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就是一个华语角色宇宙
体娱
2024-12-22 22:29
四川
从2000年的[站台],到2024年的[风流一代],赵涛在贾樟柯的电影里饰演了各种不同境遇的女性角色。但在观众的认知里,她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巧巧”。二十多年里,赵涛和“巧巧”一起成长、一起感受、一起思考。[风流一代]串起“巧巧”二十多年里的变迁,呼应了当下女性意识觉醒的浪潮。当影片快结束时,“巧巧”的一声呐喊,仿佛是赵涛和过去的“巧巧”时代的告别。虽然你在贾樟柯的电影里演的角色不是都叫“巧巧”,但我们把她们统一为“巧巧”的形象,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演这个角色时的感受吗?赵涛:其实导演有个剧作上的习惯,就是当他在写每个女性角色时,永远都是写巧巧,写男性角色时,永远在写斌哥。可能对观众来说他们是一个或一组人物,但对我和导演来说,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物。我第一次演巧巧是在2001年的[任逍遥]里,那时我还在大学做舞蹈老师,趁着暑假出来拍电影。现在回想起来有一点特别感触,当时导演带我去服装批发市场选衣服,我们没有化妆师,也没有服装老师,(他们)挑的全是大红大绿大粉,透明的衣服。我就通过服装这件事,打开了自己。[任逍遥]的拍摄很顺利,19天就拍完了。拍完后,导演还带着我和几个演员,跑到内蒙古的一些地方又拍了好多素材。[风流一代]里有很多20多年前的素材,回看这些素材,你是什么感受?导演带着我、摄影师、录音师,大概五六个人,四处跑,什么都没有,只有年轻人对电影的热爱。在贾导对电影的热情引导下,我跟着团队拍了很多东西。当我知道导演会用这些素材剪辑成电影时,我还挺担心的。我之前怎么演的我都忘了,不知道演过什么,真的拍了太多了。但是当我看完剪辑素材中导演要用的那一部分后,我的担心取消了。因为我发现我的表演方法是一致的,永远把人物放在第一位。虽然我们拍摄时完全没有剧本,没有任何设定,但是作为我来说,赵涛是在人物后面的。我是用一个虚幻的形象进入到某个空间,按照导演的要求把他所要表达的东西呈现出来。可能之前演的会有点青涩,但因为表演方法一致,所以贯串在一起完全没有问题。我看最近大家会说这是“巧巧的宇宙”,实际上我们没有想形成这样一个概念。之所以会给大家造成这样的误解,是因为那时我们资金比较缺乏,大家都是想到哪里拍到哪里,服装就那么两身,粉色和黄色。赵涛:在 [三峡好人]之前,我一直在探索怎么去做演员,我的表演方法是什么。当时导演对我的要求是,你站在人群中,要让我看到你、要表演,但不能让我知道你是演员。突然有一天,可能也是演戏的经验积累,我发现我从这个点走到那个点的时候,我没有表演,就是去生活。我是一个人,有自己正常的生活。我拿着水瓶走过去,导演说可以,过。我好像突然找到了感觉。但当我把那个方法放到[三峡好人]里时,被导演骂死了。我就抛开那样的表演方式,在电影中生活,导演说可以了。但当我必须要面对剧本,必须体现戏剧性时,我又把我的表演能力呈现出来。但还是有点不确定,直到[我是丽](2012)拿到了意大利大卫奖最佳女演员奖之后,我才慢慢确定自己的表演方法。在这个过程里面,贾樟柯有给你怎样具体的表演指导吗?赵涛:没有,就是让你站在人群中,你不能表演,但你又是演员。你和导演以前一起回看过[风流一代]里很多年前拍的素材吗?赵涛:没有,导演大概是在2020年后,有了做 [风流一代]想法,说想把之前拍的素材剪辑起来,看能不能剪成什么东西。我最后看成片,看到好多我之前都没有看过的画面,好多惊喜在里边。赵涛:有个场景是音乐响起,镜头应该是在车里面,走过一条街。那个音乐我是第一次听,通过音乐、通过那个视角,我看到了当时人的状态,衣服不时尚、没有精致的容貌,但那一刻对我来说极为感动,情绪真的就有了。另外有个场景是几个年轻人跟斌哥在房间里喝茶聊天,最后他们跳舞,镜头给到斌哥。斌哥当时(也)是我们的生活制片,他在本地有一定影响力。镜头给到他的时候,我能看到他脸红了,一侧身一扭头。那一刻我泪如雨下,这些东西如果不放出来,我都忘了那么美好的一刻。因为我会回想到之后斌哥的弱点,当你有这样反差(感受)的时候,真的是泪如雨下。说到音乐,你跟导演的音乐喜好差别大吗?他特别喜欢在电影里使用流行音乐。大概有六年时间,我在学校没有接触过任何流行文化、流行音乐,接触到的都是教学用的传统、古典的中国民间音乐,类似梁祝这种。当我进入剧组,特别是[站台]时候,导演放《是否》,那是我第一次听这首歌,觉得好好听。导演其实是在测试我的舞蹈能力,在一个小房间里,很多人围在一起。我觉得如果给别人,真的是不能够适应那个环境,但对我来说,我做舞蹈演员或学习舞蹈时,很习惯那样的氛围。当我看成片时,我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歌曲,都特别好听。还有一首《成吉思汗》,几个年轻人在梁子家里跳舞,我在现场听到这首歌,(心想)怎么有这么好听的音乐。确实在音乐方面,导演带给我很多我以前完全不知道的音乐,我真的非常喜欢。有两场戏,我印象比较深。一场是巧巧在躲雨,有个年轻的道士要给他算命,然后她对道士笑了一下,接着又给了一个悲伤的表情。第二场是巧巧在超市面对机器人,她也笑了,然后也有一个悲伤的表情。这两场戏的设计,你是怎么理解的?巧巧身边虽然有很多熟悉的人,但没有人跟她去探讨情感和内心,反倒是陌生道士、机器人跟她谈论。她在行进的过程中,遇到这样一个道士带给她提醒,我到底应该怎样去做?赵涛:电影没有交代这十几年中巧巧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我们能想到我们的日子是什么,她又是什么样子,也许还不如我们。巧巧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孩,变成超市里的收银员,导演说他想拍出这种落差感,拍出一个被困住的人。所以我对巧巧的定位就是被困住的人,被时代困住、被情感困住,但是她最终走了出来。你怎么看待巧巧在[风流一代]里不同时期的情感状态?我第一次在电影里接触到(“风流”)这个词,是在[站台]里演尹瑞娟的时候。她在台上有一段朗诵——“风流哟风流,什么是风流”。我特别喜欢“风流”这两个字,因为它有希望变革、风华正茂的意思。20多岁的她标新立异,戴着假发、穿着透明衣服、叼着烟,找社会大哥做男朋友,用各种方式告诉外人,我的个性是什么样子的。中间部分,巧巧面临婚姻困惑,可能很多女人面临这个问题时,会考虑这个考虑哪个,唯独没有考虑自己,就说算了吧,凑合着过下去。但巧巧不是这样子,她从山西跑到四川,想说的一句话就是,我要跟你离婚,当面把这句话说出来。到第三部分,巧巧接受了斌哥的回归,但不是男女情感上的接受。最后她跟斌哥告别,把手里的零食给了他,穿好跑步的马甲,进入到(夜跑的)人流中。其实这就是女性意识觉醒的过程。这个时候的巧巧才是最好的巧巧。最后她跟斌哥分开时,我的感受是她对斌哥还有感情,但不会选择凑合过日子,她选择了自己。她在跑步的人群里喊了一声,像是卸下几十年负担的宣泄。赵涛:是这样子的,按照导演的剧本,没有喊这一声。我演了好几条,用我自己的方法去调动情绪,想了很多巧巧这20多年(人生)。我的情绪已经酝酿得很好了,最后导演说可以了,我们来发挥一条。这也是我们的工作习惯,当导演觉得有一条可以保底时,就让演员自己发挥。自己发挥,我的经验就是我完全可以不按剧本演,按照自己的理解演。所以我在跑时,因为之前的情绪酝酿,感觉内心有许多话想说,但导演不让我说,我就很憋得慌。其实我没有想喊,没有想到用什么方式来表达我当时的情绪。我也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喊了一声,喊完之后,我觉得整个人的情绪平静了。这一喊可以放到巧巧身上,也可以放到我身上。我的巧巧时代过去了。赵涛:第一个阶段是个性张扬,第二个阶段是独立,第三个阶段是女性意识觉醒。演了这么多年的“巧巧”,她对你的生活有没有带来一些影响?赵涛:从2000年到现在已经24年了,我扮演了这么多女性,当我在塑造她们时,我看到了这些女性所面临的困难,经济上的困难、情感的纠葛。因为矿泉水当时买也要一两块钱,这对沈红来说是非常大的开支,她不舍得买,所以不停地接自来水喝。通过这么多年电影的拍摄,我看到了自己以前从没有意识到的问题,比如女性意识觉醒的问题。我以前一直没有意识到,但是在我演了这么多年巧巧后,回到采访中,总结之前的经验,我慢慢意识到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