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见花红
文|王进智
在陕北,七月十五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近千年来形成的习惯,已经固化。中元节要上坟烧纸祭奠逝去的亲人,要捏面人——把面捏成人的形状蒸熟后再烤干当干粮吃,还要宰羊祭奠,一是因为此时的羊肉味道不再那么膻了,另外还有一个故事在里边。
今年的中元节是在老家过的。因为母亲身体有些小恙的缘故,七月十四我把姊妹六家人都叫到家里,和母亲一起过了一个中元节。中元节在我们老家是个隆重的节日,因为这个时节庄稼和果实即将成熟,收获就在眼前,喜悦自不必说。这时黄河滩的枣已经开始有花口和半边红的,变得甜脆可口,家乡的人就起吉祥话流传至今——七月十五见花红。
七月中旬的老家正逢一年里最美的季节,经过几场雨后,山头的浅绿变得浓郁,沉甸甸的果子坠在枝头,各色的鲜花随风摇摆,鸟的叫声散落在田间地头。
母亲家的院子外边,蒺藜草已经漫过邻居家的台阶,那一扇闲置了很久的石磨,把时间磨成了闲散的余晖落在潮湿的土地上。母鸡悠闲地在草丛上啄食,不时咕咕低叫几声。老狗趴在地上,眼珠随着母鸡的脚步转悠,不知是在思谋它待产的蛋卵,还是在回味昨晚村头那花白相间小母狗的妩媚。有蜜蜂在空中嗡嗡飞过,母鸡翘首。有蚂蚱在草丛跳过,老狗侧目,然后垂首继续打着瞌睡。
走进院子,瓜蔓从院墙外边爬进来,吊下一个个嫩绿的南瓜。墙根底下种的那几畦菜,长长的豆角,紫的茄子,绿的黄瓜,红的西红柿,这鲜艳而湿润的色彩让人安详而充满一种莫名的希冀。家里的土狗摇着尾巴跑过来在身上乱蹭,满头银发的母亲从门里迎了出来……感觉自己的心是那么平静,全身懒懒的,迫不及待地想躺到被阳光照得暖暖的土炕上面。
母亲一股脑把最近村里发生的新鲜事全部说出来:邻居谁谁谁刚去世,今年已经走了四个了;公厕基本没人用,可惜了;路灯全部换成太阳能的,晚上方便了;晋绥边区公安总局遗址全部修复完成了,就是没有人来参观;日间照料中心吃饭五元一天是便宜,就是太远了;那个谁谁谁因为浪费水和村长吵了一架……
母亲还在絮絮叨叨着,我却是想着蒙古人不过中元节的缘由。
很小的时候就常常听说:“七月十五送面人,八月十五杀鞑子。”相传元朝蒙古族灭北宋后,为了统治汉民,按照都甲制,一个蒙古士兵管制五十户居民。这个蒙古兵在这五十户人家中有至高无上的地位,餐饮时第一碗饭要给他吃,婚娶时,第一晚的洞房由他代替新郎——好多地方现在还有头胎要堕胎的习惯,或许与此有关。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于是,汉族人就联合起来,利用中元节祭祀祖先相互赠送面人的机会,将约定八月十五杀鞑子兵的纸条塞进面人里面,继而进行统一行动。八月十五杀鞑子兵,那么流传至今的七月十五的杀羊习俗或许就是为了试验刀刃的锋利与否。传说的真假无从考证,传统习俗一直流传下来。如今这些传说也早已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化,但吃喝的风俗倒是保留下来了。
晚上,一家人在院子里,吃着大块羊肉,喝着酒。酒微醺,两个姐夫话也多起来,但大多数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八卦,大姐二姐还有妹子和母亲有拉不完的话。我却好像一个局外人,只有默默听的份。在外工作几十年,平时一年也很少见,忽然见到了,却不知道说什么为好,但心中坦然又安详。
因为累了,母亲让我先睡,我就和衣躺在床上,听着他们谈话,脑子却异常清醒。想着人生苦短,一晃我已经年近半百。我走的和他们早已不是一条路,他们的子女和我的子女走的更是截然不同的道路。他们一直延续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有辛苦,有欢乐。我却从这个世界走出来,走入到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城市化加快了农村演进的步伐,也更加加深了城市与农村的隔阂。这就是活生生的现实。
(本文选自《延安文学》2024年6期)
王进智 陕西神木人,有作品见于《延河》《陕西日报》《榆林日报》《延安文学》《神木》等报刊,陕西红柠铁路有限责任公司党委副书记、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