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背包客---俄堆老人｜仁蚌·尼玛顿珠

我的背包客---俄堆老人

仁蚌·尼玛顿珠

  说起我和俄堆老人的故事，恐怕很多人都会觉得那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相遇。那天，我和俄堆老人同乘一辆大巴客车前往林周，但我们各自的目的地却不同，我是去驻村，而俄堆老人则是去朝拜。

  凡是对藏族有一定了解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一位地道的草原牧人。他身着一件白色的羊皮藏袍，脚穿一双宗白色翻皮皮鞋，一头油黑的头发编成小辫，那张通红而略带血丝的脸庞总是挂着笑容，让人感觉他既诚恳又带有一丝可爱。

  其实，在车上我并没有过多留意老人，只知道他就坐在我的后排。一路上，他的念经声伴随着汽车的行驶，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行驶了60公里。很快，我们到了县城，我突然听到老人在向旁人打听晚上的住处，但似乎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坐在我旁边的大哥和小妹妹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老人，就像他刚上车时其他人看他一样。于是，我转过头对老人说：“今晚的住处您不用担心，我会帮您解决。”老人听后非常高兴，连连道谢。

  到了林周，我毫不犹豫地帮老人付了车费。司机收着我和老人的路费，久久地看着我。我朝司机笑了笑，心里满是自豪，因为司机收了那么多人的路费，却没有放过远道而来的老人的15块钱。也许司机也是为了谋生吧，我并没有多想，就在那边等老人下车。老人慢慢地从车里下来，我带他去了一家茶馆，想顺便和他聊聊天。茶馆老板也对我今天带的这位客人感到好奇。老人不喝甜茶也不喝酥油茶，他只要了一杯开水，而我要了一磅甜茶。

  他喝了一口白开水，一边告诉我他的名字叫俄堆，一边从羊皮袍口袋里拿出两个身份证给我看。显然，一个是第一代身份证，另一个是二代身份证。俄堆老人之所以拿身份证给我看，是因为我们的语言有些障碍。他说的是地道的那曲方言，而我说的是卫藏方言。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让我更清楚地知道他的名字和老家。我看着俄堆老人的身份证，发现两个身份证上的名字不一样，于是我问他为什么名字会不一样。他很可爱地告诉我：“我的真正名字叫俄堆，但办理第二代身份证的时候，公安局的人写成了索德，可能是俄堆在汉语里叫索德吧。”我忍不住笑了，老人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笑，但他也跟着我笑了。此刻，我突然感觉我们的心灵瞬间亲近了许多。

  我本来想请老人吃顿晚餐后把他安排在县城的一家旅馆，但打听之后才知道，县城的旅馆大多数是汉族和回族朋友开的。我担心老人会因为语言等原因在这些店里住得不舒服，于是我决定把他带到离县城2公里的我驻村的住处。我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并答应明天早上雇车送他去目的地——夏寺。此时此刻，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内心深处对我充满了感激。

  在去村委会的路上，我突然想到俄堆老人是牧人，他应该喜欢喝浓浓的酥油茶。但我一般都喝开水，宿舍里虽然有酥油却没有砖茶。于是，我到一家商店买了上等砖茶。尽管俄堆老人很客气地不让我买，但此刻我内心深处早已决定要款待他，让他今夜感受到家的温暖。所以，喝一杯浓香的酥油茶是必不可少的。去往村委会的路途中，他不停地感谢我，同时一路上为我念经祈福。

  我和俄堆老人一同抵达了村委会的住处。我忙着为他烧茶，并将我的办公椅子搬到电炉子旁，以便他能烤火取暖。老人仔细打量了我的宿舍，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今晚真的很舒服。我64岁了，天气一冷，膝盖早晚就特别疼。但现在这火这么旺，这里条件又好，真是太感谢你了。”他接着问起我的老家和其他情况，我告诉他：“我老家是日喀则的，现在这里是我驻村的地方，单位在拉萨。”当提到驻村，俄堆老人表示他有所了解，并说：“我们村里也有驻村的，但我接触得不多。我们乡里每年都有日喀则的老乡来盖房子。”我笑着回应：“那以后可得好好关照我的老乡啊。”我们两人都笑了起来。俄堆老人因为信仰，已经走遍了藏区的大部分寺庙。他告诉我，他的晚年愿望就是即使再老，也要朝拜完西藏的所有寺庙。

  他其实是非常幸运的。今年是岗仁布齐神山马年转山的盛大宗教活动之年，俄堆老人说：“我们村的人都想去转神山，但只有4个名额可以去，这还是要抽签决定的。我很幸运地抽到了，所以8月份我花了2500元去了神山，其中500元还是借的，到现在还没还。”我好奇地问：“那您为什么一个人去朝拜呢？”老人认真地告诉了我他家里的情况：哥哥和妻子健在，一个儿子和儿媳妇，还有四个孙子。家里有40多头牦牛，家境在牧民中算是偏差的。他还说，去拉萨、日喀则、山南等地区朝拜是每个牧民的最大愿望，但这能不能去也取决于各自的经济状况。对于他家来说，比他老的行动不便，小的又太小。而且，最大的问题是家里没有足够的钱让更多人去朝拜。

  或许有人会觉得俄堆老人自私，带着家里唯一的财产一个人去朝拜。但当地已有规定，抽签选中的人不能由他人代替，所以只能是他一个人去。此时，我们的茶已经烧开好一会儿了。俄堆老人已经喝了几杯香甜的酥油茶。他有些客气又带着些许歉意地说：“我还没念完今天的经。”我说：“您念吧，我来做饭。”他从藏袍口袋里拿出一本经书，聚精会神地念了起来。我没有打扰他，而是开始准备晚饭。

  俄堆老人念了一个小时左右才结束。他收拾经书时笑着说：“我在老家有很多经书要念，每天都得念。但这次朝拜路上只能带一小部分，不管住哪里，我都得念完才能睡。”他接着说：“藏传佛教有很多教派，都很优秀。但我家乡主要信宁玛派和格鲁派，你刚才也听到了，我念的是宁玛派的经。”我笑着点头，然后给老人端上了热腾腾的晚饭——图巴。他爽快地念了段经后开始慢慢品尝，称赞我做的饭特别香。我也很高兴，希望他能多吃些。吃饭时我们没聊太多，因为我们都知道这在藏族文化里是不礼貌的。晚上看电视时，我特意调到康巴卫视，因为康巴语和那曲方言有些接近，想让老人看得更舒心。

  我们喝着晚茶，聊了很多。俄堆老人告诉我，80年代初他曾来过林周县，现在已经过去30多年了，但他还记得一些地貌和村庄的名字。那时他是个商人，赶着30多头牦牛来卖羊毛、牛肉等畜产品。来回需要两个月。因为来过这里，他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再路过曾经去过的地方，这是他日夜期盼的。

  晚上十点了，俄堆老人说要休息。我想他肯定很累了，赶紧帮他铺好被子。我怕他晚上冷，把自己平时用的较好的被子给他，自己留了旧的被子和军用大衣。他注意到我这里被子不多，问我晚上怎么办。我指了指角落里的被子，说平时就用那些。事实上，那些被子因为被老鼠咬过、撒过尿，已经很旧很臭了，所以我买了新的。

  老人上床后没有直接睡，而是朝着布达拉宫的方向磕了50个头。他说这是他每天早晚的习惯。磕完头后，他看着我，似乎有话要说。我问道：“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或者被子不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晚上需要小便，但膝盖疼起不来，而且外面有野狗，不知道怎么办。”我立刻说：“您别担心，我给您弄个尿盆。”于是，我找了个大饮料桶，清理干净后给他当尿盆。他非常感动，不停地感谢我。俄堆老人很快便入睡了，我随即开始用电话安排他明早前往夏寺的交通工具，一切都很快被安排得井井有条。那晚，我睡得格外香甜。

  老人不愧是放牧的牧人，第二天早上起得特别早。他起床后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朝着布达拉宫磕头。老人起床时也把我吵醒了，我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老人是否睡得好，是否觉得冷。让我很欣慰的是，老人回答：“睡得特别香，非常感谢你，我会为你祈愿好人有好报。”于是我也向俄堆老人表示了感谢。同时，我告诉他今天早上十点钟会有人来接他到夏寺，他听后更是感激不尽。

  果然，快到十点的时候，按照昨晚电话的约定，村民扎西次仁过来接老人。我准备给老人带一些路上吃的食物，但他坚决地拒绝了。此刻，我看着老人收拾行囊，也就是他准备背起他的藏式背包时，我特别伤心。尽管相处的时间如此短暂，但我对俄堆老人已经有了深深的感情。我没有办法永远留住老人在此，此刻我心里不停闪现的是我和老人这辈子可能不会再见面的念头。我没有别的办法，就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了他，我会永远期待他的电话。临走时，老人紧紧握住我的手，说他会永远为我祈福一生平安。俄堆老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转身就走了，他再也没有回头。我知道此刻他的眼睛也是和我一样湿润的。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充满了不舍和担忧。我祝福他能够平安到达他的老家——那曲县孔玛乡。

                         2014年写于林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