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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341《魏将与秦攻韩》
魏将与秦攻韩，朱己谓魏王曰：“秦与戎翟同俗，有虎狼之心，贪戾好利而无信，不识礼义德行。苟有利焉，不顾亲戚兄弟，若禽兽耳。此天下之所同知也，非所施厚积德也。故太后母也，而以忧死；穰侯舅也，功莫大焉，而竟逐之；两弟无罪，而再夺之国。此于其亲戚兄弟若此，而又况于仇雠之敌国也！今大王与秦伐韩而益近秦，臣甚惑之，而王弗识也，则不明矣。群臣知之，而莫以此谏，则不忠矣。今夫韩氏以一女子承一弱主，内有大乱，外安能支强秦、魏之兵，王以为不破乎？韩亡，秦尽有郑地，与大梁邻，王以为安乎？王欲得故地，而今负强秦之祸也，王以为利乎？秦非无事之国也，韩亡之后，必且便事；便事，必就易与利；就易与利，必不伐楚与赵矣。是何也？夫越山逾河，绝韩之上党而攻强赵，则是复阏与（yù yǔ）之事也，秦必不为也。若道河内，倍邺、朝歌，绝漳、滏（fǔ）之水，而以与赵兵决胜于邯郸之郊，是受智伯之祸也，秦又不敢。伐楚，道涉谷行三十里，而攻危隘之塞，所行者甚远，而所攻者甚难，秦又弗为也。若道汉河外，背大梁，而右上蔡、召（shào）陵，以与楚兵决于陈郊，秦又不敢也。故曰，秦必不伐楚与赵矣，又不攻卫与齐矣。韩亡之后，兵出之日，非魏无攻矣。秦故有怀地、刑丘，城垝津（guǐ）而以之临河内，河内之共、汲（jí）莫不危矣。秦有郑地，得垣（yuán）雍，决荥泽而水大梁，大梁必亡矣。王之使者大过矣，乃恶安陵氏于秦，秦之欲许之久矣。然而秦之叶（shè）阳、昆阳与舞阳、高陵邻，听使者之恶也，随安陵氏而欲亡之。秦绕舞阳之北，以东临许，则南国必危矣。南国虽无危，则魏国岂得安哉?且夫憎韩不受安陵氏可也，夫不患秦之不爱南国，非也。异日者，秦乃在河西，晋国之去梁也，千里有余，河山以阑之，有周、韩而间之。从林军以至于今，秦十攻魏，五入国中，边城尽拔。文台堕（huī），垂都焚，林木伐，糜鹿尽，而国继以围。又长驱梁北，东至陶、卫之郊，北至乎阚（kàn），所亡乎秦者，山北、河外、河内，大县数百，名都数十。秦乃在河西，晋国之去大梁也尚千里，而祸若是矣。又况于使秦无韩而有郑地，无河山以阑之，无周、韩以间之，去大梁百里，祸必百此矣。异日者，从之不成矣，楚、魏疑而韩不可得而约也。今韩受兵三年矣，秦挠（náo）之以讲，韩知亡，犹弗听，投质于赵，而请为天下雁行（háng）顿刃。以臣之观之，则楚、赵必与之攻矣。此何也?则皆知秦之无穷也，非尽亡天下之兵，而臣海内之民，必不休矣。是故臣愿以从（zòng）事乎王，王速受楚、赵之约，而挟韩、魏之质，以存韩为务，因求故地于韩，韩必效之。如此，则士民不劳而故地得，其功多于与秦共伐韩，然而无与强秦邻之祸。“夫存韩安魏而利天下，此亦王之大时已。通韩之上党于共、莫，使道已通，因而关之，出入者赋之，是魏重质韩以其上党也。共有其赋，足以富国，韩必德魏、爱魏、重魏、畏魏，韩必不敢反魏。韩是魏之县也。魏得韩以为县，则卫、大梁、河外必安矣。今不存韩，则二周必危，安陵必易。楚、赵楚大破，卫、齐甚畏。天下之西乡而驰秦，入朝为臣之日不久。”【注释】
1.朱己：韩国臣。《史记·魏世家》作“无忌”。《荀子·强国》杨倞注引《魏世家》作“朱忌”。王念孙曰：作“朱忌”者是，作“无忌”者，后人以意改之耳（《读书杂志·史记第四》）。魏王：指魏安釐王。时当其十五年。
2.同俗：风俗相同。
3.戎翟：亦作“戎狄”。古民族名。西方曰戎，北方曰狄。
4.贪戾：贪婪暴戾。
5.施厚：厚施恩惠。
6.而以忧死：秦昭王四十一年（前266年）用范雎之说，夺太后之权，逐穰侯，令泾阳君、高陵君之属出关。次年七月，太后死。
7.两弟：指泾阳君、高陵君。夺：削去。
8.今韩氏以一女子奉一弱主：这句指的是，当时韩桓惠王年幼，其母后代行执政。承：“承”通“丞，辅佐（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好的解释）。
9.支：抵御，抗拒。
10破：指败亡。
11郑地：郑国故地。
12负：遭，遭受。
13.无事：不生事端。
14.便事：“便”：帛书及《史记》并作“更”。下句同。更事，再兴事端。
15.绝：越过，穿过。
16.复：重复。
17.阏与之事：前270年，秦攻韩，包围阏与，赵国派赵奢率军救韩，大败秦军。见《史记》卷四十三《赵世家》。阏与：地名。战国时韩邑，后属赵。在今山西省和顺县西北。
18.道：取道。
19.倍：同“背”，背向，避开。邺：在今河北临漳西。朝歌：在今河南淇县。
20.滏（fǔ）：水名。即今滏阳河，在河北省西南部。
21.受：帛书及《史记》并无“受”字。按：前453年，赵襄子联合韩、魏灭智伯，三分其地。
22.涉谷：疑即斜谷，在今陕西眉县西南。按：帛书及《史记》并无“而”字。“十”作“千”。
23.危：黄丕烈曰：即“黾（méng）”字形近之讹。王念孙说同。黾隘，楚国要塞名，在今河南信阳的平靖关。其地有大小石门，凿山通道，地势险厄。
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填黾塞之内，而投己乎黾塞之外。——《战国策·楚策四》
秦逾黾隘之塞攻楚。（黾隘之塞在申州。——张守节正义）——《史记·春申君列传》
黾阨塞在汝宁府信阳州东南九十里，湖广应山县北六十五里，亦曰冥阨，亦曰黾塞，又谓之平靖关，宋时名为行者坡。其地有大小石门，凿山通道，实为险阨。——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河南一·重险》
24.河外：指黄河以南的魏国地。
25右：指东。召（shào）陵：楚国邑，在今河南郾城东。
26卫：帛书作“燕”。注云：秦不攻楚、赵，又不东向攻燕、齐，那就只有攻魏了。
27.故：通“固”，本来。怀：在今河南武陟西南。地：帛书及《史记》并作“茅”。茅，在今河南获嘉西北。刑：《史记》及鲍本皆作“邢”。邢丘，在今河南温县东南。
28.之：帛书及《史记》并无“之”字。城：筑城。垝（guǐ）津：即白马津。
29.共：魏国邑，在今河南辉县东北。汲：魏国邑，在今河南卫辉西南。
30.垣雍：魏国邑，在今河南原阳西南。
31..荧泽：古泽名。即荥泽。在今河南郑州市西北古荥镇北。
32.乃：竟。安陵氏：即安陵，魏国附属国，在今河南鄢陵北。
33.按：帛书及《史记》并无“然而”“高陵”字。叶（shè）阳：在今河南叶县南。昆阳：在今河南叶县。舞阳：在今河南舞阳西北。
33.许：指春秋时许国故地。
34.南国：许在魏国之南，故称南国。
35.受：帛书及《史记》并作“爱”。
36.异日：从前。
37.河西：即西河之外。指今黄河以西的陕西东北部。
38.晋国：指魏国的旧都安邑。梁：即大梁。
39.阑：阻隔；阻拦。
40.间：隔开。阻隔；间隔。
41.林军：军于林。指林之战，事在前283年。
42.十：帛书及《史记》并作“七”。按：昭王十三年（前283年），攻至大梁，燕、赵救；安釐王元年（前276年），攻取二城；二年，攻至大梁，献温以和；三年，攻取蔡、中阳等四城；四年，围攻大梁，献南阳以和；九年，攻取怀；十一年，攻取邢丘。
43.国：帛书及《史记》并作“囿”。囿，供君王游玩射猎的有围墙的园林。
44.文台：魏国囿中台名。堕（huī）：同“隳”，毁坏。
44.垂都：魏国囿中之地。
45.国：国都。指大梁。
46.陶：在今山东定陶西北。卫：即楚丘，在今山东曹县东南。
47.阚（kàn）：又称“监”（kàn，通“阚”。），在今山东汶上西南。
冬十有二月，公会宋公于阚。（阚音瞰，鲁地。据江永《考实》，汶上县西有阚亭，在今南旺湖中。——杨伯峻注）——《春秋·桓公十一年》
48.按：“山北”上帛书及《史记》并有“山南”二字。山南，指嵩山以南。山北，指嵩山以北。
49.都：大城市。
50.无韩：亡韩。
51.从：合纵联盟。
52.楚、魏疑而韩不可得而约也：据下文文意，“魏”疑是“赵”字之误。
53.今韩受兵三年矣：韩桓惠王八年（前265年），秦攻取少曲、高平；九年，攻取陉城；十年，攻取南阳。
54.秦挠之以讲：此句是说削弱韩国使之求和。挠，通“桡”（náo），削弱；屈；屈服。讲，讲和，求和。
秦王色挠，长跪而谢之。——《战国策·魏策四》
守节切直……任重权不可以非理挠。——《史记·太史公自序》
55.投质：送人质。
56.雁行（háng）：像大雁那样成行成列地前进。引申为在前行，先锋。顿刃：把兵器用坏，比喻死战。“顿”通“钝”。
57.则皆知秦之无穷也：“之”下《史记》有“欲”字。
58.亡：消灭。臣：征服。
59.效：献，送还。
60.大时：最有利的时机。
今攻齐，此君之大时（得时之利无大于此。——鲍彪注）也已。——《战国策·秦策三》
夫存韩安魏而利天下，此亦王之大时已。——汉·《战国纵横家书·朱己谓魏王章》
61.莫：帛书及《史记》并作“宁”。宁（níng），即修武。
63.使道：通使之道
64.关：设关卡。
65.出入：指商贾的出入。赋：收税。
66.是魏重质韩以其上党也：此句是说这是韩国以其上党给魏国的重要礼物。质，同“贽”，礼物。
67.是：犹“则”。
68.易：移。指易主，为秦所有。
69.楚、赵楚大破：楚：帛书及《史记》并无下“楚”字。
70.卫：帛书作“燕”。
71.西乡：向西。乡，通“向”。驰：奔。
72.久：“久”下帛书及《史记》并有“矣”字。
【译文】
魏国准备和秦国攻打韩国，朱忌对魏王说：“秦国和戎狄的习俗相同，有虎狼一样的心，贪婪暴虐，追逐私利，不讲信用，不懂礼义德行。如果有利可图，不顾及父母兄弟，如同禽兽一般。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不是施惠积德的国家。宣太后是秦王的母亲，却忧郁而死；穰侯是秦王的舅父，没有人比他功劳大，却最终驱逐了他；泾阳君、高陵君没有罪过，却两次削夺他们的封地。他对父母兄弟尚且如此，更何况对于仇敌的国家呢。“现在大王和秦国一起进攻韩国就更加接近秦祸，我对此很迷惑，大王不晓得这个道理，就是不明智。群臣知道这个道理却没有人来劝告您，这是不忠诚。现在韩国靠太后辅佐幼小的国君，国家发生内乱，对外又怎能抵御强大秦国和魏国的军队呢？大王认为韩国不会灭亡吗？韩国灭亡了，秦国占有韩国的土地，就和大梁相邻，大王认为安全吗？大王想收复失地，却即将遭受秦国的祸患，大王认为有利吗？“秦国不是不好事的国家，灭亡韩国以后一定会再兴事端，再兴事端就一定选择容易和有利的事；选择容易和有利的事一定不会攻打楚国和赵国，这是为什么呢？越过山河，横穿韩国的上党去攻打强大的赵国，那么这是重蹈阏与之战的覆辙，秦国一定不会这样做。如果取道河内，避开邺县和朝歌，横渡漳水和滏水，和赵国军队在邯郸郊外决战，这是重演智伯的悲剧，秦国又不敢干。进攻楚国，经由涉谷，行军三千里，去攻打黾塞，这样经由的路途远而攻打的关塞又很险，秦国也不会这样做。如果取道河外，越过大梁，经过上蔡、召陵的东境，和楚军在陈城郊外决战，秦国又不敢干。所以说秦国一定不会攻打楚国和赵国，也不会攻打燕国和齐国。韩国灭亡以后，秦国出兵之时，那就非打魏国不可了。“秦国本来拥有怀、茅、邢丘等地，又在垝津筑城，以威逼河内，河内的共、汲等城没有不危险的。秦国拥有郑国故地，夺取垣雍，掘开荥泽用水灌大梁，大梁一定失陷。大王的使者犯了大错误，竟然在秦国面前中伤安陵氏，秦国想得到许邑已经很久了。然而秦国的叶阳、昆阳和魏国的舞阳靠近，秦国听信使臣的中伤，就要毁坏安陵而灭亡它。秦国绕过舞阳的北面向东进逼许邑，那么魏国南部地区就一定危险。南部地区即使没有危险，那么魏国又怎么能安全呢？再说憎恨韩国、不喜欢安陵氏是可以的，不以秦国为患不爱护南部地区是不对的。 “从前，秦国的疆域仅在西河之外，而魏国的西部边城安邑距离大梁上千里，而且有河山阻隔，中间还隔着周京和韩国。从林中之战到如今，秦国七次攻打魏国，有五次攻入国君游玩射猎的园林，边境的城邑全被攻下，文台被毁坏，垂都被焚烧，树林被砍光，麋鹿被猎尽，国都大梁接着也被包围。秦军又一直攻到大梁以北，东到陶邑和楚丘的郊外，北到阚邑，丧失给秦国的土地，包括山南、山北、河外、河内，大县城几百座，大都邑几十座。秦国仅在西河之外，安邑距离大梁还有千里之遥，而祸患竟然如此，又何况让秦国灭掉韩国，拥有郑国故地，其间没有名山大川阻隔，没有周京、韩国隔绝，距离大梁只有百里路呢，魏国的祸患必定会百倍于前。“从前，合纵联盟不能成功，是由于楚国和赵国怀疑魏国而韩国又不可能参加。现在韩国遭受秦国的战祸已经三年了，秦国削弱韩国来媾和；韩国知道这样要灭亡，还是不听秦国的，送人质到赵国，愿意做诸侯攻打秦国的先锋，决一死战。在我看来，楚国和赵国一定愿意跟它一起攻打秦国。这是为什么呢？因为都知道秦国的欲望没有止境，不全部消灭诸侯的军队、不臣服海内的人民绝不罢休。所以我愿意用合纵策略为大王效劳，大王赶快接受楚、赵两国的盟约，控制韩国的人质，以保全韩国为要务，然后向韩国讨还失地，韩国一定会交还。这样不必劳苦军民就可以收取失地，其功效胜过与秦国共同进攻韩国，而又没有与秦为邻的祸患。“保全韩国、安定魏国又有利于天下，这也是大王最有利的时机了。开通韩国上党到魏国共邑、修武的道路，这条通使之道开通以后，可以因地设置关卡，向出入的人征收关税，这是韩国以其上党献给魏国的重要礼物。韩、魏两国共同享有关税，就能够使国家富裕，韩国一定感激魏国、爱戴魏国、尊重魏国、害怕魏国，韩国一定不敢背叛魏国。韩国就成了魏国的属县。魏国能把韩国作为属县，就可以用它来保护大梁，河外必然就安全了。如果不保全韩国，那么东周、西周势必危险，安陵必然被秦国占有。楚国、赵国如果被打败，燕国和齐国就特别恐惧，诸侯就会向西投奔秦国，朝拜秦王成为臣属的日子就为时不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