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浪,役所广司对谈刁亦男、张家鲁

体娱   2024-11-21 22:40   四川  
电影一直被称为造梦的艺术,让观众从现实的困顿中逃离。
然而,不止于此,电影也是直面人生的艺术,凝练日常的美学。
它不仅创造视觉奇观,也记录真实生活。
围绕这一主题,2024年海浪电影周邀请日本著名演员役所广司与导演刁亦男、编剧张家鲁,举办了一场主题沙龙——日常的缄默与美学:生活在银幕上流淌
役所广司的新片[完美的日子]成了这场主题沙龙最好的注脚。
影像纪录生活
张家鲁:
刁导和役所广司先生都是第一次来阿那亚“海浪电影周”,我们是不是先聊一下来的感受如何?
刁亦男:
我是第一次来,但是我1995年的时候来过这里。
那时这里是一个小镇,我第一次来海边,住在农民盖的二层小旅馆,第二天看到大海特别激动,欢呼雀跃。
昨天(我)再来恍如隔世,一切看起来像是飞的一样。
这里好像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我)非常喜欢。
那时候的沙滩上还有人骑马,跑一圈是5块钱。
役所广司:
大家好,我是役所广司。
我听说我是海浪电影周招待的第一位外国嘉宾,我对此感到非常荣幸,同时也非常希望这个电影周一直举办下去。
虽然今天是短暂地和大家交流,但还是请大家多多关照。
张家鲁:
我和刁导都是第一次见到役所广司,我们都是他非常资深的影迷。
后台有一个细节特别有意思。
我和刁导在等役所广司先生,他到了之后第一件事是让他的经理人从包里拿出来两张DVD,一张是[白日焰火],一张是[南方车站的聚会]
我们还没有开始问役所广司先生,(他)就问了很多关于[白日焰火]和[南方车站的聚会]的问题。
刁亦男:
役所广司先生演的电影,跨度非常大,从普通的商业片到作者电影。
他都能驾驭各种各样的角色。
我从导演的角度来看的话,我更欣赏他拍摄的那些作者电影。
比如今村昌平导演的[鳗鱼],文德斯导演的[完美的日子],还有一个叫[人造天堂],是青山真治导演的。
那位导演已经去世了。
张家鲁:
役所广司先生合作过很多导演,这次和维姆·文德斯导演第一次合作,有没有一个不一样的磨合或者相处呢?
役所广司:
这次我的拍摄只有17天,17天里我过得非常自由,同时充满了想象。
维姆·文德斯个子很高,在拍摄的时候,有一种感觉就像在电影教室,我在学习一样。
我也是第一次经历,从拍摄第二天开始,基本上我们不会进行任何试拍,直接开始拍。
我每天就是自由地生活,就像对我的生活进行一种记录,有点像拍纪录片。
这部电影是由优衣库的社长柳井正先生出资的,没有制作公司也没有发行公司,本质上讲就好像学生制作自己的一部作品一样。
像这种自由的作品对于文德斯来说应该也是第一次,资金相对充足。
当我看到脚本时,上面写了很多世界名曲,我就想说“天呐,使用这些乐曲的版权费得花多少啊?”。
但因为有柳井正先生的资金,我们最终也是把这些曲子都用到了电影里。
张家鲁:
实话说,我看到电影里那些乐曲,的确是挺吓人的。导演肯定也很有经验。
刁亦男:
那些音乐太有名了,一般要用的话人民币也得一首几十万,而且只允许用在电影里,不允许用在宣传和别的场合。
[南方车站的聚会]里有一首德国70年代的摇滚乐,那首歌花了2万欧元,只许用30秒。
我们去戛纳电影节走红毯的时候,组委会就说能不能放这个音乐。
(我们)说不可以,合同里没有在别的场合用这个音乐的权利,所以大家都很后悔,没有把宣传时用这个音乐签进去。
可以想象这个音乐是多么贵,而[完美的日子]里我记得用了8首还是7首?
张家鲁:
小10首了。
刁亦男:
对,而且每一首都是把主要音乐乐段演示出来,这是靠什么关系拿到的?
役所广司:
我觉得还是靠制作方的钱。
无声的细节
张家鲁:
我想问役所广司先生,当你第一次知道是这样的题材,你要扮演保洁人员不停地在各种厕所打扫的时候,你是什么感受呢?
役所广司:
这 部 电 影 是 从“ THE TOKYO TOILET”(柳井正的儿子柳近康治推行的涩谷区公厕改造项目)企划开始的。
这个企划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奥运会。
一开始我们是想要先拍一个短片,再拍一部写真集。
我觉得我应该参加(这个企划),也很想参加,但是文德斯这样一个大导,让他来拍一部关于东京公厕转变的电影,他会参加吗?
没想到他ok了。关于平山这个角色的魅力,我觉得他的生活方式体现出了知天命的概念。
他是生活方式极为单纯的人,每天就是工作、喝酒、读喜欢的书,然后去澡堂泡澡。
他也能够从中得到满足。
张家鲁:
役所广司先生是非常认真的演员,我想问的是拍摄时那些厕所真的是使用过了,还是在那之前场务有帮忙打扫过?
役所广司:
拍摄前我曾经有和一位真正的厕所清扫员学习了大概两天,说实话,也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很脏的情况下去进行学习的。
拍摄时,其实是有剧组的美术老师弄脏以后,我再去进行清扫。
这一点请大家看电影时先忘记。
张家鲁:
刚刚导演也提到了,你是不停地观察生活的种种细节,在你的作品中,你是怎么样捕捉这些细节呢?
刁亦男:
我觉得细节往往都是无声的一些小小的生活当中的景象。
一个物件或者一道风景,往往这些会投射人物内心的想法,不一定要用对白表达出来,而是用相对诗意的象征语言反映出来,这样更有电影感。
[完美的日子]也是这样的电影,一个很孤独的男人沉浸在看似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内心又有一些小小的激情和波澜。
看完这部电影以后,我觉得生活中有些事情可以拒绝掉,只保留你喜欢的,认认真真去做。
就像他(平山)擦马桶那样,冥想一样去完成那个工作,反正看完以后我洗碗也很有精神,就是投入到日常当中去。
张家鲁:
役所广司先生,您演过很多角色,平山先生和您本人的贴合度大概有多少?
役所广司:
完全不贴合。
至今为止,虽然我已经演了非常多的角色了,但没有一个角色,我觉得他和我很像、很贴合。
演的时候,我会给自己一种错觉,说我和这个人很像,但是一旦演完,我会发现,果然我们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存在本身即是故事
张家鲁:
我们现在聊到角色了,对于您(刁亦男)说,印象最深刻的,除了您刚才提到的[鳗鱼],还有哪些?
刁亦男: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鳗鱼],包括最新看到的[完美的日子]。
役所广司先生从造型上来讲,这就是天生的,不是通过演技创造的。
他的脸上有山、有湖、有风,已经天然地呈现出来,所以他有时候可以不用演,就在那待着或者说做事情,就可能会有一些味道出来。
他的表演方式也是这样的,不是特别用力地表演角色,而是用自己的行为把角色创造出来。我喜欢这样的表演方式。
役所广司:
在日本有很多演员其实不是像我一样,曾经接受过教育而进入这个行业。
当然,我的表演教育很多也是看着我的前辈,自发地学习。
我对于表演曾经非常烦恼,我到底怎么样才能做好一位演员?
这次通过[完美的日子],我感受到画面中只要有人、有植物,自然地在那里,只是把它们拍下来就已经成为一部电影了。
作为演员,我最重要的工作是(思考)到底怎样呈现,才能让观众感受到这个人就是这样自然(存在于那里)
张家鲁:
我们知道役所广司先生也做过导演,但是并不多,大概一两部,后来为什么不干导演了?
役所广司:
曾经我在现场觉得最帅最酷的就是导演,在我周围工作人员的怂恿下,我做导演拍了一部电影。
但我拍完以后,切身感受到导演这个工作是有多么不容易。
张家鲁:
你在现场骂人吗?
役所广司:
我总是在道歉,经常和大家说“对不对,对不起”。
张家鲁:
那的确不太适合干导演。
今村昌平导演骂人吗?
役所广司:
因为我和他第一次合作就是在[鳗鱼]里,当时他体力已经不太行了,所以不太会骂人。
拍的时候,我不太清楚自己演得好不好,同时他不是非常擅长用语言表达的一位导演。
我过了一条以后,今村昌平会说“无聊,没劲”,第二天回来重新再拍。
虽然导演不太会语言表达,但是他会考虑到解决方法再过来。
日常的尘埃
张家鲁: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导演。
我相信在座肯定都是影迷,对于文德斯有一定程度的认识,但是我觉得现在年轻人很多不看文德斯,您如何介绍文德斯?
[完美的日子]在他的作品里是什么样的位置?
刁亦男:
我最早看文德斯的电影是在20世纪80年代,中国搞过德国电影回顾展。
张家鲁:
电影资料馆?
刁亦男:
在公共电影院。
看完[德州巴黎]以后,我非常喜欢。
但是后来看文德斯的其他片,我觉得[德州巴黎]是他最戏剧的一部。
其他的电影更加的日常,没有一个主要的戏剧的叙事动力,而是把所有的事情都降落到日常的尘埃里,不分主次。
所以他的电影叫公路电影,或者叫游荡电影。
这是一种电影美学,叙事更加开放,所以有人会觉得看起来好闷,但是从电影专业角度来讲非常有力量,也很浪漫。
这部片子([完美的日子])也是秉承了他的美学,也不能说是晚期风格,但是更加沉稳了,非常耐看。
张家鲁:
役所广司先生在这之前肯定看过文德斯的电影。
你是特别喜欢他的电影风格呢,还是说想尝试合作一下?
役所广司:
我也是从[德州巴黎]开始成为他的影迷。
我觉得他的音乐品位极好。
当然,他的作品肯定也不是说每一部都是杰作,但他是一直在进行实验、尝试的导演。
观众提问
 我请问役所广司先生,在[完美的日子]有一个仰头看到阳光从树荫透过来的镜头,这个是剧本就有的,还是拍摄现场偶然得到的?
役所广司:
我想先确认一下你想问的是他每天出门抬头的场景吗?
 就是坐在山上,头上阳光从树荫透下来,这个是写在剧本中,还是说在现场看到场景很美特意拍摄的?
役所广司:
日语里有个独有的词,是指从树荫透下来形成的光影。
平山看到阳光透过这棵树到地上形成一幅画的时候,他觉得这幅画是送给自己的礼物。
平山这个人是这么想的,他每天就是在这种心情当中看着这个光影。
虽然这个光影是写在剧本里的,但是没有任何多余的说明。
我看完[完美的日子]后,每次看到阳光从树叶缝隙洒下就会去看它,以及很想看自动售货机掉下一杯咖啡的感觉。
 我想问役所广司先生,饰演了这么多角色,有没有哪些角色在他的生活日常中留下痕迹或影响了他的日常生活?
役所广司:
演完平山以后,我会经常去看阳光从树叶下落下来的影子,包括抬头看天,都是这个角色在我生活中留下来的痕迹。
这部电影在中国上映,大家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能够抬头看天,露出笑容,对我来说就是最棒的事情。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刁亦男导演。
在参加创投时,评委、资方会问我一个问题,你想表达什么?
你的主题是什么?
仿佛即便是针对文艺片的创投,他们也会更倾向于你能有一句话的主题或者更鲜明的态度。
我想说碰到这种情况,有什么高情商一点的回答吗?
还有,您写作时怎么做取舍?
刁亦男:
第一个问题,我觉得如果你总是被人这么问,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他们,然后你就去拍摄就可以。
用最简单的方法、用最简陋的方法,哪怕限制再多,也要把它呈现出来。
也许因为有了限制,反而你会获得一些想象或者很好的表现,反而给你很多东西,你就陷于选择的苦恼。
反正把它做起来,不要一直等待。
第二个问题,其实这是挺恼人的。
就是当你面临很多选择的时候,你不知道该用哪一个更好,但这总比你没有一个那样的状态要好一些,至少有一堆东西让你选择,属于甜蜜的烦恼,慢慢来。
役所广司:
这个问题虽然没有问我,但是听着讨论内容,有一句话想给提问的这位先生。
小津安二郎有一句话,想告诉您,希望能够成为您的灵感:
“无关紧要的事情服从流行,重大的事情服从道德,艺术的事情遵从自我”。

看电影杂志
《看电影》杂志官方微信
 最新文章