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一对

文摘   文化   2024-01-13 21:01   法国  

原载三联《少年》

2023年第12期



天生一对

古今中外作家中爱猫者的比例,似乎大到不同寻常。

虽然,你可以说这是幸存者偏差,作家更倾向于把他们对猫的感情用文字表达(或忠实记录,或升华成文学形象),得以让我们看到,而不像科学家那样深藏不露(薛定谔除外),但公平理智地分析一番就会发现,猫的许多特质的确让它们更容易与作家产生深层次的连接。

首先猫很美丽这种事就不需要大提特提了。虽然从大自然的角度来说,所有动物都美丽,都是演化的精妙产物;但在大部分人类眼里,猫恐怕还是比蜘蛛或蝙蝠更美貌些的。更何况它大小合适,既不像大象一样塞不进厨房,也不像瓢虫当宠物容易找不到,姿态还特别优雅,从古埃及开始就习惯当女神。如果连美的大师达·芬奇都说“体型最小的猫科动物是件杰作”的话,向往美、热爱美的作家们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加拿大小说家兼剧作家罗伯逊·戴维斯说:“作家喜欢猫,因为它们是如此安静、可爱、聪慧的生物。猫喜欢作家,亦是基于同样理由。”(好家伙,这可是把自己也悄悄赞了。)

的确如此。作家总体而言是“静”的职业,需得少噪音、心如湖、坐到夜深人静时。在我们中国连小孩子都知道老舍先生喜欢猫,那可是上了小学语文课本的。老舍先生写他家的猫,要不找暖和地方躺着睡一天,要不出走玩一天,顶闹腾了只也不过在稿纸上印几朵小梅花,叫起来声音也不大(“讲起恋爱”来除外),的确非常符合作家的心性——很难想象以上任何由边牧、哈士奇、斗牛犬来做,会是怎样一番效果!(很抱歉这篇文里会大量cue到狗以做对比。)

要是再遇上大雨雪天,作家顶多羞答答生好“红泥小火炉”,邀好友来喝“绿蚁新醅酒”,炉边趴着和他/她一样懒、一样怕冷的猫,哪还会精神亢奋、风雨无阻地出门遛狗呢?

猫如果愿意,当然可以是超萌的田园小动物——擅于描绘乡间动物生活的波特小姐,笔下角色除了彼得兔,也绝对少不了大大小小好几只猫。

但另一方面,任何黄昏时分走进幽暗楼道看到那里团着一只黑猫的人,当猫微微转身,用两只放幽光的眼睛不动声色打量过来的时候,心里恐怕都会咯噔一下。猫是纯肉食动物(狗是杂食哦),“萌萌哒”恐怕只是它的表象。文学作品中猫是巫师伴侣的传统并非空穴来风,连《魔女宅急便》中那么可爱的魔女琪琪都不能免俗,身边跟着黑猫吉吉,更不用提魔法学校霍格沃茨给新生的信件中明确指出,能够带入学校的宠物中有猫,与猫头鹰和蟾蜍等同。

这不得不让我想起少年时代的一缕阴影,亦是猫所给过我的最大惊吓:那是初中吧,睡前听电台广播,有个栏目叫“盒子里的故事”,专讲恐怖故事。当主持人用飘渺的声音念爱伦·坡的《黑猫》,念到黑猫在墙里发出尖叫的时候,我缩在南京严冬比豌豆公主还厚的被子里瑟瑟发抖。

猫凝神时让人觉得它在进行一些高深的思考,它被认为是有智慧的,智慧中夹带着神秘。这种琢磨不透感被路易斯·卡罗尔非常好地表现在《爱丽丝漫游奇境》里,以“柴郡猫”的形象——即使身体隐去,也能在空气中留下满嘴白牙的笑容——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佛祖般含笑看破红尘之感。如果狗笑成这样,那断然不同,怕是会有哈喇子不断流淌下来,就像加菲猫身旁永远这样笑的欧弟——真的,狗和猫的组合通常都是经典的没头脑和不高兴。

正因这种智慧,苏斯博士著名绘本《戴帽子的猫》里的猫是以万事通的形象出现的,总能帮助孩子们解决各种问题。《猫武士》系列里有很多的斗智与谋略在,如果换成狗狗集团,大约汪汪汪互相叫一番、彼此追着尾巴跑一阵就完结了。日本作家夏目漱石更是直接以《我是猫》命题,让猫来做人世间的观察者(猫的来去自如、悄无声息让它特别合适),不仅观察,还能从猫的角度对种种现象做出诠释与思索,这个角色安在狗身上,怕就不那么合适了。

或许我们可以做出一点小结:狗很简单,生性纯良,爱人类并且服从;猫却复杂,有自己的想法,它并不爱人,不按照人类的规则生活,它是自己的主人。这样一种生物,对于以探究复杂人性、洞悉幽深奥秘为己任,洒脱不羁,视自由的创作为最高目标的作家群体来说,无疑充满了吸引力。作家与猫成为天生一对的良配,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看看以下这些上文未曾提到的著名作家和他们的猫吧。

- 陆游


猫在中国古代叫狸奴,宋代诗人陆游在数不清的诗里提到他家的几只狸奴——我们熟悉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其实有两首,除了“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之外还有一首,明确说“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生着火盖着毯子和猫窝家里。其中一只狸奴他给起名“於菟”,也就是老虎!小老虎是他用盐换的,当时谁家母猫生了母猫,你想要一只,要准备一袋盐或者一条鱼,上门把小猫聘回来。陆游在诗里一会儿埋怨狸奴们懒惰不捉老鼠,一会儿又说“哎呀不捉也没关系,还是有小鱼干吃”,可谓非常老父亲心肠了。想到他老人家一边感叹“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一边撸猫的情景,真是十分带感啊。


- 大仲马


《基督山伯爵》《三个火枪手》的作者、法国作家大仲马养了三只猫:麦苏夫一世,麦苏夫二世,医生。作为成功的畅销书作家,大仲马一度十分富有,在居住的城堡旁边专门盖了一幢房子当办公室写作用。麦苏夫一世确切知道大仲马每天什么时候开始工作、什么时候结束工作,每天早上它陪伴主人从屋子走到办公室,晚上再陪主人从办公室走回来。大仲马有本书就叫《麦苏夫和其他动物的故事》,讲述了他所观察的动物生活。

- 让·保罗·萨特


法国哲学家萨特看起来挺酷,甚至拒领非要发给他的诺贝尔文学奖,但在好几张照片上,他都温情脉脉地抱着猫,连写作时都不例外。萨特的哲学代表作是《存在与虚无》,他给自家猫起的名字就是“虚无”(Nothing)。顺便说一句,另一位法国哲学家福柯的猫叫“疯癫”(Insanity),而法国作家加缪给他的猫起名“香烟”(Cigarette)……


- 欧内斯特·海明威


硬汉海明威的生命中可不是只有愤怒的公牛和大马林鱼,他同样没能逃脱猫咪的魅力。海明威最著名的一只猫叫雪球,是一只六趾猫,他的好朋友、救捞船船长斯坦利送给他的。如今在海明威故居悠闲度日的数十只猫里,有一半是六趾猫,它们都是雪球的后代,甚至有人将六趾猫就称为“海明威猫”。据说海明威的遗言就是“晚安,我的小猫”。

-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是一位奇才,无论诗歌、散文还是小说都很擅长。在他一生中所养的好几只猫中,有一只大白猫叫贝珀(Beppo),这名字来自拜伦关于海上航行者的一首诗。在小诗《致一只猫》里,博尔赫斯写道:“你属于另一个时代。你是宽广如梦之地的主人。”


- 雷蒙·钱德勒


美国推理小说作家钱德勒的猫叫塔基(Taki)。钱德勒喜欢和塔基聊天,塔基喜欢躺在钱德勒的手稿上。钱德勒把塔基叫做“猫秘书”,认为塔基是在帮他看稿子。钱德勒的经纪人斯旺森说,塔基“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钱德勒”(有感觉到经纪人的一点点嫉妒呢)。在一封给友人的信里,钱德勒这样写塔基:“我们的猫变得非常专横……她睡在门廊的一张桌子上,现在她上下桌子都要人抱。她在晚上8点喝热牛奶,于是7点30就开始大声叫唤。”如此专横,是被哪位猫奴宠出来的呀?

- 村上春树


村上春树爱猫,尽人皆知。他曾写:“一天的工作结束后 ,夜里,我就把猫放在膝盖上,一边啜几口啤酒,一边写起了我的第一篇小说,这至今都是美好的回忆。”不仅如此,他所有的书都以猫作为某个事件的前兆,尤其是《海边的卡夫卡》。当猫消失时,奇怪的事情就会发生。“嘿,你闻到人类的味道了吗?”一只猫说。“你一说,我还真觉得这几天有股子奇怪的味道。”另一只猫抽动着鼻子说。


- 斯蒂芬·金


作为恐怖小说作家,斯蒂芬·金当然爱猫不爱狗,他甚至写过:“世界上最大的分歧可能不是在男人和女人之间,而是在喜欢猫的人和喜欢狗的人之间。”1985 年的电影《猫眼》,是根据金的短篇小说《戒烟公司》和《窗台》改编的,主角是一只神秘的流浪猫,由金亲自改编为剧本。这位《肖申克的救赎》的作者多年来养过好几只猫,其中包括一只“相当疯狂的暹罗猫”,名叫梨(Pear)。

- 查尔斯·狄更斯


1862 年,狄更斯在宠物猫鲍勃 (Bob) 去世后,把鲍勃的爪子做成了标本,坠在一个拆信刀下面,还在标本下方刻上了“C.D.(查尔斯·狄更斯姓名缩写),纪念鲍勃,1862 年。” 他写过:“还有什么比猫的爱更伟大的礼物呢?”


- 多丽丝·莱辛


2007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多丽丝·莱辛在她非小说代表作《特别的猫》中写道:“在我与猫相知,一辈子跟猫共处的岁月中,最终沉淀在我心中的,却是一种幽幽的哀伤,那跟人类所引起的感伤并不一样。”莱辛的童年是在津巴布韦的农场度过的,在那里她结识了好几只半野生的猫科动物,成年后她更是养了许多猫,它们是她孤独中的陪伴者——这些在她的自传体小说《刻骨铭心:莱辛自传(至1949)》中有所体现。莱辛写过:“如果鱼身上与生俱来的是水的波动,那么猫身上与生俱来的就是空气的形态。”

- 马克·吐温


马克·吐温说:“我根本无法抗拒猫,尤其是咕噜咕噜叫的猫。它们是我所知道的最干净、最狡猾、最聪明的东西——当然啦,除了你所爱的女孩之外。”吐温在康涅狄格州的农场养了十一只猫。当他心爱的黑猫巴比诺(Bambino)失踪时,吐温在《纽约美国人报》上刊登了一则广告,悬赏5美元找回巴比诺。“当一个人说他喜欢猫,无需进一步介绍,我就他就立刻是朋友和战友了。”吐温说。


- T. S.艾略特


英国诗人、评论家艾略特在60岁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的诗集不仅有晦涩沉郁的《荒原》《四个四重奏》,还有以猫为主题的《老负鼠的猫经》。《老负鼠的猫经》在1939年首次出版,其中包括一系列关于不同猫的有趣诗歌,每一首都描绘了一只性格和特点分明的猫,诙谐幽默,非常可爱,简直不敢相信和《荒原》是同一个人写的。广受欢迎的音乐剧《猫》就是以这本书为基础改编而成的哦。对艾略特来说,根本不是人收养猫,而是猫收养人,他说:“如果一只猫收养了你,那你可没什么能做的,习惯就好。”

(本文所有照片,皆由扶萝邹亲手拍摄,包括近两年来家中窗台休息的猫、散步遇到的猫和朋友家的猫,扶萝邹本人并不养猫)

邹凡凡,博士,旅法作家,少儿通识教育专家。代表作:“奇域笔记”系列,“写给孩子的名人传”系列,“秘密之旅”系列,《兰园》,《华灯初上》,“改变一生的博物馆之旅”网络电视系列片,《小王子》等译著。作品获桂冠童书、冰心儿童图书奖、曹文轩儿童文学长篇佳作奖,江苏省优秀科普作品奖,并多次入选“爱阅童书100”、亲近母语分级阅读等权威书单,入选百班千人、班班有读等知名阅读推广平台的共读书目。

扶萝邹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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