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在看王小波的书,翻开《黄金时代》看了几眼就被吸引。
这本书是身体叙事带动情节发展,故事很简单,写了流氓王二和破鞋陈清扬的不伦之恋,两人逃上山,又下山,被检讨,释放的故事。
因为有大量性爱描写,曾被列为禁书,有读者觉得书中的性很混乱,无法理解。但要结合时代背景,文革时期,道德专制统治下的国度,所有跟“性”相关的事物,必然以“贱”的面容出现。
王小波用黑色幽默的夸张手法,让二个主人公随时随地发生性,以此嘲讽被严重压抑的集体欲望。
王二是性的本能,陈清扬是爱的本能,王二和陈清扬的结合,是性爱二种生物本能的合二为一,是人性里最正常不过的部分。
只有在非性化的时代,性才会成为生活主体,正如只有在饥饿年代,吃才会成为生活主题。
王小波通过这本书指控那个摧毁正常人性的时代,找回爱和性的尊严。
书里的性爱描写,一点不粗俗,跟废都(没看过,略有耳闻)淫荡的场面截然相反,干净,唯美,浑然天成,他不是在写性,是写人性里最本真纯粹的部分,我在看的时候,升不起任何邪念,只觉得,怎么写的这么好。
我随便挑几个情节,一起来看看。
第一处:
那天晚上我引诱了陈清扬和我到山上去。
那一夜开头有月光,后来月亮落下去,出来一天的星星,就像早上的露水一样多。
那天晚上没有风,山上静的很。
我已经和陈清扬做过爱,不再是童男子了。
这一段很多人不理解,王二既不爱陈清扬,陈清扬也不爱王二,但他们两个稀里糊涂就做爱了。
二个人是抱着不同的心境。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相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少年心性的王二,不懂爱,但是渴望爱,那是人的原始本能,而陈清扬是她的朋友,在他心里,朋友可以为对方做一切。
他也是这么跟陈清扬讲的,“只要你是我的朋友,哪怕你十恶不赦,为天地所不容,我也要站到你身边”。
陈清扬为这样的伟大友谊着迷,在人人喊她破鞋的世界上,她是那样孤独寂寞,渴望真正的友谊,不管是真还是假,她愿意为此丧失一切也不懊悔。
荒诞不羁的世界里,两具茫然的,无处容身的躯体在星空下碰撞,有月光和繁星相伴,在寂静无风的山野交合,生出一丝丝微弱又紧密的牵绊,从此陈清扬和世界有了连接。
第二处:
上午风从山上往平坝里吹,冷得像山上的水,下午风吹回来,带着燥热和尘土。
陈清扬来找我时,乘着白色的风。风从衣服下面钻进来,流过全身,好像爱抚和嘴唇。
她去找我时,树林里飞舞着金蝇。风从所有方向吹来,穿过衣襟,爬到身上。炎热的阳光好像细碎的云母片,从天顶落下来。
风从衣服下面吹进来,吹过她的性敏感带,那时她感到的性欲,就如风一样捉 摸不定。它放散开,就如山野上的风。
这是王二第一次逃上山,罗小四四处寻找他,所有人都说王二不存在,陈清扬按捺不住好奇心,想上山证明他是存在的。
王小波在这里引出一个存在的问题,大家都说存在的东西一定不存在,这是因为眼前的一切都是骗局,大家都说不存在的东西一定存在,比如王二。
荒诞的是,王二的存在不存在,他自己说了不算,别人说了算。
罗小四希望他存在,因为可以证明大家在此地受到很坏的待遇,希望有人主持公道,领导不希望他存在,这样就没有一个知青被打晕,不会受到领导责问。
甚至王二对自己存不存在的事也不太关心,只有陈清扬,真正关心她的存在,穿着白大褂,踩着石头,绕过山路去找他,为了那一点点伟大友谊。
她去找王二,心里怀着很多奢望,那也是她的黄金时代,假如世界上只有她一人,实在太寂寞。
第三处:
陈清扬骑在我身上,一起一落,她背后的天上是白茫茫的雾气。
在章风山上她骑在我身上一上一下,极目四野,都是灰蒙蒙的水雾,忽然间觉得非常寂寞,非常孤独。
雾从天顶消散,陈清扬的身体沾了露水,闪起光来。
这是二人下山后第二次逃上山,凄风冷雨,王二病重几欲死去。
这也是陈清扬第一次主动要求王二和她做爱,她怕他死去,她惧怕孤独寂寞,怕世上只剩她一个人。
能把她和王二紧密联系起来的只有做爱,所以她如此不吝啬性。
她渴望爱,又怕爱上任何人,她想要真情,但是真情最危险。她差一点就爱上王二了。
第四处:
山上非雾既雨,漫山冷雾时,陈清扬腰上束着板带,别着刀子,足蹬高筒雨靴,除此之外不着一丝,走到雨丝里去。
展开想象的话,这段非常有视觉美感冲击,但是王小波没有这样的低级趣味,裸体,是很自然的原始状态,衣服,是经过社会演化的附加物。
但是在扭曲的社会中,一切天性,思想都不被允许生根发芽,人是没有自己的,只能在权利触角到达不了的地方释放自我。
那把刀,是保护陈清扬的武器,荒山野岭有马帮出没。
最后一处:
那时她被架在我的肩上,穿着紧裹住双腿的筒裙,头发低垂下去,直到我的腰际。天上白云匆匆,深山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刚在她屁股上打了两下,打得非常之重,火烧火燎的感觉正在飘散。
那一刻她感到浑身无力,瘫软下来,挂在我身上。那一刻她觉得如春藤绕树, 小鸟依人。她再也不想理会别的事,而且在那一瞬间把一切都遗忘。
这是全书的最后一个情节,陈清扬在王二打了她的那一瞬间,爱上了他。
那是他们从集市回家,山路湿滑,王二一肩扛着陈清扬,一手提着猎枪,背上还有一个竹篓,走在滑溜溜的斜面上,马上要滑进山里,这个笨蛋还来捣乱,在背上扑腾起来,那一回差点死掉。
陈清扬挣扎了这么久,终于爱上一个人,也终于确认,王二对她生死不弃,实现了革命友谊,他没有骗她。
性本身不带任何丑陋色彩,所有的道德审判在于这种行为发生的缘由和目的,王小波心里的性,神圣美好,写出来的句子读起来是一种享受。
王二和陈清扬,我更愿意把他们看成自然万物的一部分,与清风明月繁星白雾浑然一体,是这天地间最简单,最原始的存在,欲望的流淌不是洪水猛兽,在日光之下,是构成人本身的基础情感。
拥抱性,接受爱,让一切自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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