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儿子之间的关系更接近于朋友，那种可以沟通心灵的朋友。牵着他的小手一路走过来，手心里那种柔嫩的触感还在。恍然间，他就长成了大小伙子。
无论从哪方面，在儿子身上都看不出通常标准下成功人士的雏形。鉴于我自己对于“成功”的概念混乱着，对他自然没有什么特别期望。我所能做的，只有以满满的信心为他送上祝福，只要有机会就陪伴他，让这祝福和陪伴成为他快乐时失意时的回味，让他觉得有温暖。
儿子每天从学校回家，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奉献给了电脑游戏事业。所以，每周几次接送他球队训练和比赛的路程，就成了我们难得的聊天时间。
这天儿子一上车就对我说：“你还记得我给你提过的那个哥们儿吗？就是在另一只球队踢球那个。我再也不跟他一起玩游戏了。”儿子的游戏伙伴遍及天下。时常旁听他同时用中英双语指挥着各路人马厮杀，紧张激烈、声情并茂，令人忍俊不禁。他所玩的是团队游戏。五人一组，可以临时招人，也可以找固定玩伴。我记得他提起过那个孩子，是个马来华裔学生。
“我不是嫌他玩得不好。关键在他是个脑残光环，而且更本没有改进的可能性。”儿子的口气里有些愤愤。
“脑残光环”是一年前我从儿子那里学来的新名词。当时他告诉我，他的一个队友说他是脑残光环，大概是指一个因为自己玩得不错，所以总是指责队友，让队友在压力之下表现更差的人。这一次的情况变成，儿子新认识的队友是脑残光环——不停地抱怨旁人的错误。虽然儿子作为小组指挥尚能幸免，但整个团队士气大受影响。所以，儿子准备作出将他开除的决定。我一面开车，一面听儿子讲述前因后果。我思忖着如何才能更准确地向他传递自己新近的体会。
儿子所面对的问题正是我思考着的问题，这种情况经常出现。曾经有一次，他被某种恐惧折磨了两三个月。后来我问他：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他回答说：我觉得你给不了我答案。我笑起来：如果是在以前，我确实帮不上忙，但是现在我恰巧可以。事实上，没有“恰巧”。生活总是按人所需要的提供一切。很多时候，人们看不见这种供应。
我开口了：“儿子，你记得我常说的‘生活中没有偶然’吗？所以这件事也许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简单。如果你自己刚刚脱离‘脑残光环’，就不能够忍受别人犯同样的错误，是不是有点‘五十步笑一百步’？再说，你想别人怎样对待你，你就要怎样对待别人。你愿不愿意为那些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缺点留条退路呢？”
我在红灯前停下来，同时也沉默了一小会儿，以便让儿子有更多的时间体会刚才的话。“另外，我正好可以把最近思考的东西分享给你，看看对你有没有帮助。”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让话语从内心流淌出来，“你在一生中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不同的长相，不同的脾气性格，不同的生活背景，不同的处事方式。但你遇到的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你知道吗？”儿子茫然地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太泛泛，我知道他无法给出答案，有意卖个关子，只是为了让他印象更深。“他们都是来帮助你的。”
我凝视着前方。秋天的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带来浓浓的暖意，如我说这番话时的心境，温暖而平和。
“如果把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过程比作一辆行驶的列车，没有人会从起点到终点一直陪伴着你，在这期间一定会不断地有人上车下车，以便和你有一段相处的时间。而所有这些来到你车上的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你成长。”我尽力说得慢些，给儿子留些时间，也让自己的话能够更加连贯。
“每一个上车的人所针对的都是你的问题。如果你看不到自己的问题，那么他的作用可能是一面镜子；如果你看到了问题却不愿意去面对，他可能会反复做一些令你头疼的事让你不得不去面对现实；如果你误认为自己已经解决了问题，他可能给你设置一个环境，让你知道你还处于纸上谈兵阶段……这些人可能以各种面目出现，父母，朋友，爱人，上司，对手，甚至敌人。也许乍一看，有的人鼓励你，取悦你，给你的生活带来快乐；有的人打击你，折磨你，给你的生活带来烦恼。这些都是表象。事实上，凡在你车上的人都是按你的生命状况安排的，不多也不少，有挑战但能忍受。我想，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生活在这样一个交错的网里，互相作对方的帮助，也让自己在其中受益。”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儿子在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你要感谢那些上车的人。大多数人只是在站台上看着你的列车离开，有的无动于衷，有的犹豫不决。肯上来和你同路已经十分难得，更不用说也许他所扮演的还是一个不讨好的角色。”
我接着把话题带回出发的地方：“譬如你这个哥们，他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过去的你。而且，要知道，等你以后踏入社会，团队配合是一项非常重要的能力。你在虚拟空间里经过了类似的磨练，到实际生活中这样的人就不会再给你带来困扰。这个哥们费时费力来帮助你学习应对不投脾气的人。当然他在其中也有自己要学的东西，但是从你的角度来说，你不应该大大地感谢他吗？”
儿子以大力点头来回应，让我长舒了一口气。知易行难，知总是第一步。“当你学到应该学习的东西以后，往往那个给你布置功课的人也就到达了他的下车站。当然，也许有些人对你来说实在难以忍受，你也可以选择半路上把他推下火车，你的生命由你自主决定。不过，” 过往的经历在我的眼前一闪而逝，“以我的亲身体验来看，下一次会有更加令你难受的人上车，会有更加艰难的困境需要你去面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迫使你成长。成长是人生无可逃避的使命。”
我以这段话结束了关于此事的探讨，而决定权仍然在儿子手里。我们的影响终有一天会抵达，只是我们不确定在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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