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的一天,上海市人民政府大门口,一名中老年妇女与站岗战士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妇女不依不饶,口口声声说要见市长曹荻秋,表示自己死去的丈夫一直蒙受着冤屈,强烈要求政府主持公道。
因为她没有提前预约,门口的战士不知道她什么身份,当然不敢轻易放她进去,因此两人互不相让,发生了不愉快的争执。
很快,事情传到了曹荻秋市长的耳朵里,为了避免不好的影响,曹市长破例抽空接见了这名妇女。
谁料,老年妇女掏出一本丈夫生前写的日记,就硬说丈夫周镐是中共地下党员,为革命工作而壮烈牺牲,要求组织追认他为烈士。
曹荻秋接过日记,翻了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发现周镐的公开身份,竟是军统少将!
不过,曹荻秋为了缓和老年妇女的激动情绪,还是答应她会马上派人对相关情况进行调查。
1910年,周镐出生于湖北罗田普通农民家庭,虽然家境贫寒,却勤奋好学考入武汉当时最好的中学。
因为受到“三民主义”的思想熏陶,他立志从军,中学毕业后考入桂系在武汉举办的“随营军校”步兵科,后来又转入黄埔军校继续深造。
周镐年轻气盛,对于蒋介石在黄埔拉拢学员,大搞“一言堂”的行为非常不满,因而经常发表过激言论,结果被校方直接开除了。
即使如此,周镐不改从军报国的革命志向,索性直接报名加入了国民革命军第19路军。
1933年11月,蔡廷锴、蒋光鼐等19路军将士,因为不满蒋介石的抗日主张,联合李济深等反蒋人士发动了“福建事变”,结果遭到蒋介石派出的重兵镇压,最后连19路军番号都被取消了。
周镐离开部队,勉强逃回湖北老家避难,不料在汉口下船之时,被特务盯上并抓捕,随即锒铛入狱。
还好,负责审讯的宪兵长官,是周镐的老相识。
那人见周镐如此落魄,就劝加入秘密组织“复兴社”,表示一切过往可以不追究,保证无罪开释。
周镐考虑了几天,接受了老相识的好心建议,并在他引荐之下,顺利加入“复兴社”,正式开启了特务生涯。
期间,他从军统武汉站站员做起,凭借出色的工作表现,获得了戴笠的赏识,一路平步青云,用7年时间当上了军统局重庆督察室第一科上校科长,并被授予少将军衔,可谓是前途一片光明。
1943年初,周镐奉戴笠的命令秘密前往南京,出任军统南京站站长,开始接触汉奸周佛海。
周佛海是典型的“墙头草”,当初奋不顾身投靠汪伪政府,眼见国际国内局势不对,立即又与戴笠“眉来眼去”,暗中勾搭,希望两头“下注”,最后能够保全性命。
毕竟是老狐狸,周佛海并没有马上与周镐相见,他是担心周镐不可靠,先派人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周镐除了等待,别无它法,闲暇之余外出游玩,偶遇了“随营军校”的老同学徐楚光。
徐楚光是湖北浠水人,早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长期在国统区从事策反工作。
周镐并不知道徐楚光的真实身份,两人是湖北老乡兼老同学,自然倍感投缘,相谈甚欢,无话不聊。
随着两人接触越来越深,周镐对徐楚光的身份也有所怀疑了,不过并没有挑明。
半年后,周佛海结束考察,找了个机会把周镐安排进了汪伪政府。
周镐有了这层身份掩护,此后为重庆国民政府传递了大量有价值的军事情报,深得蒋介石和戴笠的赞赏。
1945年8月,日本无条件投降,周镐被蒋介石任命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南京指挥部指挥,负责整个接管南京日伪政权的工作。
此时,南京城里的日寇汉奸仍然非常猖獗,弄得老百姓怨声载道。
周镐接到任命,立即派人对汉奸展开了抓捕行动,一不小心还把汪伪陆军部长肖书董给打死了。
汉奸们对此非常不满,借机上街到处闹事,搞得南京城一度陷入了混乱。
由于汉奸抓捕行动并没有得到军统的授意,惹得蒋介石大光起火,甚至怀疑周镐与共产党有联系,最后把周镐抓进了监狱。
周镐心里既憋屈又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托人向戴笠求救。
戴笠哪敢得罪蒋介石,最后想了个权宜之计,把周镐羁押到上海去审问,最后给他弄了个贪污的罪名。
1946年3月17日,戴笠乘专机从青岛飞往南京,结果意外坠机身亡。
闻知噩耗,军统局上下部门全都乱了套,周镐在混乱当中,侥幸被以前的同事们无罪释放了。
周镐出狱后,老同学徐楚光随后找上门来,陪着聊天散心,解开了心中的许多疙瘩,整个人在思想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不久,徐楚光终于向周镐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并且告诉周镐如果想要参加革命工作,必须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因为随时都可能牺牲……
周镐屡次入狱,对于国民政府的腐败作为,心中早就恨之入骨,失望透顶,而对于间谍生活的危险,当然也再清楚不过。
于是,他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毅然回复徐楚光说:我愿意接受任务,请求加入中国共产党。
1946年底,周镐被批准为中共特别党员,同时被任命为中共华中分局京沪徐杭特派员。
周镐对于这次人生选择,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我当共产党的确为不良政治所驱使,但我毫不后悔,愿意为革命事业奉献自己所有东西。”
国民党当局并不知道此时的周镐已经是共产党员。不久,周镐被重新启用,并被任命为国防部保密局少将直属组长。
周镐接到新的任命,在日记中这样写道:“生命仅一线之爱,此后余生,消灭蒋贼政权,余生有幸,必达此目的也。”
此后,周镐潜伏在国民党内部,负责国民党军队高层的策反工作,并未向中共地下党提供军事情报。
周镐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负责策反国民党军第107军军长孙良诚。
这家伙被被人称为“百变将军”,以前是冯玉祥麾下的大将,全面抗战爆发之后,又投靠了汪伪政府,而抗战胜利之后,他又被蒋介石收编了。
孙良诚这样的杂牌军,自然在国民党内部不受待见,经常会遭受同僚们歧视和排挤,因而他心里郁闷不已。
1947年,周镐多次接触孙良诚,旁敲侧击做他的思想工作,可这棵“墙头草”一直犹豫不决,难以定夺。
如果他遭到同僚们的奚落和嘲笑,心里特别难受之时,就会坚定表示考虑率部“起义”。
可是当国共战场打得火热,蒋介石许下高官厚禄,给钱给装备的时候,他又铁了心要给蒋介石卖命。
正当周镐全力以赴策反孙良诚的时候,一次突发的意外事故,让他再次被逮捕入狱。
1948年,徐楚光的部下在郑州执行任务,不巧被国民党特务抓住了。
敌人的严刑拷打之下,这名部下熬不住叛变了,不仅说出了徐楚光的真实身份,而且透露徐楚光与周镐有秘密联络。
很快,徐楚光和周镐先后被捕,同样也惨遭到了敌人的酷刑折磨。
周镐选择宁死不屈,始终不承认自己是中共地下党,当时形势凶险,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却没有想到,徐楚光用自己生命保全了他,面对严刑逼供,始终没有说出任何的秘密,最后慷慨就义。
国民党没有周镐“通共”的证据,也无计可施,只好暂时将他关在监狱。后来周家人四处打点,才得以出狱。
1948年11月,淮海战役打响,孙良诚的部队正与解放军对峙。
蒋介石疑心重,不放心孙良诚,担心他会叛变,于是派周镐前去监督。
周镐一见到孙良诚,劈头就开始吓唬:“孙兄,蒋委员长已经怀疑你通共了,你要注意点啊。”
孙良诚当即就被吓出一身汗,深知蒋介石心狠手辣,要是真被查出自己有叛变之心,肯定难逃一死。
周镐原本只是试探他的胆量,见他吓成这样,立刻瞅准时机,进行一番形势分析,“鼓励”他不如真的起义。
孙良诚原本不受待见,经不住周镐的一再“劝说”,最后真就率领5800多人向解放军投诚了。
他的投诚起义,顿时让徐州东南方向门户大开,为解放军进逼徐州,侧击邱清泉、李弥兵团创造了有利条件。
不过,周镐也没有想到,孙良诚的意志会如此不坚定,出尔反尔,导致他也没能见到新中国的成立。
当时,国民党军第八兵团司令官刘汝明仍然在顽强死守,拒不投降。
孙良成主动跟周镐说:“当年我和刘汝明都是冯玉祥的部下,两人情同手足,愿意去争取刘汝明部向解放军投诚。”
周镐听了非常高兴,马上就帮助他孙拟好了劝说刘汝明举行战场起义的信函,并派人给刘汝明送信了。
几天后,刘汝明的儿子回信了,说刘汝明愿意起义,并且诚心邀请中共方面派人到蚌埠共同商量起义的事宜。
周镐接到回信,信以为真,就与孙良诚等人一道向蚌埠出发了。
1949年1月5日,淮河一带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他们需要坐船渡河过去。
临上船时,周镐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犹豫片刻,从包里掏出日记本,还有一些钱物交给随从,吩咐把日记本和钱物交给自己的夫人,不用惦记他了。
果然,他们一行人刚到蚌埠,就被国民党特务扣押了,并且被迅速带去了南京。
原来孙良诚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投诚后突然又后悔了,早就秘密安排副官尹彦俊动身去跟刘汝明联络,希望刘汝明司令配合自己“演戏”,把周镐等人抓捕邀功。
刘汝明收到信息,立即向徐州剿总总司令刘峙做了汇报,结果他们将计就计,周镐一行人就这样落入了敌人的圈套。
周镐等人被押解到南京后,立即关进了宁海路19号的保密局看守所。
蒋介石得知消息,勃然大怒,怎么也想不通周镐这个多年的心腹爱将会是共产党,当即决定秘密处决。
不久,周镐被押往南京雨花台秘密杀害。临行前,他与战友们用尽平生力气,一起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新中国万岁!”,随即慷慨就义。
周镐的妻子吴雪亚接到日记,知道这是丈夫的贴身之物,一般不会轻易离身,如今叫随从送回来,肯定是遇到了危险。
她顿时心急如焚,无数次翻阅丈夫的日记,希望能从中找到丈夫留下的只言片语,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周镐最后一篇日记这样写道:“最近冰雪还未逐渐融化,而我的脚却冻伤了,但是我会用十二分的革命高潮奔向革命的目的。”
几个月过去,吴雪亚终究没能等丈夫周镐回来,由于他的情报工作一直很隐蔽,加上又是秘密被国民党特务杀害,因此壮烈牺牲之后,他的真实身份一直存疑。
解放后,有人猜测周镐随着国民党部队一起去了台湾,仍在继续从事情报工作,也有人猜测说,周镐其实已经叛变,因而无法回头,从此彻底与家人断了联系。
吴雪亚对这些猜测一直不相信,一边寻找打听丈夫的消息,一边默默独自抚养孩子们长大,直到1965年才忍无可忍,带着破旧的日记本去找上海市人民政府,想为丈夫求个公正。
上海市市长曹荻秋接待了她,立即着手派人调查当年的情况,经过近十个月的反复取证,走访询问那些与周镐接触过,还健在的革命同志,终于确认了周镐的真实身份。
1965年12月,周镐同志被追认为革命烈士。他的英勇事迹,他为中国革命事业所做出的重要贡献,将会被中国人民永远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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