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通鉴》遇见纪检干部】
广平公姚弼,是姚兴的儿子,深受老爹宠爱。
公元411年,正月,姚弼担任雍州刺史,镇守安定(甘肃省镇原县东南曙光乡)。天水(甘肃省天水市)人姜纪投到姚弼门下。
姜纪此人,咱们以前提到过,挺有本事一人,他本来是后凉的干部,号称“美才”,后凉衰败,他就投靠了南凉,不久,他觉得南凉的池子太小,不够他扑腾的,就又转投了后秦。姜纪发现姚弼是一支潜力股,便全力为他出谋划策,劝说姚弼倾心结交老爹姚兴的老弟、常山公姚显,以及老爹的身边儿人,争取回朝任职。
姚弼依计行事,收效明显,不久,姚兴便任命他为尚书令、侍中、大将军。
姚弼回到老爹身边,虚心待人,笼络朝臣,名声鹊起,于是,势逼东宫,史称,国人对他十分厌恶。
衣赐履说:姚氏为羌人,此处的“国人”,应指本族中地位、职务比较高的人。
这一时期,西北地区,特别是西秦老大乞伏乾归,总是叛乱,天王姚兴很是恼火,打算派重臣前往镇抚。陇东(甘肃省平凉市西北)太守郭播,建议由姚弼担此重任。姚兴不听,而是任命太常索稜为太尉、兼陇西(甘肃省陇西县)内史,前往招抚西秦。
姚兴有次对群臣说:
古人有言,关东出相,关西出将;三秦多俊杰,汝颍多奇士。我上应天命,据有中原,多年以来,求贤若渴,你们大家别都跟木头似的,你们得给我推荐贤才啊!
右仆射梁喜说:
陛下要求推荐贤才,这都好几次了,我们也没闲着诶,我们也是没白没黑地找啊,但是,那种贤良大才,王佐之器,找不着啊!我估计,现在就没有这样的人才诶。
姚兴说:
自古帝王兴起,大将都是孙武、吴起那个层次的,文臣也不输于萧何、邓禹之辈,难不成这些扛把子们,都得从古人中寻找大将,从未来之世求取宰相?大将良相,当然都是和他们同时代的当世之才。老梁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个识鉴人才的眼光有问题啊,怎么可以认为四海之大,竟然没有贤才呢!
群臣听罢,大为喜悦。
柏杨先生评论:姚兴的话,十分精彩。然而,对人的观察,不能看他说什么,还应看他做什么;如果只看他说什么,近代大众传播媒体,充塞每个角落,一旦控制在当权分子之手,暴君全都成了可爱的小白兔。姚兴不是一个坏人,但也绝对谈不到智慧,偶尔说了两句聪明的话,也到此为止,并没有能力实行。有些人就是这样,在言论上是一个明白人;在行动上是一个糊涂蛋。
公元412年,六月,西秦发生流血政变。西秦老大乞伏乾归,以及他的十余个儿子,被他的亲侄子乞伏公府砍死,太子乞伏炽磐继位,又砍死了乞伏公府及其兄弟子侄一大堆人,西秦王朝,血雨腥风。
很多大臣劝姚兴趁西秦内乱,出兵消灭乞伏炽磐,姚兴说:
别人遭丧,前往讨伐,不合礼仪。
衣赐履说:姚兴,讲真,基本上是个好人,但我们早就说过,好人不一定是好君主,姚兴对西秦之仁,实非对后秦之福啊。
【好人姚兴】
公元413年,三月五日,姚兴派使节出使北魏。
四月,后秦太尉索稜,献出他所据守的陇西郡,向西秦投降。
衣赐履说:看,西秦稍微缓过劲儿来,就向后秦动刀。姚兴同志,去年没有趁机讨伐西秦,不晓得他有没有后悔?
公元414年,五月,姚兴生病。妖贼首领李弘与氐人部落首领仇常,在贰城(陕西省黄陵县西北)反叛,姚兴抱病讨伐,斩仇常,擒李弘。
左将军姚文宗很受太子姚泓宠爱,广平公姚弼对姚文宗很是忌惮,便向老爹诬告,说姚文宗口出怨言,并且,还找了侍御史廉桃生当人证。姚兴大怒,赐姚文宗死。
从此,群臣畏惧,不敢再向姚兴反映姚弼的问题。
史称,姚兴对姚弼越发宠爱,姚弼说的,姚兴都相信;姚弼想做的,姚兴没有不批准的。姚弼以他的亲信、天水人尹冲为给事黄门侍郎,唐盛为治书侍御史。姚兴的身边人,处理机要事务的人,据说,都是姚弼一党。
右仆射梁喜、侍中任谦、京兆尹尹昭寻找机会对姚兴说:
父子之间的事情,别人很难说得上话。但是,君臣大义,不比父子亲情来得无关紧要,臣等实在不能一言不发诶。自古以来,庶子地位同于嫡子,没有不发生祸乱的。广平公姚弼,奸猾凶暴,早就有了夺嫡的想法,陛下对他过于宠爱,交给他大权,培养他的威势,那些个无赖之徒,就跟一群一群的苍蝇一样,围绕在他的身边。现在,街头巷尾,都在传言陛下打算废长立幼。倘真如此,臣等宁死也不敢奉诏!
姚兴说,哪有此事!
梁喜等又说:
如果没有此事,那么陛下宠爱姚弼,恰恰是在为他招祸啊!希望陛下清理他的左右,削减他的权势,这样的话,不仅是姚弼之幸,而且是社稷之福啊!
姚兴默然不应。
大司农窦温、司徒左长史王弼,都上秘密奏书,劝说姚兴改立姚弼为太子,姚兴虽然没有同意,但也没有责怪他们。
衣赐履说:显然,支持姚泓还是姚弼,朝臣分成两派。这个结果,老实说,来自于姚兴的态度,大家是否想起了孙权?君主同时宠爱两个儿子,臣子们当然会选边儿站队。
姚兴病势沉重,太子姚泓命军队屯驻东华门,自己在咨议堂伺候老爹。
史称,姚弼打算发动政变,暗中调动军队数千人,全副武装,都跟他的府第候命,打算等老爹一咽气,立即斩杀姚泓,自己继位。
抚军将军、东平公姚绍(姚兴的叔父),及侍中任谦、右仆射梁喜、冠军将军姚讃、京兆尹尹昭、辅国将军敛曼嵬,共同掌管禁兵,宿卫于皇宫之中。
姚弼的老弟姚裕,派人把姚弼打算反叛的事儿,告诉了屯驻蒲坂(山西省永济县)的并州(州政府设蒲坂)牧、上庸公姚懿,并且,还给那些在外镇守的老哥们,送出密信,说明姚弼反叛的情况。
姚懿动员部队,开了个誓师大会,准备进军长安,讨伐姚弼。
镇守洛阳的镇东将军、豫州(州政府洛阳)牧、陈留公姚洸,镇守雍城(陕西省凤翔县)的平西将军、平原公姚谌,也都动员部队,打算进京勤王。
衣赐履说:姚懿、姚洸、姚谌,都是天王姚兴的儿子,他们都是支持太子姚泓的。
姚兴病情略有好转,在前殿召见群臣,征虏将军刘羌哭着对姚兴说:
谁知道陛下只不过病了几十天,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啊!
姚兴说:
我这个当爹的,对儿子们没有好好教导,搞到今天的地步,实在是惭愧啊。大家也都别掖着藏着,放开了说,究竟怎么办才能安定社稷?
梁喜、尹昭主张诛杀姚弼,又说,如果陛下不忍心杀姚弼,至少应该剥夺他的权力跟职位。
姚兴无奈,免了姚弼的尚书令职务,让他以将军、公爵的身份回家赋闲。
衣赐履说:当臣子向主子建议诛杀王子时,一场血腥屠戮,已经不可避免,箭已离弦,没办法回头了。
上庸公姚懿等人听说姚兴病愈,于是各自回军。
陈留公姚洸、平原公姚谌等,上书请求处死姚弼,姚兴不许。
衣赐履说:姚氏内部,也分成两派,目前看,太子党人数比较多。
这个时候,北魏出使后秦,向姚兴请求结为婚姻。平阳(山西省临汾市)太守姚成都正好入朝,姚兴对他说:
你一直跟东边儿呆着,与魏国相邻,应该熟悉他们的情况。此番,他们派使者前来求婚,我已经答应了。你认为今后他们能跟我们分担灾祸,如果我们有难,他们会施以援手吗?
姚成都说:
魏国自柴壁获胜以来(公元402年,北魏在柴壁大败后秦,史称柴壁之战),没有失败过,军力强盛。如今与他们和亲,又结为婚姻,岂止可以与我们分担灾祸,实际上能够永保和平(岂但分灾共患而已,实亦永安之福也)。
姚兴大悦,派散骑常侍、尚书吏部郎严康,回访北魏,并送上大量土特产。
姚懿、姚洸、姚谌,这几位阿哥,又叫了另一个阿哥姚宣一道,全都回到长安,让小弟姚裕进宫向姚兴请求,他们打算进宫面见老爹。
姚兴说,你们几个小子,不过就是打算谈姚弼的事罢了,我已经知道了,不必面谈了。
姚裕说:
如果姚弼的事儿有可谈论之处,陛下不妨听一听;如果姚懿等人胡说八道,违反大义,那就治他们的罪好了,为什么不和他们见面呢?
姚兴无奈,只好在咨议堂接见那哥儿几个。
姚宣流着眼泪说:
先帝(姚兴老爹姚苌)创建大秦的根基,陛下以神武之资开拓大业,大秦的万世国祚,不能让姚弼那小子给毁了啊!应该把他交给有关部门,依法审理,臣等以死请求。
姚兴说,这个事儿我自己处理,你们不要瞎操心了。
抚军东曹属姜虬上书说:
广平公姚弼心怀奸谋,已经好几年了,围在他身边的,全是奸诈之辈,他们打算谋逆,已经至为明显。如今,国家发生变乱,缘起于陛下的爱子,陛下当然愿意容忍他的过错,遮掩他的罪行,但是,姚弼身边那帮逆党不断撺掇煽动,他的叛乱之心怎么可能消除呢?应该驱散姚弼身边党徒,以绝祸端。
姚兴把姜虬的奏书给梁喜看,说:
天下之人,都拿我儿当作叛乱的口实,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梁喜说,确如姜虬所言,陛下应该尽早裁决,一旦祸患发生,悔之晚矣。
姚兴默然不语,实在不忍心诛杀姚弼,只免了他的官职(尚书令已经免掉,此次免的,应该是大将军职务)。
姚弼对姚宣在老爹面前诋毁自己,至为痛恨,寻找机会报复。
公元415年,三月,姚弼在老爹耳边,说了不少姚宣的坏话,正好姚宣的司马权丕回长安办事,姚兴就责备权丕,不能尽职尽责辅助姚宣,说着就要杀了权丕。权丕吓了个半死,赶紧诬陷姚宣有罪,以求自免。姚兴大怒,派使者到杏城(陕西省黄陵县)把姚宣抓起来,下了大狱,又命姚弼率三万人前往镇守秦州(州政府设上邽,甘肃省天水市)。
衣赐履说:都是儿子,信谁?不信谁?呵呵。
京兆尹尹昭对姚兴说:
广平公(姚弼)与皇太子不和,现在拥强兵在外,陛下一旦发生不测,臣恐怕社稷必危,所谓小不忍而乱大谋者,说的就是陛下您啊!
姚兴不听。
姚兴又任命姚弼为中军大将军,配兵三千,屯于渭河北岸。
大夏天王赫连勃勃(公元413年,刘勃勃改姓赫连)进攻杏城,姚兴派姚弼前往救援,姚弼尚未到达,赫连勃勃已经攻克杏城,斩杀守将姚逵,坑杀后秦士卒二万。
姚兴前往北地(陕西省耀县),派姚弼和辅国将军敛曼嵬,率军向新平(陕西省彬县)进发,姚兴回长安。
九月,大夏将领赫连建进攻后秦,抓获了平凉(甘肃省华亭县)太守姚周都(一说姚军都),进犯新平。广平公姚弼在龙尾堡(陕西省岐山县)迎战,大破夏军,生擒赫连建,送往长安。
这个时候,姚兴药性发作(原文为“时兴药动”。可能是指姚兴服用寒食散的中毒反应)。广平公姚弼声称有病,不再入朝,埋伏了一支军队在自己的府第。
姚兴听说之后,非常恼火,收捕姚弼党羽殿中侍御史唐盛、孙元(一说孙玄)等人,全部诛杀。
太子姚泓请求说:
儿臣不肖,不能团结兄弟,姚弼走到今天这步,都是我的罪过。陛下如果认为臣是社稷之忧,杀掉我就可以确保国家安定,就请赐我一死。如果陛下不忍心杀掉儿子,那么就外放我去为国戍边吧。
衣赐履说:突然发现,姚泓演技也相当不俗诶。
姚兴见太子如此,心下恻然,召见姚讚、梁喜、尹昭、敛曼嵬等,在咨议堂商议如何收捕姚弼。东平公姚绍当时屯兵于雍城,姚兴派人告知此事,数日不能决定。
衣赐履说:《十六国春秋·姚绍传》载:
广平公弼潜谋为乱,称疾不朝,兴闻之怒甚,密谋收弼,绍为弼羽翼,驰遣告之……泓嗣伪位,推主宗事,弗以为嫌。
东平公姚绍,是后秦重臣,深为姚兴倚重,但是,他是姚弼一党。《通鉴》隐去了这一段,可能是司马光大爷觉得,姚绍这样的大秦忠臣,不应该与“反贼”为伍,呵呵。
姚弼的党羽,惶恐不安。姚兴担心有变,派人收捕姚弼,关在宫中,随后,彻底追查姚弼亲信党羽,准备全部诛杀。太子姚泓流着眼泪,一再请求,姚兴才没有下令。
姚兴对梁喜说,太子天性平和,心少猜忌,他一定能够容纳群贤,保全我其他儿子。
果然,姚泓对待老弟姚弼跟以前一样,没有丝毫愤恨的样子。
十月二日,姚兴派散骑常侍姚敞等人,护送女儿西平公主出嫁到北魏。北魏皇帝拓跋嗣以皇后的规格迎娶了她,但是,西平公主手铸金人,没有成功,按照北魏的传统,做不了皇后。拓跋嗣封她为夫人,宠遇甚厚。
公元416年,二月,姚兴前往华阴(陕西省华阴市),让太子姚泓主持朝廷政务,进入西宫居住。
姚兴病情突然恶化,返回长安。
太子姚泓打算出宫迎驾,左右劝阻道:
现在主上病危,奸臣就在他的身边。广平公姚弼志向远大,他会怎么做,很难预料(广平公弼希冀非常,变故难测)。如果殿下出宫,进,可能见不到主上,退,则会有不测之祸(应该指姚弼在宫内有所举动),到那时怎么办?现在应该以不变应万变,以宁社稷。
姚泓说:
作为臣下和儿子,听说君王和父亲病重,却不出去迎候,何以自安?
左右说,保全自己,以安社稷,这才是大孝。
姚泓听从,没有出宫。
姚弼的亲信黄门侍郎尹冲等人密谋,趁姚泓出宫接驾,将其杀害。
尚书姚沙弥对尹冲说:
如果太子不来迎接,我们就把主上直接拉到广平公府第,宿卫将士听说主上在此,自会前来聚集,到时还有谁在太子身边!况且,我们这些人,因为广平公的缘故,已被视为反贼,哪有安身之处!现在趁机挟持主上,以举大事,一定非常顺利,不但救了广平公,而且,我们的罪名也可以得到洗雪。
尹冲等人不听,打算跟随姚兴入宫作乱,因为不能确定姚兴的生死,没有发动。
姚兴回到皇宫,命太子姚泓录尚书事,东平公姚绍及右卫将军胡翼度,率军驻防皇宫,派殿中上将军敛曼嵬,收缴姚弼府第中的武器装备,全部运至武器库。
姚兴病势愈发沉重,老妹子、南安长公主前来探病,没能见到姚兴(其妹南安长公主问疾不应)。姚兴的小儿子姚耕儿出宫,告诉他的老哥、南阳公姚愔说:
皇上已经驾崩,赶紧下决定。
姚愔当即与其党羽尹冲、姚武伯等,率甲士进攻端门(宫殿的正南门),敛曼嵬领兵迎击,胡翼度率禁军关闭皇宫四门。姚愔等人派壮士登上门楼,沿着屋檐前进,到了马道(马道是宫中可以上马的地方)。
太子姚泓在谘议堂伺候姚兴,太子右卫率姚和都率东宫之兵,到达马道南侧。
姚愔等人无法前进,便放火烧了端门。
姚兴勉强支撑起身,来到前殿,赐姚弼死。
禁卫部队看到姚兴,山呼万岁,争先恐后冲向叛军,叛军大为慌乱。姚和都从后面夹击,姚愔等人崩溃。姚愔逃奔骊山,姚愔的同党、建康公吕隆逃奔雍城,尹冲和他的老弟尹泓逃奔东晋。
衣赐履说:这个吕隆,是后凉的末帝,后门灭亡后,被姚兴弄到长安。
姚兴将东平公姚绍,以及姚讚、梁喜、尹昭、敛曼嵬等人,召进内室,下达遗诏,让他们共同辅佐朝政。
次日,姚兴去世,享年五十一岁。
姚泓秘不发丧,下令抓捕南阳公姚愔,以及吕隆、大将军尹元等人,全部杀掉。
然后,姚泓公布天王姚兴的死讯,即皇帝位,下令大赦,改年号为永和。
大秦皇帝姚泓将大秦天王姚兴安葬在偶陵,追谥为文桓皇帝,庙号高祖。
衣赐履说:讲真,当我看到姚泓“即皇帝位”这四个字时,心头一凛。
史称,姚泓“孝友温和”“懦弱多病”“无经世之略”。
公元399年,九月,姚兴由皇帝降称天王,此后一直没有恢复皇帝称号,但姚泓甫一登基,便改回了皇帝之号,显然,这个温和、懦弱、无经世之略的太子,也是有大志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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