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在路上 || 乌兹别克五城游

文摘   2024-06-24 17:17   英国  


(笔者注:以下5篇小游记根据我在每一座城旅游之后的朋友圈随笔整理而成)


第一篇

花剌子模——晚风中的棋子

花剌子模省希瓦古城(Khiva)

+乌尔根奇新城(Urgench)

是不是要去希瓦?我在做攻略时挣扎过一阵子。希瓦虽好,但是地理位置实在尴尬,独立于乌兹别克斯坦西北,在两个戈壁之间,离其他所有城市都甚远。为了去一次希瓦,需要浪费整整一天在路上。但是,从小读蒙古西征史的我,心中有一个情节,我想去花剌子模地区看一下,虽然土库曼斯坦那边这次去不了,但至少乌兹别克斯坦这边还有一半花剌子模故土。最后我的旅行社告诉我,每周有两班飞机,可以从伊斯坦布尔直飞花剌子模州首府乌尔根奇,这样我就不用绕飞塔什干,然后再从塔什干转机。唯一的缺点,是飞机凌晨两点才到,所以我会在希瓦和乌尔根奇有8个小时,然后接上晚上6点去布哈拉的动车。


这个方案虽然累了一点,但可以省掉一天的时间。所幸航班还是很准点的,周五早上,我们终于踏上了探寻希瓦古城之旅!当我在微熹的晨光中站在希瓦古城的门口时,所有的疲惫都被心灵的震撼和身临其境的激动一扫而空。还好,我来了…


花剌子模,花剌子模,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如此熟悉,又有些陌生?


说熟悉,是因为小时候读蒙古秘史/成吉思汗西征史,知道这个国家在波斯/阿拉伯/突厥/西辽之间辗转经营上百年,终于奋六世之余烈,灭西辽,征古尔,成为一时控制中亚丝路的超级大国。站在国运巅峰不过几年,1219年,由于俄达拉城海尔汗的一念之贪,杀了蒙古的商团,引来成吉思汗第一次西征,此次西征蒙古名将倾巢而出,在两年内将其灭国,从此改变了整个中亚到西欧接下来800年的命运。我更屡屡为扎兰丁王子这个悲情英雄而扼腕叹息, 他曾数次取得对蒙军的局部胜利,但大厦将倾,英雄亦无力回天,当他只身纵马渡过印度河,留得成吉思汗空感叹“生子当如扎兰丁!”。蒙古大军所到,寸草不生,花剌子模,这个名字,从1221年之后就消失在了历史的烟尘之中了…可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再次在史书上见到这个名字,已是19世纪下半叶,他又一次成为地缘政治棋盘上的棋子,只不过这一次,对弈的双方变成了俄国和英国。俄国人想控制他,作为南进印度次大陆的通道;而英国人要千方百计阻止俄国的扩张,保卫其在印度殖民地的势力范围。


这当中的600年间,花剌子模,你发生了什么?让你的面目在史书上变得模糊不清?


花剌子模,波斯语中意为“太阳升起之地”,主体位于今日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Urgench是其旧都,但我更喜欢他史书上的名字——玉龙杰赤。


玉龙杰赤遗址位于乌土两国边境,土库曼斯坦的那一边。花剌子模被蒙古大军灭国之后,整个玉龙杰赤被朱赤和察合台大军屠城,今天遗址上只剩下一两个旧时的建筑。18世纪希瓦汗国在今天乌兹别克斯坦这边建立新城,沿用旧名Urgench, 是今天花剌子模省的首府和乌兹别克西北地区的交通枢纽。


而希瓦,在当年蒙古大军疾风而过直扑玉龙杰赤之时,它只是旁边很小的一座城,竟因祸得福,在战火中得以幸免,在16世纪以后成为花剌子模文化和商业的中心,并以此为都建立独立的希瓦汗国。今天,整座希瓦古城是中亚地区最大的伊斯兰建筑博物馆,于1990年成为世界遗产。


我走在丝路古道上(城里有一条青石板路,是当年往来商旅马车走的道路,至今保留原样),我经过来往客商休息的驿站,想象着当年集市热闹的模样。我登上57米高的宣礼塔,在烈烈西风中鸟瞰全城,眼前是一片金黄和天蓝,如此晴朗如此壮丽!我在皇家陵园中叹古忆昔,拜读诗人可汗的诗句。我在每一处墙上细细寻找琐罗亚斯德(拜火教)的印记,那是丝路地区各种宗教融合的象征。我探访城中数个伊斯兰学校,想象着当年那些汗王的公子王孙在这里诵读伊斯兰经典,忽一日,俄国人进来了,带来了现代科学文明,也跟他们说这一切都没有用了…在现代文明的降维打击下,衰落的古老汗国不堪一击。


花剌子模,花剌子模!你何其有幸,身处阿姆河和锡尔河之间,成为茫茫沙漠中的一片绿洲,又发展为丝路重镇,亚欧文明在这里交汇。你又何其不幸,国弱而身处要冲,不可避免的成为各大国争夺博弈的棋子。波斯-塞尔柱土耳其-西辽-蒙古金帐汗国-帖木儿帝国-萨菲王朝-锡瓦汗国,直到近代的沙俄附属国和苏联加盟共和国。城头变换大王旗,执棋的棋手走马灯似地登场,而作为一颗棋子,你从来就身不由己!有时,你被放在棋盘中央,引起一时的关注。但更多时候,你被下在棋盘的角落里或成为弃子,在历史的晚风中独自悲叹。


锡瓦古城不大,走一圈5小时差不多。下午,我登上西城门外的小坡,伊斯兰的蓝色和白色,城墙的土黄色,再加上建筑上象征拜火教的绿色符号,在晚风中,在斜阳下,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忽然形成一种莫名悲凉又美丽光环。


戈壁黄沙清秋月,丝路古道音尘绝。

音尘绝,

西风残照,谁家陵阙?

从57米高的宣礼塔顶鸟瞰希瓦古城

PS: 攻略复盘,如果我再多两天时间,我会以希瓦为中心,住古城一晚。然后花一天去周边的几个琐罗亚斯德教的城堡遗址(Ayaz Kala, Torpak Kala), 因为传说中琐罗亚斯德教诞生于此地区。(只是传说,还有一说是在伊朗北部,年代太久远无从考证)。再花一天去土库曼斯坦的玉龙杰赤旧址探访(虽然旧城全毁,但去过锡瓦和新城之后,我蠢蠢欲动特别还想去一下真正的旧址)。乌兹别克斯坦这边的玉龙杰赤新城没啥看头,花上一小时在广场上喝杯茶足够了,然后飞回塔什干或者坐火车去布哈拉


第二篇

沿着博望侯张骞的脚步:

寻找历史书上的大月氏和粟特古国

从Afrosiyob 到塔吉克斯坦粟特省/

彭吉肯特 Penjikent

我们在撒马尔罕停留四天,两天去塔吉克斯坦,两天游览撒马尔罕。


塔吉克人是中亚五个斯坦中非常独特的一个民族,他们讲波斯语,人种属于高鼻深目的高加索-波斯人种。而其他四个斯坦均是蒙古-突厥人种。


塔吉克人的起源要从汉朝时定居于敦煌祁连一带的大月氏人说起,史书记载大月氏人属于白种人。西汉时,大月氏王被匈奴所杀,整个部落西迁。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寻找大月氏部落——张骞通西域。张骞在经过匈奴时被扣押数年后逃出。继续西行,来到大宛国(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以东的费尔干纳盘地),大宛国国王告诉张骞,大月氏人已经迁移到了康居(乌兹别克斯坦的撒马尔罕)。张骞遂来到撒马尔罕,找到了大月氏王,但是此时大月氏不愿意和匈奴开战,张骞第一次通西域未达成其战略目标,这段历史中国人应该都知道。大月氏中的一个部落,昭武部,占据了撒马尔罕和塔吉克斯坦西部,开始做生意立国,成为丝路上的犹太人,大月氏昭武部就是后来的“粟特人”,也是今天塔吉克人的祖先。


大月氏中另一部贵霜部,南下阿富汗,建立贵霜帝国。所以今天在阿富汗境内,有1000多万塔吉克人,阿富汗的塔吉克人和塔吉克斯坦境内的塔吉克人同文同种。(这也是塔吉克在苏联解体后不稳定的一个因素之一)。


从西晋到北魏,粟特人一直垄断着从撒马尔罕到西安/洛阳的丝绸之路的贸易。粟特的极盛时期是唐朝,大量粟特移民进入唐朝,定居长安和洛阳,因此有了“昭武九姓胡”的来历 (安、曹、石、米、何、史、穆、毕)。中国历史上直接来自粟特族的名人有:后赵国王石勒,安禄山,史思明,米芾等。


我先来到了撒马尔罕城外的Afrosiyob,1970年代在这里发掘出一个粟特遗址,其中有一个房间墙上有一副长壁画,画中是粟特王Varkhuman 接受各国使臣献礼。画上有身着白色小圆领唐装,穿皂靴的唐朝使者。旁边的一组壁画中更有着唐高宗射猎和武则天在龙舟上的图画。虽然在这幅壁画中,粟特王才是“万邦来朝”的主角,但是,让我们看一下中国这边的记载!新唐书和唐会要记载“唐高宗显庆三年,以撒马尔罕为中心,设康居都督府,遣果毅董寄生为使,册封佛忽缦(Varkhuman ) 为康居大都督”。


弗忽缦就是Varkhuman啊!这幅图完完全全和新唐书的记载对接上了!那种心情,正如把一片片拼图评出来,又像把榫头“答”的一声严丝合缝地扣上,那种欢呼雀跃啊!



粟特遗址壁画:龙舟上的武则天!





唐朝使者果毅董寄生贺弗忽缦




随后我们跨过乌塔两国边境,来到唐朝的米国(今塔吉克斯坦彭吉肯特),据记载,658年(显庆三年)唐高宗以其地为南谧州,授其君昭武开拙为刺史。米国王即彭吉肯特领主迪瓦什蒂奇(Divashtich)两次遣使来唐,米国于722年被大食人所破。


在塔吉克斯坦粟特州彭吉肯特市外,考古学家也发掘出另外一座粟特城市遗址。这里是粟特人最东部的定居点,也是最后粟特国被阿拉伯人灭亡之前最后的国土。在遗址旁边的国立博物馆里,展出着遗址中发现的大量通信手卷,有用中文写的,有用粟特文和阿拉伯文写的,这些又和敦煌宝藏中的粟特信件遥相呼应!(其中也有Divashtich和阿拉伯哈里发的通信手稿)


河西走廊大月氏—康居粟特昭武部—粟特昭武九姓胡—塔吉克人


我的手翻过历史的书卷,几百年上千年,那散落在里面关于粟特人的信息,像一颗颗蒙尘的明珠,我把它一颗颗捡起,轻轻串在一起…一瞬间,这串明珠穿起从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一直到中国安西都护府—河西走廊—长安/洛阳的卷轴,在我眼前放出夺目的光芒!那是博望侯张骞走过路,那是玄奘西行曾经过的路,那也是后世无数先贤走过的丝绸之路啊,我只能说,在这一刻,没有一种语言能够形容我心中的激动和喜悦之情。大概,这就是旅行的意义吧…



第三篇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塔吉克斯坦粟特省范恩山脉七湖徒步

半天的七湖徒步是一个“来都来了”的附送行程,不然空下来白天没事做,正好这两天也看了不少古迹,是时候去大自然里走走了。


进入塔吉克斯坦之前,我是有一些惴惴不安的,虽然理智告诉我范恩山七湖徒步是一条很安全很僻静的路,但是人在面对未知的地方,想象力总会把所有的事实组合起来,然后往最坏的方向去想。比如关于塔吉克斯坦的几个事实:比邻阿富汗+中亚最穷的国家(年人均GDP在1000-2000美元之间)+ 苏联解体后打过5年内战+ 从1992年独立到现在总统没换过…这些零碎的事实加起来,再加上发挥想象力,足以把它想成一个遍地毒品+恐怖分子的国家。


车开到山区一看,我立刻就明白了,这不就是中国1990年代后期,西南农村的样子么?只要在中国大搞基建之前去过云贵湘川桂的乡村旅游的,大概就会明白我是什么意思。这里,除了穷没别的太大缺点。所以我下面就开始流水账式行文啦:


路超级烂,基本上就属于没路的状态,我们的四驱越野车开在上面狂颠。我想起了以前的云南八大怪之一“汽车跑得比火车快”,嗯,这里是“走路跑得比汽车快”。我们的四驱越野车开着都颠到不行,这里的乡村巴士竟然是1980年代苏联制造,四十年的老爷巴士车,不仅到现在还在用,而且还和我们飙上车了…当然,我发现很多本地人都是骑马骑驴或者开拖拉机在几个村落之间行走的。


环境非常原生态:一路上我们还看到一群秃鹫,在分食一个动物的骨架,神奇!


淳朴的村民,原始的生活:偶尔经过两个小山村,发现自来水是村里公用的水龙头,家家户户女人扛着桶来接水。洗衣服就在村门口的小溪里,女人们头上顶着个大铝盆来洗衣服。小孩子看到外国人会成群结队地跑过来盯着你看,和你说”Hello”。


路过一所小学,孩子们穿着校服,走几里山路来上学,宽一点的河上有晃晃悠悠的吊桥;没有手机信号,白天时不时会断电。讽刺的是,塔吉克斯坦位于阿姆河上游,拥有丰富的水利发电资源,但自家老百姓的电力却不能保证供应。


中午在一家农家吃饭,饭菜十分简单,当场用柴火现烧的,巨大的灶上烧着炒饭和炒土豆,5美金一人饭菜汤随便吃。酸奶/牛奶/酒全部是自家做的。我想起来1997年我和同学在云南大理县的农村参加一个支教活动时的场景,真的很像,农家里有什么吃什么,但很多时候就只有洋芋(土豆)。


回到镇子里去换车的时候,正逢上赶集日,巴扎里面东西还是很丰富的,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有,日用品有很多中国的牌子。我还看到了修三轮车/补胎的铺子,真是秒回九十年代。


塔吉克斯坦矿藏很丰富,金矿铝矿储量都不少,一路上看到中国的紫金矿业在那里有金矿项目,正在挖山。


塔吉克斯坦总统从独立以来就没换过,30年坚持不下岗。而且现在总统也只有70岁,估计再干十年也是可以。总统的大儿子36岁,现在是首都市长,估计将来要接班。总统的二女儿是内阁总长(chief of staff/head of administration). 这种家天下的搞法,可想而知腐败有多么严重,这个国家的未来的确令人绝望。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塔吉克斯坦的Penjikent 地区就在Samarkand 60公里处,但是两国的感觉天壤之别,大概就像我们去北朝鲜那样的感觉,穿越回三十年前。当我再次回到乌兹别克斯坦这一边,忽然觉得乌兹别克斯坦是如此可爱,如此现代,如此开放。顿时幸福感爆棚!



范恩山脉:灰色岩石上栖息着一群秃鹫





在人迹罕至的范恩山脉,忽遇一个开满杏花的村落,顿有武陵人入桃花源之感



攻略复盘—塔吉克斯坦:因为我这次主要去找粟特遗址的,所以没有去杜尚别。(杜尚别是20世纪新建的城市,除了遍地苏维埃式建筑和总统雕像,好像没啥特别值得看的)如果有多几天,并且想要更深度游一下该国,可以在撒马尔罕之后,陆路过境,参观Penjikent 之后一路包车去杜尚别(大约4小时),在杜尚别停留一天,打卡一下,飞塔什干或阿拉木图。



第四篇

伊斯兰版“魔戒”

——在塔什干探访现存最早的古兰经手卷

在塔什干市中心,有一个建筑群,包含圣人陵墓,主清真寺,还有一个很小的寺,里面藏着一件国宝:Holy Koran of Mushaf Othman (奥斯曼古兰经)


7世纪后期,在先知默罕默德去世后,阿拉伯王国的第三代哈里发Omar (Othman) 成立了一个委员会,搜集先知的言论,经过19年的编纂考证修订,终于汇集成一本“古兰经”。哈里发让学者们在鹿皮上抄写这本书,一共抄了六本,这六本就是世界上最早的唯六的官方敲章认证,正版“古兰经”。其中五本被送往阿拉伯各领主处保存(比如伊斯坦布尔/巴格达),第六本由Othman亲自存放于麦地那,史称奥斯曼古兰经 (Holy Koran of Mushaf Othman).


听到这里,你是否感觉这个情节很熟悉啊?这不就是托尔金魔戒里的故事?“魔王索伦锻造了20枚魔戒,他给人类九枚,给矮人七枚,精灵有三枚,最后一枚至尊魔戒,是用末日火山的火焰锻造,索伦留给了自己,用这枚戒指来统治他们所有人.” One Ring to rule the all! “ 所以这本Othman 古兰经,大概就是One book to rule the all, 姑且称它为“至尊圣书”。


这本圣书接下来1500年的历史,也和魔戒差不多。Othman 被刺身死,据说他遇刺时正在阅读这本经书,他的鲜血染红了书页。其后,什叶派穆斯林夺权,推举穆罕穆德的女婿阿里即位,阿里把这本书从麦地那运到了Kufa 继续保存了近七百年。帖木儿崛起,征服西亚诸国,得到这本圣书,把它带回了首都撒马尔罕,于是它又在撒马尔罕皇宫里沉睡了500年。直到19世纪后期,俄国人占领了布哈拉汗国,把布哈拉和撒马尔罕的珍宝统统打包运到了圣彼得堡。这本书因此也在圣彼得堡的帝国图书馆安了家。


1917年十月革命之后,红军当然要没收沙皇的不义之财,又把这本经书带到了莫斯科。此时,乌兹别克斯坦所在的汗国已经变成苏联的附属国,乌兹别克人派了代表团上京城朝见革命导师列宁同志。为了表示对穆斯林革命兄弟的友情,列宁同志大笔一挥,最高指示“把圣书送还给穆斯林革命同胞!” 但是下面执行的人地理没学好,不明白列宁同志是要送给哪里的穆斯林,于是就找了个俄罗斯境内穆斯林聚居地区乌法Ufa, 把这本书送了过去…(想来一个叫乌法,一个叫乌兹别克,都是老乌家的人嘛。也有种说法说是故意给乌法的,因为那时候乌兹别克还未并入苏维埃,苏维埃政权不相信他们,反正各种传言很多,姑且当民间传说听吧)。


Ufa那边的穆斯林,可不是天上平白掉下来一个大彩票…而乌兹别克人这边呢,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等到连革命导师列宁同志都去见他的革命导师了,这本答应要送回来的书也没见到。最后发现竟然送错地方了,求乌兹别克人的心理阴影面积…终于在1924年末,经过乌兹别克人的屡次请求,这本书回到了塔什干。此时,乌兹别克斯坦已经成为了苏联的一个加盟共和国。在斯大林主政期间,由于去伊斯兰化,搞苏版“破四旧”,乌兹别克人把这本书又藏起来,直到1991年独立之后,作为国宝,在这座小清真寺里面展出。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1997-2000年对此书做了鉴定,对书页的动物皮和上面的字迹/血迹就行了各种化验,证明了此书成书于8世纪,是现存最古老最完整的手抄古兰经之一。(当年送出去的五本,都在千年战乱中杳无踪迹了,据说其中有一本保存在伊斯坦布尔的Topkapi宫)


圣书保存在一个玻璃柜子里,房间里很暗,完全不许拍照。游客不多,所以我们一家可以独自站在圣书面前,细细端详它,慢慢地给孩子讲它的故事。书很厚,页上的字体极大,书脊中确实隐隐透着血红色被染的痕迹。1000多年来,有多少双手,曾小心翼翼地摩挲翻动过这些书页?多少帝国飞灰湮灭,埋没在历史的隧道之中,在永恒面前,王侯将相,光耀耻辱,皆流萤一现。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如云烟缥缈。


给儿子讲完”魔戒”版圣书的故事,我们走出黑暗的小清真寺。拂面春风正暖,几个小孩高举着风筝在蓝天下奔跑,蝴蝶在我们身边翩跹飞舞。儿子忽然说:“妈妈,我想起来了,这个故事很像你以前给我讲过的另一个故事,是个武侠小说:有一个回部,他们的圣书古兰经被人抢走了,公主去追,路上遇到了武功高强的侠客,爱上了公主。后来公主死了,化作了蝴蝶…你还反复给我念诵过结尾的一首诗,月亮啊蝴蝶啊,好美好美…”


我哑然失笑,这就是留存在我家娃记忆里的超超超精炼版的“书剑恩仇录”的故事,反正都是一个找书的故事!那首诗,若是用在此处,倒也不显违和——


浩浩愁,茫茫劫;

短歌终,明月缺。

郁郁佳城,中有碧血,

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

一缕烟痕无断绝。

是耶?非耶?

化为蝴蝶…

上图:奥斯曼古兰经(复制本)

下图:留有人血痕迹的古兰经页



第五篇

肉为食兮酪为浆—手抓饭之国的美食

塔什干是乌兹别克的首都,最大城市,果然首都就是不一样啊,出行有四条地铁,购物中心里各种国际连锁品牌和大超市,西式餐厅也找到了:有Paul’s 面包店,有Wendy’s Burger汉堡店,还有很多韩餐,一些印度餐厅。我也终于吃到了意大利海鲜面,十天以来第一次吃到虾,感动到哭。论文化,撒马尔罕绝对第一,但是论生活方便和国际化,还是要在塔什干啊。


来塔什干必去中亚手抓饭中心,看他们用超大的灶做各种手抓饭。在中央巴扎里我看到了各种烤包子烤馕的火灶。那就在此处总结一下手抓饭之国乌兹别克斯坦的美食吧!


汉朝的细君公主,远嫁乌孙时曾作歌:吾家之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毡为墙,肉为食兮酪为浆。


来到乌兹别克斯坦,才发现两千年前细君公主说的真对啊!


1)主菜以牛羊肉(尤其是牛肉)为主,70%以上菜都是牛肉做的,其次是羊肉。除了牛羊肉之外,马肉也是当地的特色,各种腌马肉,马肉肠。


鸡肉有但基本都是炸的(不奇怪,游牧民族,养牛养羊但不养家禽)。鸭肉是从来没看到过(估计是因为没啥水来养鸭子)。鸡蛋除了早饭在酒店里吃到过之外,一般餐厅里完全没有蛋类的菜。海鲜和河鲜不要想了,要到特殊的餐厅才能点到,乌兹别克斯坦是世界上唯二的双重内陆国(即本国完全没有出海口+所有邻国也是内陆国),所以到了这里,就忍一忍吧。


2)主食是面包,巨大的圆形烤馕,吃一个一家三口就饱了。然后延伸出各种Samosa (烤包子)和面食,但基本都是烤的,煎的没有。唯一的一个蒸的面食叫Mante, 发音就是“馒头!”,但实际上是我们的大蒸饺,里面各种馅,皮薄馅多汁多,好吃的!


3)手抓饭Plov是国菜,各地都有自己的手抓饭,但我真没吃出来撒马尔罕抓饭/希瓦抓饭/塔什干抓饭有啥不同。吃手抓饭时会配色拉和烤馕,我一直没搞懂为啥我吃这么大一盘饭,他还要附送一个我大面包…大概是觉得我碳水吃得还不够多吧。


4)蔬菜品种不多,而且基本都是冷食/沙拉:黄瓜/西红柿/卷心菜/胡萝卜四大天王是每顿必有的。除此之外就是萝卜和土豆,其他蔬菜超少,什么青菜/菠菜等绿叶菜,对不起,一次也没有看到过!真真令人抓狂,像我这样的江南儿女来此,大概就是以泪洗面,生无可恋了。


5)奶制品很多:各种牛羊马骆驼奶做的奶酪,易于保存,营养丰富。还有很多酸奶。有些奶酪作成砖头状,有些是压缩成丸子状,一颗丸子下去热量顶一顿饭。据说古代最冷最没吃的时候,乌兹别克和哈萨克人就天天靠吃这种压缩奶酪丸子,可以撑过一个冬天。


6)很多干果和坚果,葡萄干好好吃就是超级甜,什么菜里饭里都放葡萄干/杏干,这里的糖尿病发病率估计不低。水果比较多的是亚洲传统水果:桃子,柿子,苹果,香蕉,生梨(从中国进口的),葡萄,很多石榴和柑橘/柠檬。而稍微异域的水果如草莓/猕猴桃就比较贵,在巴扎里面特殊的柜台才有卖。


总之,乌兹别克斯坦的食物和他家的历史息息相关,就是游牧民族+走长路的商队需要的食品特征:耐储藏+体积压缩到小+营养丰富+热量超高!以前从初冬到春分,整整四五个月,乌兹别克人就靠这些腌制食物和压缩食物来存活的。所以春分又叫纳吾肉孜节,是当地很大的一个节日,仿佛我们的过年,(因为过了春分之后,乖乖,终于有新鲜的蔬菜水果奶肉吃了!)


物价是很便宜的,在希瓦/布哈拉,我们一家三口晚饭(每人一道色拉+主菜+饮料)基本上都在20-30欧元左右,烤包子十个才五欧元不到。到了撒马尔罕和塔什干,旅游景点/中心城区吃的话稍微贵一点,但基本都在40欧元左右。咖啡和茶都是1欧元甚至更低一杯。巴扎里面鸡蛋是人民币五毛钱一个,手抓饭一般是2-3欧元一份。所以在这里大家就生起梁山好汉的豪情:敞开了大块吃肉吧!

左图:乌兹别克的馕和烤包子






右图:塔什干手抓饭中心


番外篇

唱不尽的阿里郎,回不去的家乡

流放中亚的朝鲜族往事

手抓饭虽好吃,但一连吃了六七天之后,我的中国胃就有点受不了了。以我去过近五十国的经验来看,再小的地方,也能找到中餐厅,只不过是正宗与否的问题罢了。(我曾经在阿拉斯加一个人口不到800的小村子里找到过炒面摊子,也曾在孤悬太平洋中的哥拉帕戈群岛上找到过一家中国饭馆。这让我深深坚信,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有中餐馆!)

 

但是,当我在撒马尔罕打开谷歌地图,搜Asian restaurants时, 出乎意料,中餐厅寥寥无几,冒出来最多的却是Korean Food。回想这一路走来,很多当地人看到我的东亚长相,就自动认为我是韩国人,这使自认“斯密达”含量并不高的我纳罕不已。在各大巴扎里,也有好多专卖泡菜的摊子,摊主们看到我,马上会自来熟地用塑料韩语招呼我买泡菜! 我先生说:你不觉得这有些奇怪吗?在距离朝鲜半岛6000公里的中亚乌兹别克斯坦,朝鲜族裔的比例为什么如此之高?这背后肯定有一些原因吧。


有一天晚上我们在撒马尔罕雷吉斯坦广场看灯光秀,发现旁边500米正好有一家名为“ARIRANG阿里郎”的韩国餐厅。虽然我不是泡菜铁粉,但那热乎乎的拉面,炸鸡,石锅牛肉拌饭,再加上一两根青菜,还是能令我欢呼雀跃的。于是我们就去阿里郎餐厅吃晚饭。在等菜的间歇,无聊的我们打开手机开始搜“为什么中亚有这么多朝鲜人”?不搜不知道,这…简直就是一段血泪斑斑的整个民族被强制流放的历史!

 

根据维基百科,百度百科和其他中英文网站的信息。在1930年代,大约有17万朝鲜族人生活在苏联境内的远东地区。他们被称为“高丽人” (Koryo-Saram)。1937年,苏联政府怀疑日本正在通过苏联境内的朝鲜人从事间谍活动。1937年8月,斯大林和莫洛托夫在一份名为第1428-326ss号决议“关于远东边疆区朝鲜族人口的强制迁移计划”的文件上签字,下令在1937年12月底之前将远东地区的全部17.2万高丽人(3.64万个家庭)迁徙到中亚。强制迁移行动将远东的朝鲜族分为三批进行,使用50节的火车作为运输工具,以“撒种子”的方式,在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境内,每隔几十公里就让一节车厢的人下去。苏维埃政权强大的动员机制在这件事情上体验的淋漓尽致:到10月25日,17万朝鲜族人已经全部迁徙完毕。可怜这些祖祖辈辈以农耕和捕鱼为生的朝鲜族人,从白山黑水一下子来到了6500公里以外,荒漠戈壁的中亚游牧之地。又正值严冬,没有食物也没有御寒的建筑,在当地哈萨克和乌兹别克人的帮助下,他们挖地洞为居所来避寒 (地洞居所的样子,可参见李娟“冬牧场”一文中描述的“冬窝子”)。根据维基百科的记载,头一年中约有25%,既4万人死亡。在整个斯大林时期, 这些朝鲜族人没有任何保障和权利,不被允许离开中亚地区,必须参与强制劳动。从1945年开始,学校里只教俄语不教朝鲜语,连孩子受母语教育的权利也被剥夺了。现在,绝大多数生活在中亚地区的朝鲜人已经完全不会说朝鲜话了,他们虽然保留了自己的姓,但使用俄罗斯的名字。

 

高丽人就这样在远离家乡的中亚,以“不可信赖的人” (unreliable people)的身份生活了整整20年,直到赫鲁晓夫上台以后的1956年才得到平反,获得了一些正常公民权利。到苏联解体前夕,在中亚有50万高丽人后裔,主要居住在乌兹别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苏联解体后,中亚五个斯坦纷纷独立,开始一波“去俄化”进程,这些只会说俄语而不会说当地语言的高丽人再次面临无家可归的局面。2004年,韩国准许他们以“在外同胞”身份申请前往韩国工作和生活,但是在离开朝鲜半岛整整80多年后,对于不懂韩文的第三代第四代高丽人后裔,韩国又变成了他们回不去的故乡。至今,据估计仍有近25-30万高丽人生活在中亚,乌兹别克斯坦是世界上除美国,中国,日本,加拿大之外的第五大朝鲜族聚居国。

 

放下手机,我们面面相觑,原来,在充满异国情调的“阿里郎”背后,并不是一个类似马可波罗或者文成公主之类的民族融合大团结故事,而是一段八十年前不为世人所知的悲惨往事。那些在一夜之间背井离乡,被强制带到千里之外的朝鲜族家庭;那些在路上颠沛流离,在环境迥异的异国艰难求生的人们;那些在八十年后遗忘了自己的语言,融不入当地但又回不去故土的朝鲜族后裔。可有谁问过他们的感受,又有谁在乎过他们的生活?在历史的大潮中,平民的命运如蝼蚁一般,他们悄悄地来,又默默地消失,而遍布乌兹别克斯坦的朝鲜族餐厅和巴扎里一个个泡菜摊子,是他们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来过,活过,又挣扎过的一点点微小的痕迹。


我们点的菜一道道上来了,我默默地吃着,盼望已久的石锅牛肉饭和泡菜拉面,嚼在嘴里,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香了。餐厅里满座的都是东亚面孔,而背景音乐正放着朝鲜族那首最著名的民歌—

 

“阿里郎 阿里郎 阿拉里 呦

我的郎君翻山越岭路途遥远,春天黑夜里漫天星辰,

我们的离别情话千言难尽


阿里郎 阿里郎 阿拉里 呦

我的郎君翻山越岭路途遥远,今宵离别后何日能回来

请你留下你的诺言我好等待…”


一曲悲歌阿里郎,回首乡关万里遥!几十年后姗姗来迟的平凡和正义,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意义?唯愿象这样的悲剧,永远永远不要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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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佳路

排版|S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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