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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2月18日，美国科罗拉多州Breckenridge（布雷肯里奇）雪场7号峰雪崩造成四名年轻人死亡，这场事故改变了雪崩预警、教育和预报措施，促使人们建立全地区、全社区的合作及响应机制，引起关于滑雪场边界、个人责任和风险接受度长达35年的辩论。
此事件还导致全国每个雪场都在开发越来越陡峭、落差越来越大的雪道，吸引新一代粉雪爱好者，美国林业局也再一次强调：永远不封锁滑雪场和公有土地之间的通道。
如今中国超大型雪场、野雪区不断开发，雪友们为粉雪疯狂，这些几十年前发生在大洋彼岸的故事，会对我们有哪些惊醒和启发？
https://coloradosun.com/2022/02/18/peak-7-avalanche-breckenridge/早有预感的悲剧
Breckenridge是科罗拉多州比邻雪山的一个小镇，早在上世纪80年代，这里就已经落成超大规模的高山滑雪场Breckenridge Resort。1987年2月18日，一个寒冷的晴天，滑雪巡逻队员Mary与队长Kevin乘坐缆车时，眼睁睁看着7号峰顶上的一名雪友引发了大规模雪崩，好几个跟在后面的人随着冰冷的烟雾，被埋进陡峭的雪盆（bowl）中。恍若慢镜头的一幕导致四人死亡，然而对于这场悲剧，Mary、Kevin及众多巡逻队员在数周前早有预感，如果7号峰雪崩，后果不堪设想。他们一直在讨论什么时候会雪崩，甚至觉得已经备好预案，就等它发生，但灾难还是降临了。科罗拉多州的雪场负责人们、雪崩教育工作者们、搜救队员以及林业局的官员们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时刻。
疯滑致命野雪的人们
1986-87年的滑雪季开始时，Breckenridge的降雪量低于平均水平。一月份漫长而寒冷的无雪期导致雪层内部积累大量深层冰晶（depth hoar） ，粘合性很差，这样蓬松脆弱的雪层是最可怕的薄弱层，极易引起大型板状雪崩。雪场两年前新建成的缆车可以登上7号峰顶，巨大而陡峭的雪盆在他们脚下一览无余，人们下了缆车就能轻松地滑进去。在7号峰雪崩前一个月，已经有三名滑雪者滑出道外，引发雪崩被卷入死亡，其中两人在旁边的河谷遇难。1月6日，两名滑雪者被卷进雪崩，落入7号峰雪盆，不过没有完全被埋。1月底到2月初，新雪一层层落下，雪层越来越脆弱，然而在巡逻队员的眼皮底下，每天仍有数百名雪友进入雪盆，周末甚至能达到上千人。当时那个年代，滑雪爱好者几乎不带任何如雪崩三件套的安全设备。大多数人只想着爽滑，雪友们一看其他人在雪盆留下的滑雪痕迹，就觉得自己也可以去享受享受。巡逻队员会在7号峰的入口处守好几个小时，敦促滑雪者掉头，但看着一队队奔向粉雪的滑雪者无视自己的恳求，巡逻队员们在下班时甚至会哭出来。一位队员苦苦哀求一位父亲不要把9岁女儿带进去，可这位父亲完全不理他，还指责他们这么做是想把好雪都留给自己。那么多人都能从雪场看到无拘无束的野雪区，距此生难忘的滑雪体验一步之遥，但这些爱好者几乎不懂，处于管理之下的雪场地形和覆盖着粉雪的野雪区天差地别，巡逻队员为了让雪友们明白这个道理，费了很大力气。就在雪崩发生的前一天，巡逻队竖起了一个1.2x1.8米的巨大警示牌，上边明明白白地写着：雪崩路线，极其危险。牌子上还写着在过去的几周里，有三名雪友被卷入雪崩，并写清楚当地警察们的救援“可能会很慢，而且很贵”。队员们明白这就是个定时炸弹，谁也没有掩耳盗铃。巡逻人员用绳子拦住了雪场边界上的漏洞，这样，雪友想要穿越边界就得多绕一段路，还得上山，他们希望用这样的方式让雪友们多耽搁一会儿，好好看看警示牌。各方也在讨论，包括律师、警察、雪崩预报员、林业局官员、滑雪场经营者和雪场巡逻队员等：如果雪场或林业局已经封锁了危险区域，或采取措施减轻了雪崩风险，是否还需要对事故负责？
灾难降临
2月18日，灾难事发当日上午，巡逻队员还在千辛万苦地阻止滑雪者进入雪盆，给他们发印有科罗拉多州雪崩信息中心热线的卡片，以便雪友通过电话获得灾害预报，还问他们是否携带了任何救援设备，比如雪崩三件套，结果只有一个人带了。到了大约下午2点，巡逻队员Nick退回雪场，准备回到休息室休息，但还没来得及脱下雪板，就看队员们带着成捆的救援装备和探杆从屋里涌出来。他们说：“出事了。” Nick一下子就明白了。而此时，雪场管理层和律师正在雪场办公室里与林业局官员开会，讨论如何更妥善地管理进入7号峰的通道，灾难发生时，对讲机响了，说发生了严重雪崩，所有人都得过去。大家都站起来，脸色惨白。这场雪崩让他们展开了长达三天的搜救。“搜救刚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手头的资源不足以支撑全域搜索，但全域搜索必不可少。”队长Kevin说。他在下午2:07报告了雪崩情况，让调度员给附近每个雪场打电话，要求提供巡逻人员，还打电话给警长，找来当地的搜救队，又让缆车和餐馆关闭，以便有足够的工作人员参与搜救。队员Mary对聚集在通道附近的雪友说：“接下来的任务非常艰巨，只要你愿意帮忙，我们就用得上。”
科州史上最大救援
雪崩始于雪盆南部，向北蔓延。冠部最深达2.4米，沿着山脊蔓延了487米。事故调查报告中称冰雪碎屑覆盖了约9万7千平方米，八个人被卷进了奔腾的雪海，其中只有四个幸存。22岁的新西兰人Casey和朋友一起来到Breckenridge打工，被卷入雪崩时，他正在雪里找板子，他的四个朋友都站在下边，等Casey找雪板，其中一个朋友擦着边逃脱了雪崩，没被彻底埋住，其他三个朋友都遇难了。7号峰上更高一点的地方，纽约来的两位兄弟，35岁的George和17岁的Alex（初学者）。哥哥看到雪崩，让Alex赶紧滑走，George一直被雪埋到膝盖，随后自己挣脱。在他们下方，同样来自纽约的16岁青年Marc被雪崩掩埋，George看到后跑过去疯狂挖雪，让他的头部露出雪面，然后去找自己的弟弟，可惜这场搜救进行到第三天，弟弟Alex才被找到。这场雪崩的搜救也是美国现代史上最大的一次。雪场就地招募了不少志愿者，到下午3点，已有82人加入搜救队伍，下午5:15左右，他们在1.2米深的地方发现了第一个遇难者。第二天的搜救人数直接上升到400人以上，整个地区共出动数百名巡逻员和雪崩专家，全州几乎所有的探杆和搜救犬都集结于7号峰下，他们仔细探测每一寸雪地，直至中午，才找到了另外两个。当天晚上，当地警长告诉记者们，他打算找到最初引发雪崩的两个人，并指控他们有罪。消息传到俩人耳朵里，他们吓坏了，于是当晚就消失了。然而雪崩发生时，他俩是最后看到其他雪友位置的人，如果他们不来帮忙，搜救效率会极大降低。巡逻队最终让警长改口说不会逮捕这俩人，他们才在第三天又出现，帮助找到了第四个遇难者。这起雪崩事故使科罗拉多州这个雪季的雪崩死亡人数升至8人，然而这个雪季还有两三个月才结束，到三月中旬，科州又有3名滑雪者死于雪崩，这是有记录以来雪崩致死率最高的雪季。
长达6169工时的搜救
据统计，共有344名搜救人员参加救援，他们来自51个滑雪场、救援队和政府组织，总共花了6169个工时来寻找这四个人，100多名志愿者的工作时长还没有计算在内。虽然雪崩救援技术已大幅改善，但有时候老办法仍然好用，探杆和搜救犬仍然是探测雪崩现场的标配，没有雪崩搜救仪的话，寻找被埋的滑雪者只能靠探杆和狗鼻子。第一天的搜索结束后，整个滑雪社区异常团结，Breckenridge雪场的竞争对手也派了巡逻员，其他县的救援人员也赶来了，餐馆老板送来食物，全州的滑雪场都派出了雪崩搜救犬。当地人带着探测杆、雪铲和能带来的所有装备赶到灾难现场。
疯狂追责的媒体
这场雪崩成了全国性新闻，雪崩发生的头几个小时内，就有电视转播车开始现场直播。到了晚上，已经有6台转播车，包括一些国家级媒体。搜救队员们离开雪崩现场时已经是深夜了，第二天早上，新闻发布会来了135名记者，还有记者和摄影师租了一辆雪地摩托，试图溜进雪崩废墟。在压力之下，Breckenridge团队不得不每天带记者进入现场两次，让他们拍摄救援工作。媒体们不停追问这场血案应该算到谁头上，迫不及待要抓出一个坏人来背锅。如果每个人都知道涌入7号峰的滑雪者将惨遭灭顶之灾，滑雪场或林业局为什么不阻止他们？市场经理Peri告诉记者：“要想阻止人们奔向雪盆，享受粉雪，巡逻队员必须得端着AK47。”这句话瞬间引发了媒体骚动。救援队在雪崩废墟边缘支了一些圆顶帐篷，在搜救第三天末尾，才找到了17岁的Alex，将他的尸体拖进了帐篷，让家属们在帐篷里与自己的亲人待上几分钟。“这种安排非常有人情味，能安抚遇难者家属，也让我们这些救援人员也感到安慰。”Atkins说。尽管这位资深救援人员已经进行了多次雪崩救援，找到过许多遇难者，但历历在目的回忆仍然令他哽咽。“虽然只是一瞬间，正是这样的场面鼓舞着我从事救援。”为期三天的搜救结束时，为了躲避狗仔队一样的记者，Atkins帮悲伤的遇难者亲友施了一个障眼法：一名巡逻员蜷缩在毯子里，一动不动，让同伴们装作悲伤的样子推着雪橇下山，把记者骗走。然后，巡逻员们和遇难者的家人一起，用另一个雪橇平静地把遗体送下山。
事故推进雪崩预测不断向前
1987年，只有4名预报员依靠志愿者提供的观测数据，为打电话来的滑雪者提供雪崩预报。而在7号峰的事故之后，越来越多的滑雪者开始关注雪崩信息。科罗拉多雪崩信息中心的预测热线接到了更多电话，在雪季末还增加了两条热线。如今，雪崩中心有8个办公室，20名预报员，办公室覆盖全州。还设立了一个非营利性筹款部门，每年为雪崩中心筹集资金超过35万美元。科罗拉多州还建立了雪崩快速响应项目，该项目目前有70名成员，在发生大型雪崩时能够立刻召集雪崩专家、搜救犬和直升飞机。如今，雪崩快速响应项目能够在15分钟内将一架直升机连同雪崩技术人员和搜救犬送到这片滑雪区的任何一个山坡。2021年的天气和1987年很像，寒冷干燥的1月之后，大雪纷飞的2月来临，雪崩风险激增。雪崩中心全面出动，在全州山路口竖起了200多个警告标志，工作人员接受了253次媒体采访，并在社交媒体上不断宣传，把雪崩风险预报尽可能传播出去，雪崩中心官网浏览量达到了290万。州长亲自发出雪崩警告，雪崩中心甚至在丹佛市中心竖起了一块广告牌，敦促滑雪者查看预报，了解日益严重的危险。
雪崩安全培训向爱好者开放
7号峰事故之后，巡逻员的雪崩救援训练变得更加认真，但提升滑雪爱好者的雪崩安全意识才是真正的全面改革。在20世纪80年代，登山滑雪（backcountry skiing）更接近于越野滑雪（crosscountry touring），雪崩安全教育和救援设备仅供专业人士了解，虽然野雪爱好者同样需要识别雪崩地形，但他们也不太可能靠近或者进入雪崩风险区。然而，在八十年代晚期，情况变了。滑雪者开始追求更陡峭、落差更大的地形，雪场管这类人叫“溜溜球”：到雪场道外，从野地一路滑到山下，然后坐滑雪场缆车上山。还有一系列滑雪电影都在鼓吹人们跑去滑雪场外追求极限运动的刺激。作为1987年就在科罗拉多雪崩信息中心工作的四名预报员之一，Atkins说：“7号峰事故让雪崩专家、预报员、巡逻员都意识到，滑雪运动迎来了新的爱好者群体，这个新群体更可能遇到雪崩。”1980年代的滑雪者对雪崩的危险一无所知，他们只能通过有限的渠道获得雪崩预报，只有专业人士，如滑雪巡逻员才能获得雪崩安全培训。因此，巡逻队员必须教育滑雪者，使他们了解雪层、天气等等与雪崩有关的知识。这引发了雪崩预警和雪崩生存课程的大规模改革：培训不再专属于专业人士，也向滑雪爱好者开放。
教育而非监管
自由至关重要，而自由的部分代价是承担风险。如果我们笃信自由，那么该如何使人们尽可能了解风险以便做出最佳决定？科罗拉多的雪场在通往野雪的警告牌上直截了当地画上骷髅头，让滑雪者们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死在尼龙绳外的野雪之中。“教育而非监管”也在雪场间引发了一场开发极限地形的军备竞赛。滑雪者追逐粉雪，渴望从更高的地方一滑而下，于是滑雪场争相提供越发刺激的地形，当然前提是采取了一些避险措施：巡逻员在雪崩之前，用炸药破坏可能发生雪崩的雪层。在20世纪80年代，只有少数技术较强的滑雪者才能享乐其中，然而在更高级装备的帮助下，那些渴望奔向野雪的普通人一下子就能把自己的水平拔高一截。自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几乎所有的滑雪场都增设了更具挑战性的地形。1994年，7号峰正式成为Breckenridge滑雪区的一部分，到目前为止，滑雪场已经修建了两条高速缆车，林业局的意思是，让滑雪场扩大范围，妥善管理，这样人们就能在原本的地方安全滑雪了。7号峰雪崩开启了关于风险和滑雪自由的讨论，把滑雪场管理者和林业局双方都卷进来，这场讨论促使滑雪场和本地官员将风险明确告知滑雪者。这场灾难也让滑雪场意识到崭新的滑雪群体出现了，他们好奇心强、喜欢冒险，滑雪场必须紧跟潮流。就这个方面来说，灾难有一定积极作用，有人丧生也许是不得不付的代价。7号峰事故不仅改变了科罗拉多州的滑雪运动，还从四个家庭中夺走了他们年轻的儿子，给每一个经历者和见证者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我自2020年夏天搬至崇礼做山民，2022奥运之冬旅居禾木，喜欢这里壮美大山与粉雪之外，也为这里的雪崩风险深深担忧。本篇文章书写是美国雪崩灾害管理中最值得铭记和传播的故事，希望它也可以给阿勒泰地区的雪崩管理提供有价值的信息。
雪崩安全知识的普及可以不以生命为代价，疫情前时代在世界各地freeride的朋友都知道在雪场和山区有完善的雪崩预测与管理，这件事如今在国内还是空白。与其等待更多的雪崩伤亡事件发生，等待更为严苛的管理规定阻碍大家对大山和粉雪的向往，还不如主动做点什么，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参见我之前的文章《如果你也关心阿勒泰的大粉雪与雪崩安全》。如果你对雪崩安全知识还只是好奇，近期热雪SnowFever在各平台（抖音、B站、小红书、视频号搜索“热雪SnowFever”）连载的雪崩安全系列短视频千万不要错过，如果想进一步深入学习，也可以点击阅读原文了解更多我们在禾木的努力。
8. 第五次2800：2800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技术水平？
程序员，自由译者，连续创业者。夏天和大家分享马背旅行的快乐，冬天在雪山上释放好奇心，喜欢用最简单的设备捕捉光影。自2020年夏天搬至崇礼做山民，2022奥运之冬旅居禾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