束了。


尔后许多苦涩的日子,外出求学,依靠无着,梦想破碎,世事繁琐,种种不如意……难以言说,独自郁结。尚年轻的我忘了抬头看看月亮。忘了,“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皎洁的月亮,始终如一在照拂万物,即使,越来越不被人们看到。后来,移居城市,除了一年一度中秋日,会主动仰头找寻,寄寓思远之意,月亮几乎从生活中退却。近几年,人开始念旧,散步时,不期然邂逅了月亮,在仔细辨认上弦月还是下弦月时,混沌疲惫的身心不觉又被一片轻盈润洁的银白抚慰,无端想起最初的洁净星空,想起那年那月。


这生命初醒之月,伴着我从江南到闽南,从松山岗到开满九重葛的东南海岛,八千里路云和月,全是一个乡下孩子出走的艰涩与悲喜。营营碌碌时,曾与月亮渐行渐远。当少年的黑发渐染霜雪,浑然不觉间,我们又开始回望来时之路,想起命运因缘际会,与无数面孔交错,感怀人生浮沉如月影,不禁悲欣交集。岁月更迭,韶华已逝,枕着大海的潮汐,月亮成了最大的乡愁。(原载2024年7月5日《江西日报》)


作者简介

沐沐,江西省作协会员。作品发表于《福建文学》《星火》《草原》《南方文学》《文学港》《厦门文学》《牡丹》《散文百家》等刊物。获第四届两岸金沙文学奖、贞白文学奖、蒋士铨文学奖等多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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