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
一列火车呜呜地鸣叫着开进了城中心的火车站,活塞冒出的蒸汽很快弥散在冬夜里,停留片刻之后,很快又带着长鸣声在雨中渐渐消逝。
一个年轻人裹紧了身上的冲锋衣,走进了深夜咖啡店,身上挂着一股独属于冬夜的寒气。
“一杯热咖啡,谢谢。”
咖啡店员文亭抬起了头,看见年轻人的鼻头已然冻得通红,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加快了,只希望咖啡液的萃取速度能再快一些。
“您的咖啡。”
“谢谢。”年轻人伸出双手接过咖啡,走向了角落的座位,此时的年轻人已经饥肠辘辘,已经两天没有吃过饭了,只能来深夜咖啡馆喝一杯免费咖啡填补空虚干瘪的肠胃。
在这座写作之城,要想获得一切,包括最基础的食物,只能依赖写作。除了火车站旁边的深夜咖啡馆,这座咖啡馆,每天会为写作者,提供一杯免费咖啡。
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写作了,更准确地说,我感觉我好像被什么卡住了。
惊梦
手指触在杯沿上,暖意从指尖传来,有些回忆,像潮水一样从记忆深处漫了上来。
雨中,戏台边。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百转千回的昆曲被轻轻捻起,又轻轻放下,引着听者在汤显祖用戏文构筑的园林小径中绕来绕去,转过芍药栏,靠着湖山石,却终是很多东西也看不分明。
一只手滑入我的掌心,传来淡淡的温暖。
我惊讶地转过头去,却被一个吻封住了,闭上眼睛,唇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我去了。“
”好。“
回头细细想来,原来那句“我去了”,并非缠绵语,而是决绝语耳。
一切都戛然而止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在《麦田里的乌鸦》前,我泪如雨下。
“她画了一幅闪闪发亮的星星,但那些星星全被裹在永不褪色的虚无孤寂之中。”
生活,就这样摧毁了一位强者。
旅寄
”你真的很像她。“
在踏上朝圣之路的前夜,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在那个夜晚,我静静地听着电话对面的她,讲完了一个关于爱情、背叛与重生的故事。
冬天的朝圣之路很冷,又下着连绵不断的阴雨。我买的徒步鞋并没有防水功能,袜子也不是很厚,每走一步,雨和雪都会黏附在鞋面上,然后化作刺骨的冰水,渗进鞋里,渐渐地把整个鞋子都泡透了,甚至还有些水被挤了出来。
在行走的途中,我也会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走这样一条路。但每次走到庇护所,喝上一口热气腾腾的蔬菜汤以后,关于走上这条路的疑问,就被抛之脑后了。
到朝圣之路的终点——写作之城的那天,夜幕已然降临,望着正在修缮的黑幽幽的大教堂,再看看空白已久的笔记本,陷入了沉思。
教堂的大钟,响了七下,我这才想起,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于是转身往写作旅馆的方向走去,却没有注意来人,与正握着一封信匆匆赶路的南漓撞了一下。
探躯
凭借着朝圣者护照,我在写作旅馆,获得了一间小小的单间——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一个小厕所,尽管有些简陋,但至少能让我安顿上一个月,不至于颠沛流离。
写不出来任何东西的我,只能每天早早拿着笔记本,去深夜咖啡馆,点上一杯免费咖啡,填补干瘪好久的肠胃。有时候,店员文亭会怜悯我,给我一小块昨夜剩下的面包,也许是恰巴塔,也许是佛卡夏。
“给你。”
有一天早上,我又一次接过昨夜剩下的恰巴塔面包时,还接到了一份沉甸甸的手稿,上面只写着一个大字——写。
“这是?”
文亭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了声音:
“这是写作之城禁止的一本书——《写》。”
“是那个神秘的作家达克瓦瓦留下来的书?”我也压低了声音,自从那个夜晚他在写作之城说出了那句话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关于他的一切消息都隐没在写作者交谈的只言片语中。
“是的。“文亭看了看,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后厨拿出了一个大罐子,递给了我。
“这是我腌制保存的一些动物内脏,身为徒步者,你应该有卡式炉和便携锅具,带回去煮一煮,总能写点东西出来。”
回到小房间,我拿着筷子把罐子里的一些山羊蛋蛋夹了出来,放到广口杯里,架在卡式炉上,煮了起来。
即使下了半瓶的酒,也还是盖不住山羊蛋蛋那浓烈的腥味。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我只能捏着鼻子,把煮得半生不熟的山羊蛋蛋吃了下去,口感的确挺特别的,和鸵鸟肉一样顺滑,但味道实在太冲了,不得不灌下半杯咖啡压一压。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肠胃,我靠在椅子上,调了下灯光,不让它太刺眼,开始阅读这叠厚厚的手稿。
写真
刚看了几页,我突然发现,手里这叠书稿混杂了好几篇其他书稿,除了达克瓦瓦的《写》,还有夜半的《写出我心》和南漓的《流意识写作》。
它们夹杂在一起,即使用裁纸刀将连接的纸页裁开,也很难把这三份书稿完全分开。裁了几次以后,我干脆放弃了把它们分开的想法。
“写,只管写。”
“写出我心,写出我的无路之路。”
“跟随自己的内心,让文字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看了一会,我鼓起勇气拿出了笔,却发现,当笔尖触及纸面时,却怎么也写不出来。无数的句子在脑海里翻涌,却怎么也无法和纸连接起来。
记忆成为了我最大的阻碍,过去的每一段经历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创作的通道上。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我的意识变成了一滴墨水,从笔尖滴落,渐渐在纸张的纤维之间扩散,扩散,感受着落在纸上的风月。
刹那间,我意识到一个事实:写作不是把墨水涂抹在纸上,而是让自己成为墨水,与纸张融为一体。
半夜,我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仍坐在书桌前。
此时,月光如水,在稿纸上流淌开来。
第二天,当我推开窗户的时候,这座写作之城,在我眼中已然变得不同——每一块砖瓦,每一片树叶,甚至每一声风笛,都在低诉着它们的故事。
吃完早餐,我来到一家古老的书店,当手指抚上书脊时,旁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微笑着看着我,递过来一本没有标题的空白书。
"写下你真正想说的话。“老者说,"而不是你以为别人想听的。"
带着这本书,我回到房间,静坐了很久很久。
回魂
直到黄昏时分,我终于明白:
写作不是复述,而是重生。
闭上眼,让记忆如潮水般退去。突然之间,笔尖开始移动,不再是对过去的摹写,而是对此刻的感知。某人写下的不再是故事,而是心本身——那跳动、颤抖、渴望的本质。
夕阳西沉,为整个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仿佛为某人的觉醒而赞许。此刻,我所写出的每一个字都不再是逃避,而是一次坦诚的自白。过去不再是枷锁,而成为养分。房间里,时光仿佛静止,唯有笔尖与纸张的沙沙声,编织着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终于写出了"我心"——那个一直躲藏在记忆深处的、最真实的自己。字里行间,流淌着对生命的热爱,对真实的渴望,以及对未来的期许。
写作之城依旧,而我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迷失的旅人。
当最后一个句号落下,我推开窗户,已是晨曦初露。
正是收拾行囊,离开这座教会我聆听内心的城市的时候了。
这一次,我不再是被写作之城定义的人,而是准备用文字去定义世界的作内容创作者。未来的每一步都似乎踏在舒展开的纸页上,向着无路之路大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