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就要看古堡

原载三联《少年》

2023年第10期

主题：秋日惊奇

之前几篇古堡文的整合

饱经风霜的古城堡，在与之匹配的秋天去看最好。

秋天向来与鬼怪深度捆绑，而鬼怪们最喜欢飘来荡去的场所就是古堡，在此我强烈建议大家去苏格兰的爱丁堡！

爱丁堡是公认世界上鬼最多而且最活跃的城市，哪里都能遇到。其中集大成者，毫无疑问就是使爱丁堡得名的爱丁堡城堡。它曾经是苏格兰王室的住所，直到1603年英格兰、苏格兰王室合并，詹姆士一世才从这里搬去了伦敦。堡里至今仍然保存着苏格兰王冠，还有300多斤的“命运之石”——这块神圣的石头被英格兰、苏格兰争来夺去好几回合，最后虽然归还到爱丁堡城堡，但若缝英国新君主加冕（比如今年的查理三世），还是要运往伦敦，在仪式上用一用的。

爱丁堡城堡聚集有12至20世纪的各式建筑，既是要塞也是王宫，既有教堂也有监狱，历史丰富而悠久，闹起鬼来简直不得了。

其中最著名且有最多人证的，是一位打鼓人的鬼魂，午夜时分，他咚咚的鼓声在城堡周围清晰可闻。1960年，一位值勤的卫兵再次听到鼓声，四处寻找，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鼓足勇气走近，发现那身影没有脑袋，却不影响打鼓。仿佛知道自己被发现，打鼓人慢慢转身离开。

另一位拥有众多目击者的鬼是个风笛手。曾经人们在城堡里发现一个地道入口，地道很长，不知通往何方，于是派了个风笛手进入打探。风笛手在地道一路吹风笛，其余人在路面跟着笛声走，以辨方向。走出很远，只听那笛声越来越弱，终于停止……风笛手再没从地道出来，之后数百年，人们却经常在城堡见到他。

如此这般不时在城堡出没的鬼常客，至少有七个之多，有在堡里烧死的女巫，也有被关地牢的犯人。2001年，作为爱丁堡国际科学节的一部分，一组科学家调查了各种古堡遇鬼现象，得出的结论是：城堡里的确有鬼。（既然连科学家都这么说……）

就算毫发无损地从城堡出来，也不能掉以轻心——以城堡为起点的皇家英里大道，恢宏美丽，点缀着好些苏格兰大咖的雕像，包括大名鼎鼎的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包括右脚趾被前来求好运的考生摸到金光灿灿的启蒙思想家休谟。此大道同样从头至尾都是鬼，包括一个常年拖着大木头箱的驼背人，据看过他的专家考证，此驼背人穿的衣服是1790年前后流行的款式。

皇家英里大道在山顶，地势高，叫“高路”；半山的路则是“低路”。平行的高路与低路之间有无数与二者垂直的阶梯小巷相连。这些小巷一条更比一条阴森恐怖，几乎每一条都是鬼魂的家。

比如布罗迪巷，以鬼魂迪肯·布罗迪命名。人们看见布罗迪的时候，他总是一手拿灯笼，另一手拎串钥匙，因为他生前是个配钥匙的工匠，总是把客人的钥匙偷偷多复制一把留下，以便日后去客人家里行窃——说好的职业操守呢？

还有玛丽·金小巷，位列世界十大闹鬼路，得名于瘟疫中在此死去的小女孩玛丽·金。据说日本游客特别喜欢这条小巷，总是带着玩具来，导游讲解到这一段时，我真的很怕小玛丽分辨不清亚洲游客，蹦出来管我要玩具。

哪怕身处热闹的爱丁堡艺术节（艺术节号称夏天举办，但爱丁堡的夏天凄神寒骨，比秋天还秋天），也不能掉以轻心。皇家英里大道上，哥特风格的街头艺人无比亲切，给孩子们展示手中小玩意儿，说的不是“来抱抱这只可爱的小熊吧！”而是“想和这位漂亮的小鬼一起跳支舞吗？”或者“骷髅先生想和你们握个手！”

因此我丝毫不奇怪爱丁堡的土著作家，无论跛脚爵士司各特、彼得潘的爸爸巴里还是柯南·道尔，写起东西来都有点神神道道，正如我丝毫不奇怪哈利·波特的故事在爱丁堡成型，也不奇怪罗琳明确指出霍格沃茨就在苏格兰一样——霍格沃茨本身就是个大城堡，阴暗的大厅飘满秋日南瓜。

秋天的另一组关键词是孤独与哀愁，秋风秋雨愁煞人，常让诗人泪满襟，想要体会这种深沉的情感，我强烈建议大家去德国的新天鹅堡！

不过那时还没有德国，而是为数众多的小王国。新天鹅堡的建造人是其中巴伐利亚王国的国王路德维希二世。继承王位时路德维希才18岁，沉静而羞涩，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召见作曲家瓦格纳。瓦格纳的歌剧总以神话中的英雄人物为主角，想象瑰丽，激动人心，是路德维希少年时代的最爱。

会面后，瓦格纳记录下了对路德维希的第一印象：“天呐，他是那么英俊，聪慧，情感丰富，坦诚可爱。我简直害怕，他的生命将会如同神的一个短暂的梦，消散在这个粗糙的世界里。”

一语成谶。

1870年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统一德意志并称帝后，原本就对政治不感兴趣的路德维希日益消隐，逃避公众活动，沉湎到个人的小爱好（艺术和建筑）当中去。他时常去乡间旅行，停下马和农夫聊天，送他们礼物。巴伐利亚的老百姓喜欢他，直到今天，该地方言里仍用“我们可爱的国王”来称呼他。

直到1886年路德维希40岁，巴伐利亚内阁联合国叔路易波特（王室里的叔叔，主要作用似乎就是参与阴谋），宣称他发了疯。

路易波特的卫兵包围了尚未完工的天鹅堡，路德维希被捕，囚禁到慕尼黑附近，第二天便淹死在湖里。签发他“疯人状”的医生也一并淹死了，典型的杀人灭口。

我去新天鹅堡时正逢深秋。城堡内部自然无所不用其极的富丽堂皇，甚至有一个大厅，所有物件皆用黄金制成，但更为触动我的，是布满天花板和墙面的壁画，由路德维希亲自设计甚至绘制，内容全是史诗中描述的传奇故事，其中不少在瓦格纳的歌剧中出现过。堡里还特意修建了精美的剧院，足不出户就能观赏瓦格纳的歌剧。

睁大眼睛听故事听得入神的小王子，幻想有一天能成为故事里的英雄，长大后仍固执地想要时刻处于这些故事的环绕之中，童年的欢乐碎片。

城堡里没有女主人的痕迹，路德维希终身未娶。如果说他这一生还将他那丰沛的感情倾注过在建筑和艺术以外的人与事上的话，那大约只能算上他的表妹、巴伐利亚女公爵伊丽莎白——我们熟悉的茜茜公主。但众所周知茜茜公主嫁了别人，成为奥匈帝国的皇后。

是要等到离开城堡，沿山路继续走，走到另一座山头回望全貌，才能彻底感受到的：城堡被色彩无比丰富却即将凋零的树木所包围，被云朵所包围，孤苦伶仃，远离尘嚣。

往山脚望能看到路德维希还是王子时的家，也就是他与父母同住的旧天鹅堡，他与父母关系疏离，倒和爷爷亲密得多，爷爷也是个出了名的怪人；下方田野怕是他少时与伊丽莎白并肩骑马的地方，那快乐同样也破碎了。

在德语里路德维希有时被称作“疯国王”，也被称作“童话国王”。他大约是不愿长大更不愿当国王的，他想躲在属于自己的城堡里搭建梦想，但怎么可能逃得脱。

这样的新天鹅堡，的确秋天来最好。其他季节，因为色彩与造型的缘故，未免太过清新活泼，看起来简直像迪士尼乐园——谁说不是呢？迪士尼乐园的标志建筑睡美人城堡，根本就是以新天鹅堡为原型设计的。

顺便说一句，正因为有如此众多的小王国，以及为数更多的公主王子，格林兄弟才得以采集到那么多的童话故事——德国有一条蜿蜒600多千米、途径65个城镇和八个自然保护区的“童话之路”，与格林童话交相辉映的路，沿途散落的古堡中，定然有灰姑娘穿着水晶鞋跳过舞的，有白雪公主最终被白马王子所接去的。

还有一组秋天所经常引发的意象是神秘与浪漫，那样的话，我就要强烈建议大家去法国的卢瓦尔河谷转一转了！

卢瓦尔河是法国最大的河流（大家熟悉的塞纳河只是第二），它与若干支流将安茹、都兰、奥尔良、贝里等古老省份环绕其中，构成法国一个重要的历史文化中心。英法百年大战结束后，人们开始在狭长的河谷地带大规模修建城堡，法国较为古早的国王们其实就住在这里，后来才搬去的巴黎。

河谷众多城堡当中最大、最著名的一个是香波堡，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的狩猎行宫。香波堡的形象曾是Windows系统自带的一张桌面，列表中的名字就是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城堡”，仿佛它是世间一切此类建筑的代表。城堡周围树林与猎场的面积，比整个小巴黎还大。想象一下当初秋猎的场景，浩浩荡荡近两千人的狩猎大队，新鲜野味，葡萄佳酿，实乃非同一般的体验。

弗朗索瓦一世这个国王，大家可能不熟，但他有个好朋友。这位好友在老家意大利，因为做古怪的实验（偷个尸体剖开看之类）被撵来撵去，心里郁闷，经弗朗索瓦诚挚邀请，这位上了年纪的朋友骑着毛驴，带着助手，夹着幅名叫《蒙娜·丽莎》的画，翻越阿尔卑斯山，来到法国。

你猜对了，是达·芬奇。

那么在香波堡，能看到达·芬奇给设计的奇妙楼梯：从底层到最高的灯塔，两条阶梯以DNA双螺旋形态缠绕，走动在不同的阶梯上，即使擦肩而过，也是只闻声不见人。这样一来，国王的众多访客（主要是女朋友），便永不会尴尬地碰面。

两次世界大战中，香波堡都是战地医院，“二战”时美军一架B24轰炸机就坠毁在离堡数十米的草坪上。如同北京故宫国宝南迁，那时卢浮宫也把包括《蒙娜·丽莎》在内的众多藏品转移到巴黎之外，就是转移到了香波堡，一次带着叹息的重逢。

大家或许会问：香波堡是行宫，那么“正宫”在哪里？

弗朗索瓦一世的大本营也在卢瓦尔河谷，大多数时候他住在昂布瓦兹皇家城堡。

远远望去，昂布瓦兹城堡之威风凛凛，远胜各位邻居，有城墙，有垛口，还有两座庞大的骑士塔楼，墙头依旧旗帜猎猎，仿佛随时可能响起出征的号角。

而沿着昂布瓦兹城堡右侧宫墙边的小路一直走，走到头，便会看到一幢小巧的古宅——在众多大城堡之间显得如此小巧，以至于它在法语中虽然同样以“城堡”命名，中文却被译作“克鲁古宅”。

这就是达·芬奇在法国的家，他平静而愉快地度过人生最后三年多的地方。传说他在弗朗索瓦一世的怀抱中去世，大画家安格尔还根据这个场景画了一幅动人的画。

后来人们发现，昂布瓦兹城堡与克鲁古宅间是有地道相连的。当达·芬奇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年轻的国王便经常从地道钻过来探望他、和他聊天、帮助他整理数千页的笔记。达·芬奇呢，精神好的时候就帮国王设计点楼梯什么的。

达·芬奇是安葬在昂布瓦兹城堡教堂里的。

二十年后，想起列奥纳多，弗朗索瓦一世仍忍不住叹气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生活过的人中，再没有谁比列奥纳多知道得更多，不仅是关于绘画、雕塑和建筑，他根本是个伟大的哲学家。”

人生得一知己足以。

河谷间的古堡，传奇的故人故事，依然神秘、浪漫、引人遐想，一如蒙娜·丽莎的微笑。

所以说，秋天就得去看古堡。

邹凡凡，博士，旅法作家，少儿通识教育专家。代表作：“奇域笔记”系列，“写给孩子的名人传”系列，“秘密之旅”系列，《兰园》，《华灯初上》，“改变一生的博物馆之旅”网络电视系列片，《小王子》等译著。作品获桂冠童书、冰心儿童图书奖、曹文轩儿童文学长篇佳作奖，江苏省优秀科普作品奖，并多次入选“爱阅童书100”、亲近母语分级阅读等权威书单，入选百班千人、班班有读等知名阅读推广平台的共读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